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安全帽

過了這個暑假，林曉豪即將上小學。他在家裡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直到他從客廳櫃子最裡層拖出兩頂安全帽，一黃一粉紅。

他抱著那兩顆卡通大頭，像捧著什麼寶物。

「拔拔，你也喜歡寶可夢？」

我伸手接過，掌心微微一顫。

這兩頂帽子被我們小心收好，十年來都沒有再動過。

我原本以為，它們會一直安靜地待在櫃子深處。

「這兩頂不能亂玩。」我的聲音有些顫。曉豪眨著眼，不解地放開了手。

我看著桌上那兩頂安全帽，記憶像潮水一樣，把我往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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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母親這幾天很常嘮叨。

「宇辰啊，你快去你姑姑家一趟。他們家最近出了事，你姑姑好幾天都沒睡。」

「知道了啦。」我敷衍地答，眼睛盯著電腦螢幕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我那篇〈夜市沙威核〉的怪談，瀏覽量增加了很多。

身為靈異怪談寫手，我可以編織一百個虛構故事，卻最怕觸碰真實的死亡。

我知道，母親說的不是什麼小麻煩。有人在醫院，情況不算樂觀。

但我沒再追問，把自己關進房裡，繼續滑著留言區。

看著看著，心裡反而更煩躁，什麼心情都沒有。於是我出門到夜市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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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夜市的滷肉飯，正準備牽車回家。

車邊站著一個女生。她懷裡抱著皮卡丘安全帽，眼眶紅，像剛哭過。

「小姐，妳怎麼會拿著我的安全帽？」我問。

她怔怔抬起頭，神情恍惚：「這是……我男朋友的。」

我愣了愣，勉強笑道：「不，這是我的。妳看，裡面有刻字，ZH。」

她低頭，真的看見那兩個字母，眼淚卻掉得更快。她沒有爭辯，只是抱得更緊。

「妳男朋友呢？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忍不住問。

她抿了抿唇，聲音很輕：「嗯……他原本說要送我回家，我家在附近而已。」

我腦中浮出「情侶鬧彆扭」的畫面，心裡嘆了口氣。

「要不要我順路載妳？我也住在附近。」

她怔了怔，終於點了點頭。

我打開車廂，裡頭躺著一頂胖丁安全帽。我盯著它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

她還抱著皮卡丘安全帽在哭。最後，我還是把胖丁安全帽遞到她面前。

「這頂新的，妳戴吧。」她怔怔接過，聲音細細的：「謝謝你。」

我載著她穿過夜市後的街道。一路上她安靜得出奇，低著頭，不發一語。

她應該是抓著後座的扶手，和我保持著一點距離。

我心裡反而冒出一個念頭：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到底會跟男朋友吵什麼事情？

到了她說的巷口，她下車，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想追問些什麼，但她的背影已消失在黑暗裡。

我催油門正要離開時，才忽然想起︰她戴著的安全帽，沒有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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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門鈴響了。門口站著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懷裡抱著胖丁安全帽。

她臉色蒼白，眼下有壓不掉的陰影，看起來連日未眠。

「這個，還你。」語氣冷冷的。

我怔住。這不就是昨晚的那個人嗎？雖然戴了眼鏡，神情更冷，但五官一樣。

我忍不住問：「……妳後來還好吧，有跟男朋友和好嗎？」

她的手指微微一顫，卻什麼都沒說，把安全帽塞進我懷裡，轉身離去。

我抱著胖丁，愣在門口。那一刻，我只覺得她冷淡得讓人無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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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得到了惡耗，在醫院的表弟還是走了。

