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撿石頭悖論

相隔多年，我又回到了懷念的老家後院。

老家本來是爺爺奶奶在居住，他們兩人相繼去世後，老家一直空著，地點又很偏僻，因此親戚們今天一起回來，開會討論看要不要把房子賣掉。

親戚們在室內討論的時候，我獨自來到了後院。

以前跟父母回來的時候，因為只有我一個小孩子，所以我經常一個人在後院玩耍，丟丟石頭、用樹枝在地上畫畫之類的。

後院外面還有一大塊無人的空地，有一次我看到空地上有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男孩蹲在地上，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一個人實在很無聊，我便跑出後院，蹲在他旁邊問：「欸，你在找什麼啊？」

「找一顆石頭。」那男孩繼續看著地面，很小聲地說著。

我看了一下空地，這裡到處都是石頭，形狀各不相同，我又問：「你在找怎麼樣的石頭？」

「……我在找一顆最不起眼的石頭。」他一樣小聲地說。

反正我也沒事，便問：「我能幫你一起找嗎？」

他沒說話，我便當他是答應了，於是我在空地上跑來跑去，到處尋找那些看起來最普通的石頭，一顆一顆拿給他看。

但不管我撿起那顆石頭給他，他都搖頭說不是這顆。

我就這樣在空地上找了一個下午，直到父母從後院叫我回來，我才依依不捨地回去。

「我要回去了，下次再一起玩喔。」

我這麼說，而他只是繼續蹲在地上，輕輕點了點頭。

那次之後，我每次回老家都會跑去空地找他，而他也總是蹲在那裡，繼續尋找他口中那顆最不起眼的石頭。

他到底是誰？我小時候根本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現在想起來，那男孩實在很奇怪，因為老家旁邊沒有其他民宅，不可能有小孩跑來玩，有一次我跟爺爺奶奶說這件事，他們卻說從來沒看過他。

而且那男孩提出的要求也很詭異，在地上找到一顆最不起眼的石頭，這就跟「畫出一張沒人會注意到的名畫」一樣，是一件達成後就會讓條件失效的事情。

一顆石頭之所以會從地上被撿起來，就是因為它足夠顯眼。

既然條件是「最不起眼」的石頭，那就絕不可能被人注意到，更不可能被撿起來，所以不管我撿哪顆石頭給他都是錯的。

我小時候不懂這些，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男孩的要求根本是沒有解答的石頭悖論。

******

爺爺奶奶去世後我就沒有來過老家了，直到今天，我站在後院，又在外面的空地上看到了那個身影。

那男孩的模樣完全沒變，一樣蹲在空地上尋找石頭。

看到這一幕，我篤定了心中的猜想，他果然不是人類。

而且這一次，我似乎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些許不同的東西。

我走出後院，跟之前一樣問他：「欸，你在做什麼啊？」

「……我在找一顆最不起眼的石頭。」他小聲地說，回答跟以前一樣。

小時候的我只顧著在空地上到處亂找，但現在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以前，當我到處跑在找石頭的時候，男孩總是一直蹲在這個位置，一動不動。

我有一種直覺，眼前看到的石頭都不是正確答案，答案藏在看不到的地方。

我將視線移到他的腳下，伸出手開始摸索。

手指的觸感告訴我，那裡確實有一顆石頭。

那顆石頭有一半埋在土裡，我花了一點力氣才從土裡挖出來。

「是這個嗎？」我將骨頭遞到男孩面前，尋求驗證。

男孩看著我手上的石頭，睜大眼睛，然後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到底在找什麼了。

手中那顆石頭的觸感跟重量都跟一般石頭不一樣，更像是某種骨頭，而且是人的手指關節骨。

好，既然這樣的話……

我盯著男孩腳下的土地，徒手繼續挖掘。

「喂！你跑去那裡幹嘛？要回家了喔！」

時間接近黃昏，父母跟之前一樣到後院來叫我，當我抬起頭時，蹲在旁邊的男孩已經不知在何時悄然消失了。

我揮手叫父母快點過來，他們趕來一看，兩人全都呆住了。

雖然還沒完全挖開，但在我挖出的範圍裡，已經能看到頭骨的上半部了。

父母焦急地回去叫其他親戚，並打電話報警。

我看著埋在土裡的頭骨，心裡除了感傷之外，更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就像小時候一直想不通的問題，長大後終於靈光一閃、想到解答了。

原來那男孩在找的不是石頭，而是他自己啊。

******

發現骨頭的消息報導出去後，男孩的父親很快就自首了。

原來他們一家以前曾住在這附近，當時我還沒出生，男孩的父親因為酗酒問題殺害男孩後，把他偷偷埋在這裡就搬走了，他看到新聞後無法逃避良心譴責，決定跟警方自首。

爺爺奶奶好像不知道這件事，不然當他們知道我在空地上看到男孩時，他們的反應會更大才對。

請找到地上最不起眼的石頭。

小時候的我無法理解這問題真正的意義，當我看到警察把男孩的骨頭一一從土裡拿出來時，我終於知道了答案。

答案就是我們自己啊。

就跟那男孩一樣，時間跟死亡終究會把我們變成那顆最不起眼的石頭。

聽起來很殘酷，但往另一個方面想，一顆石頭就算再不起眼，它們也曾經擁有自己的故事。

或許我們在路邊隨手撿到的石頭，就見證過恐龍最輝煌的時代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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