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閒聊] 文筆好是老天賞飯吃

剛好看到小說家回讀者相關留言，轉貼供參
出處：https://chuckchu.com.tw/discu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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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i Weg

朱老師你好！
想請問你對「文筆」的定義是甚麼？最近和個朋友為此爭拗了一輪，以下是我們的觀點：我：「文筆」涵蓋
1. 用字選擇（譬如「靉靉」、「刃鋭」這些詞語）
2. 句子內的鋪排（譬如何時停頓、倒裝、句子韻律等）
3. 整體文字的協調（譬如全文用字 tone 的一致性）

他：「文筆」是
1. 如何令讀者代入角色及其情緒
2. 真正的文筆美麗（我是香港人，原文是「文筆靚」）是會serve到story telling
3. 如果一個人文筆不好，令人覺得整件事很假，就會很出戲，如何令人just feel it
don't think it，文筆就有很大作用
4. 文筆美麗不是在説用字和修辭要elegant，而是要有力量，令人覺得角色的反應和情緒很真實；小說的文筆是指講故事的技巧

我覺得他的論點十分不合理，因為若果他説的屬實，那麼以「令讀者出戲為其中一個説故事手段」的作品不就 by default 文筆一定差？而且 show, don't tell 雖然是好，不過一部作品不可能只有 show 沒有 tell，肯定是 show 和 tell 混合比例的組合；若果作者刻意用 tell 來達致其某種敍事手段，那這也 by default 文筆差？

我們之所以會討論這點，是因為他是一個文學雜誌編輯（規模不小），他跟一些雜誌內部的人提議弄一個小說寫作交流會，要我們「寫低看小說時見到的精彩描寫/對白/段落。我問及目的，他説想瞭解內部人覺得「甚麼是寫得好」，和覺得「培養審美很重要」。

我覺得超級荒謬，一本文學雜誌怎麼會想要「培養讀者的審美觀」？文學是藝術，而藝術是實驗性的，由一個刊登平台的負責人去「教讀者甚麼是好、甚麼是不好」不就違反了藝術「實驗」的本質？都有了個規矩在這裏，那還談甚麼實驗性？

而且，這種「小學式好詞佳句」將作者的文字由其語境抽出，不僅沒有來龍去脈會看不懂，亦很容易曲解作者的意思，我對一個文學雜誌編輯做這種事超震驚。

我為此跟他吵了個架，所以想徵詢你的意見，看看你對「文筆」的定義是甚麼，和你對「文學雜誌想為讀者建立審美」的看法。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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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

抱歉，這麼晚才回你，前一陣子太忙了，希望你還能看到。以一般台灣文學圈通用的用法來說，你對「文筆」的理解才是正確的。所謂「文筆好」或說「文字好」，純粹指的是遣詞用字、句段構成的細微操作能力。它是一種「小道」，有時卻也是風格、腔調、質感乃至於藝術表現的關鍵之處。

而他說的「文筆」，其實更像是在講小說的「敘事技巧」。這些東西也很重要，但未必是靠「文字」來完成的。舉例來說，像是第一項「令讀者帶入角色」，我們可能會利用角色動機的塑造來完成，比如武俠小說開場就讓主角陷入滅門血案，因此他說要報仇雪恨，你就會很容易帶入。這其實是依賴敘事的設計，而非文字。如果敘事的設計不好，文字再好也沒用。

在我看來，你的朋友有一個混淆之處，就是他是從「效果」來看事情的，而非在討論文章的「特徵」。什麼意思呢？比如我說一碗湯「好喝」，這是效果；但我說這碗湯「用大骨熬了八小時、並且以香料提味」，這是這碗湯的特徵。當你跟我說「效果」時，其實並沒有討論到文章本身（=沒有討論到湯為什麼好喝），要盡量把視角集中到「特徵」之上。

綜觀他提出的四點：

1. 如何令讀者代入角色及其情緒>>>這是好的效果，問題是如何完成？他並沒有說到。
2. 真正的文筆美麗是會serve到story telling>>>再一次，什麼叫做幫助故事？我們有百百種方式幫助故事，好的象徵、好的對白、好的角色塑造
3. 如果一個人文筆不好，令人覺得整件事很假，就會很出戲，如何令人just feel it
don't think it，文筆就有很大作用>>>這是一個典型的邏輯謬誤，「文筆不好可能會破壞敘事效果」，這是對的；但這不代表「敘事效果必需靠文筆完成」。這就像是「你在一碗湯裡面加太多胡椒會破壞風味」，並不代表「要讓湯有風味必須加胡椒」。「文筆」與「敘事效果」之間的關係並非可以這樣來回推論的充要條件。
4. 文筆美麗不是在説用字和修辭要elegant，而是要有力量，令人覺得角色的反應和情緒很真實；小說的文筆是指講故事的技巧>>>在分號以前的三句我都同意，但最後一句我不同意。這是他少數談到「特徵」而非「效果」的句子。

至於後半文學雜誌要辦的活動，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從文學史來看，文學雜誌常常是「一群理念相合的人，為推行他們的文學理念而集結的組合」。比如台灣1960年代的「現代文學」推行現代主義、「文季」推行鄉土文學。就此來看，我並不覺得他們想要「培養審美」、「讓大家知道什麼是寫得好」有多大的錯誤——他們其實就是在推行他們自身的美學
觀點。如果大家不同意他們所推行的那套，也可以用其他方式來推行。

文學或藝術是這樣的：創作者往往不必海納百川，反而是要偏執地認為「我的做法就是對的」，然後勇猛精進地往自己認定的方向努力，才能走得深。因為文學或藝術的標準實在有太多種，而且隨時可能增生新的看法，所以樣樣通往往只能樣樣鬆。比如你所說的「藝術的本質是實驗」，這其實也只是現代主義的一家之言，並非所有流派都支持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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