葬禮那天，靈堂裡排滿了子豪朋友送來的小卡與小禮物，還有同學親手寫的信。

每一樣都訴說著子豪的熱情與人緣。四周瀰漫著香火氣味，哭聲此起彼落。

姑姑和姑丈坐在角落，神情憔悴。正中的遺照上，是表弟子豪的招牌笑容。

我盯著姑姑，心裡一陣酸澀。腦海裡浮現童年的畫面。

以前暑假時，她總會在廚房忙著煮一大桌菜，喊著我們幾個孩子快去洗手。

子豪總是第一個衝去廚房偷夾肉吃，姑姑就追出來假裝要打他，我們全都笑作一團。

我一直以為，姑姑是永遠不會老去的女人。如今她像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

身邊有親友壓低聲音：「他們逛完夜市要回家，在路口被酒駕撞上……聽說子豪還伸手

把女朋友推開，自己卻被撞得當場昏迷。可惜那女生還是沒能躲過去，當場就不治。

子豪在醫院拖了七天，在她頭七這天斷了氣……」

我心口一緊，腦子轟鳴。女朋友……死了？

忽然間，我看見人群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臉色蒼白，眉眼輪廓和腦海裡某張影像重疊。

我想起了，前陣子，子豪拿著手機到我眼前，笑著：

「哥，我女朋友漂亮吧？過幾天我幫你介紹一個一樣漂亮的。」

當時我忙著寫〈夜市沙威核〉只草草瞄過。

現在看見眼前這個女生，我屏住呼吸：死了？這不是子豪的女朋友嗎……

這時，我聽到姑姑開口：「曉薇，你怎麼來了？」

那女生低聲回答：「關於妹妹和子豪，我爸媽有事情想和阿姨你商量。他們還在處理妹

妹的事，讓我先來一趟。」

姊姊？妹妹？

我腦子裡「喀」的一聲，像什麼東西斷裂。

夜市那晚的畫面猛然浮上來，那個淚眼婆娑的女孩，懷裡抱著皮卡丘安全帽。

幾天前，子豪把機車鑰匙塞進我手裡，說他要女朋友去旅行，讓我幫忙保管

還特別交代：「車廂那頂胖丁安全帽千萬別亂動。」

原來……那一晚，我把屬於她的東西親手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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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豪葬禮結束的夜裡，曉薇翻來覆去。

她始終不懂，為什麼妹妹要她把安全帽還給那個男人。

那頂安全帽在頭七當天忽然出現在家裡，

而夢裡妹妹的聲音清清楚楚：「姊姊，一定要明天幫我把安全帽還給他。」

她翻身，望著昏暗的天花板，腦海裡閃過無數片段。

小時候，她總裝作冷淡，不愛和同學打成一片，

偏偏曉婷總是笑著拉她的手，硬要把她介紹給身邊的人。

「這是我姊姊，很厲害喔，什麼都懂！」曉婷那時候的驕傲神情歷歷在目。

曉薇明知道妹妹只是隨口誇耀，卻總因為這樣一句話，心裡被悄悄照亮。

可如今，這樣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她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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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那天，香案上並排放著皮卡丘與胖丁安全帽。

喜字貼在靈位旁，火盆裡紅紙燃燒，師公誦咒。

曉薇坐在角落，雙手放在膝上，沉默。

對她而言，妹妹的身影仍舊鮮活，似乎隨時會推門走進來。

即使到了這一天，她還是無法真正接受妹妹已經離開的事實。

她盯著案上的胖丁安全帽，胸口一陣發緊。腦海忽然響起妹妹的聲音：

「姊……對不起。原本是我跟子豪說好，要帶妳，還有他表哥，一起出去玩的。」

曉薇伸手想去摸摸安全帽時，忽然覺得重心不穩。

一隻手穩穩扶住了她。「小心。」我低聲提醒。

她愣了一瞬，眼神閃爍，聲音很小：「……謝謝。」

我們誰也沒有再多話，只靜靜看著火光將名牒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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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豪盯著我，又抱起了桌上的皮卡丘與胖丁，仰頭問：

「拔拔，這可以給我嗎？我要送給叔叔阿姨。他們常常陪我玩。」

我怔住。曉薇沉默良久，只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眼神微紅。

空氣裡安靜得奇異，彷彿真的有人在笑著點頭。

我把安全帽收回櫃子裡，低聲對兒子說：

「這本來就是他們的，放在這裡，他們會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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