[創作] 人類怎麼消失了

雖然還沒正式動工，但市集周圍的鐵皮已經慢慢圍起來了。

我在市集入口停下腳步，看向裡面的步行走道，曾經擠滿遊客的走道如今空無一人，一旁的攤位區也被收得乾乾淨淨，但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能聽到那些來自過去的聲音，有遊客們歡樂嬉鬧的喧嘩聲、攤販老闆間彼此支持的鼓勵聲、以及街頭藝人表演的歌聲……儘管那麼多年沒回來，這些聲音還是烙印在我的回憶裡。

眼前即將被拆除的觀光市集是我生意起家的地方，我一開始在裡面擺攤賣自製的小漢堡，後來慢慢存到錢，才離開市集開了一間自己的店。

以前還在這裡擺攤的時候，其他攤位的老闆跟我一樣都是有著老闆夢的年輕人，沒客人的時候我們就到彼此的攤位互相捧場、加油打氣，遊客爆滿的時候大家就都忙到手停不下來，那段時間雖然很累，但我在市集交到很多朋友，留下不少開心的回憶。

只是市集因為建築老舊的關係，政府決定將它拆除改建，還不知道未來會蓋什麼。

聽到市集要被拆除的消息，我便決定過來看一下，除了回味過去之外，也來跟它正式說一聲再見。

我沿著市集旁的人行道慢慢走著，許多過去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出來，這時我來到一小塊空地旁，空地上放著一個破舊的小紙箱，如果只是單純的紙箱，我還不會太在意，但一看到紙箱放的位置，另一段記憶就出現了。

「這裡，我記得是……」

沒錯，這塊空地是街頭藝人表演的地方，每天不同的時段都會有藝人在這邊表演，從唱歌到表演魔術都有，遊客們買完食物飲料後，經常會在這裡坐著休息，邊吃邊欣賞表演。

而那個小紙箱的位置，就是藝人們放打賞箱的地方。

市集已經要拆掉了，怎麼還有箱子放在這裡？

我腦中剛出現這個疑問，突然一個身影從我身後飛快竄了出來。

「真是的，到底是誰啦，又跑來亂丟……」

原來是騎腳踏車巡邏的保全，他把車停在小紙箱旁，彎下腰把紙箱撿起來，嘴巴上一邊碎碎唸著。

保全剛把紙箱拿起來，我就感覺到小腿邊有什麼東西在摩擦，可我低頭一看，卻沒看到任何東西。

但那摩擦的感覺很熟悉，像是有某種毛茸茸的東西從我腳邊蹭過去……

我在那瞬間想起了什麼，趕緊叫住保全問道：「大哥！不好意思，請問那個紙箱是別人亂丟的嗎？」

「對啊，講到這個我就生氣！也不知道是誰，經常跑來把垃圾丟在這裡。」保全抱怨說：「有時候是紙箱、有時候是空罐子，每次都固定都丟在這裡，要不是這裡沒監視器，我早晚把他抓出來！」

保全跟我抱怨一頓後，就騎腳踏車去繼續巡邏了，剩我一個人待在空地上。

保全剛走不久，我馬上聽到了一個聲音。

沙……沙……沙……是有東西在地上磨擦的聲音。

我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在馬路的另一端，有個空便當盒正在路上慢慢移動，正朝著這裡而來。

是被風吹過來的嗎？但是看那便當盒移動的軌跡，不像是風，而像是被什麼東西拖過來的一樣。

我雙眼盯著那便當盒慢慢靠近，最後它停留在跟剛才那個紙箱同樣的位置上。

接著又是那熟悉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我腿上蹭了一下。

「啊。」

我想起這究竟是什麼感覺了。

「多多，是你嗎？」我說。

多多也是我在市集裡認識的朋友。

準確來說，多多是市集裡的一隻黃色流浪狗，沒人知道牠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當我們習慣牠的存在時，牠已經成為市集的一份子了。

多多的活動範圍都在市集，不會出去亂跑，每個攤位的老闆都對牠很好，會餵牠吃東西、固定帶牠去洗澡除蟲，遊客們也很喜歡跟多多玩，可以說是市集的招牌吉祥物。

如果多多沒有出現在攤位區的話，那牠一定會在街頭藝人表演的空地，牠會靜靜趴在打賞箱旁跟遊客一起欣賞藝人的表演，也不曉得牠是真的看得懂人類的表演，或只是單純喜歡人多的地方。

等藝人表演完後，牠還會在打賞箱旁滾來滾去玩耍，吸引遊客打賞支持，因此藝人們也都很喜歡牠。

我是離開市集開店後，才從其他老闆那裡聽到多多過世的消息，那天牠靜靜躺在這塊空地上，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

而現在，我明白了一件事。

儘管遊客跟攤販都離開了，但多多還在這裡。

剛剛有東西蹭過腿邊的感覺，就是多多。

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人類都不見了？為什麼都沒人來陪牠玩了？

牠不知道原因，但牠記得在這裡表演的街頭藝人，也記得放在這裡的打賞箱。

多多的想法很簡單，打賞箱在牠眼中是個奇妙的箱子，只要把能裝東西的容器放在那裡，人類就會聚集過來，這樣就有人可以陪牠，所以牠才會不斷把東西咬著拖到這裡來。

看著地上的便當盒，我眼前開始浮現多多咬著紙箱或其他容器的身影，牠一路跌跌撞撞、把容器叼到這裡來，然後甩著尾巴抬頭張望，希望看到人類因為這個箱子而聚集。

這樣的動作，牠一定重複了無數次，然後失望了無數次。

怎麼都沒有人過來了？是我哪裡做錯了嗎？我一直很努力把箱子帶回來了喔，有沒有人可以陪我？

牠反覆嘗試各種容器，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等保全把容器撿走後，牠又跑去找下一個容器，繼續等待人類回來……

「多多……」

我蹲下來，朝記憶中的位置伸出手。

眼前只有一片空氣，但我彷彿能透過指尖摸到多多身上的毛髮，以及感覺到牠用頭部往前蹭撒嬌的動作。

現在的牠，一定正因為終於有人回來而感到開心吧。

我很努力對吧？快摸摸我的頭！快點稱讚我！我終於讓你們回來了！牠似乎正在對我這麼說。

「嗯，對啊……你真的很努力了……」

我努力試著不哭出來，直到站起來離開的時候才流下眼淚。

******

數年後，我看到新聞，市集拆掉後蓋了一棟全新的購物中心，因為剛開幕的關係，每天遊客都爆滿。

我不喜歡人擠人，但為了多多，我還是專程去了一趟。

以前讓街頭藝人表演用的空地，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到現場後，我發現那裡不再是空地，而是被改建成一個讓小朋友放電用的遊樂區，裡面有溜滑梯跟盪鞦韆等各種設施，滿滿都是小孩的身影。

孩子們的笑聲此起彼落，和我記憶中的市集喧鬧聲重疊在一起。

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孩子們身後跟著一個棕黃色的身影。

那是多多，牠甩著尾巴，開心地跟著孩子們跑來跑去，彷彿牠也是其中一員。

可當我揉眼睛再看時，多多的身影消失了。

而當年放打賞箱的位置上，放著一個空的糖果盒。

我知道，那一定是多多不知道從哪叼過來的。

只要在那個地方放上容器，人類就一定會回來……多多一直這樣相信著。

牠真的很努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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