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 關於強制送醫

好像很少人分享精神病患強制送醫這部分，我十年前有接觸這部分的工作，最近看了些的文章，覺得應該沒太大的改變，跟大家分享些案例及當時的運作方式。（不過我覺得po完應該會被很多人罵，麻煩罵小力點。）

一般人對強制送醫的想法是民眾報案，然後警消到現場將病患強制送上救護車，到醫院接受長期治療，老實說實際上很難做到，後面會寫一些案例，你們就知道為什麼了，然後就算送醫了，也不一定會住院，很多時候急診觀察兩小時就放人走了，就算住院了也多半住幾天就出院了。

到這裡醫院會回傳強制住院的病患資料給衛生局，評估是否要列管，可是沒有強制住院的病患，衛生局是不會有資料的，也就沒辦法列管。

先介紹一下當時的工作狀況，因為法規規定要建立預防及醫療服務網，於是當時某市衛生局、警察局、消防局經多次開會後，設計了一個方案，由醫院承接方案招募工作人員，成立“精神醫療通報協調中心”，人員工作地點在消防局的勤務中心，主要工作內容是記錄“有報案”需強制送醫的病患個資（姓名，電話，住家地址），然後我們對家屬或病患做關懷電訪，再將這些資料回傳給衛生局，衛生局再分派給衛生所護理師做家訪，評估是否要列管。

看上去方案很完善，可是實際運作時發現有很多的問題，每次警、消、衛生、醫院開會時都在吵責任歸屬，”病患的個資誰給？”，“由誰判定是否需要送醫”。

衛生局想得很簡單，送醫時消防人員會記錄個資，我們方案人員在勤務中心，直接就拿的到了，可是實際上分隊並不會回傳資料給勤務中心，於是我們就要去問勤務中心的護理師學姐。

可是護理師要處理線上救護的工作，久了覺得我們在增加他們的工作，要我們自己去打分隊電話，又過一陣子，分隊反應我們要資料影響他們的工作，說他們很忙也沒辦法傳真資料回勤務中心，說警察也有記錄要我們去跟警察拿，於是我們又改成跟警察的勤務中心要處理員警的聯絡方式，或直接打去派出所要資料。

於是我們身為醫院員工，拿衛生局方案的薪水，坐在消防局勤務中心，跟警察拿病患個資，到這裡問題應該解決了吧？不，沒有，因為警察也覺得煩，說他們兩小時出勤，回來還要被我們問資料，後來開會就說，衛生所上班時間，問衛生所的護理師，衛生所下班時間問醫院急診，要不到再問警察，有時記錄不完整，有案家電話的話就要打電話給家屬，沒案家電話，我們也只能放水流。

這個方案的其中一個目的是希望收集到潛在的危險病患，所以不管有無送醫我們都要做記錄，而沒有送醫的病患資料因警消沒記錄，資料常常是不齊全的，方案也因此有了漏洞。

我印象最深的是曾經追資料追到被警察當狗罵了半小時，罵秘雕，罵爽了才傳真資料給我，也遇過消防勤務人員覺得我們沒辦法當下判定病患是否要送醫（這不是我們的工作內容），而當眾罵說沒路用，連去洗手間跟護理師學姐報備，還被嗆說我敢出勤務中心的門，他就換電動門的密碼，讓我進不來，就只是因為我做的是後續追蹤的工作。

我能理解警消希望當下就處理掉案件的急迫性，可是就當時方案工作內容來說，與其有時間罵人，不如直接給我資料，讓我可以做後續電訪了解狀況更為實際一點，也能讓衛生局將病患列管。

可是一直到我離職，警消都沒有意識到精神病患的處理，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怎麼協助家屬及病患穩定病情，怎麼將潛在的危險病患納入列管，降低精神病患的暴力事件，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不是當下送醫病患就會康復了，可惜到我最後一次開會，警消還是吵說既然有醫院專業人員，為什麼不是我們線上判斷是否要送醫，要將處理精神病患的線上工作，塞到我們方案人員手中。

再來跟大家分享些案例。

1、誰能做決定？
消防局接獲報案有疑似精神病患要強制送醫，於是派分隊出勤，並聯繫轄區員警，消防到現場後病患不願就醫，於是說只有警察有強制權，消防沒辦法強制病患就醫，於是在現場等警方來，警察來了後，說病患也有人權，如果沒有確定有精神疾病，他們也無法使用強制權，於是又聯繫當地衛生所護理師到現場做判斷，然後護理師過了半小時到現場，了解狀況後建議送醫，警察才願意協助強制送醫。
上面是衛生所護理師有上班，常見的處理方式，護理師沒辦法像警消一樣，可以快速到達現場，所以這是強制送醫常常花費很多時間的原因之一，當衛生所護理師下班了，就由勤務中心的護理師線上判斷是否送醫。
總之就算符合法規中的自傷，傷人，傷害之虞，只要沒有護理師開口說送，警消會堅持自己非醫療人員，無法擔這個責任，於是現場就僵持不下，這也是強制送醫要花很多時間的原因之一。

2、SOP
一名病患在醫院出現傷害之虞的行為，家屬要醫院將病患強制住院，醫院表示他們沒辦法強制病患住院，要警消處理，警消到現場後覺得都在醫院了，醫院直接處理就好，不需要他們處理，後來吵了一個多小時，消防局護理師想了一個辦法，要家屬帶病患出醫院到一個定點，然後警消過去執行強制送醫的流程，上救護車送到事發地點醫院的急診室，由醫院急診的精神科醫師評估是否住院。
真是完美的SOP~對吧？

3、聰明的病患
經家屬報案一名有病史的男性在家中情緒不穩，亂砸家具，有傷人的可能，要強制送醫，而到現場後，病患情緒穩定，對答正常，並且說自己有人權，警察要是敢抓他，他就要提告，而且誰能證明被破壞的家具是他做的？除了家屬的陳述有其他證據嗎？沒有，兩小時後消防人員表示病患不願就醫，無法執行強制送醫。

4、送對醫院很重要
一名在外縣市療養院有病歷的病患，出現自傷的行為，家屬要求將病患強制送醫送到療養院，因就近送醫原則若要送更遠的醫院需要家屬簽名，經一小時溝通後，確定要送到外縣市的療養院，但是到院後醫師表示病患有外傷，療養院無法處理，又開一小時的車送回原縣市的綜合醫院。
這案件總共花了三、四個小時才結束。

5、誰是神，誰是人？
這是研討會上衛生所護理師分享的案例，一名老翁在家堆積大量回收物，鄰居覺得影響到他們，於是通報消防局要求要將老翁強制送醫，護理師到現場後，發現不符合自傷，傷人，傷害之虞的原則，不能使用強制送醫，但她覺得這是需要處理的，於是通報社會局，而社會局到府了解狀況後，覺得老翁並不需要社會福利，也非游民或低收入戶，於是又轉回給衛生所，護理師問衛生局的組長，這案件要怎麼處理，組長回說“我們是人不是神，既然無法處理，那就繼續請社會局處理就好。”

6、家屬
有時家屬報案了，但是聽到強制送醫要至少一名家屬陪同，就覺得浪費時間很麻煩，於是就說不要送醫好了，於是警、消及衛生所無功而返。
另一種是聯絡不到家屬，民眾報案有疑似精神病患在馬路旁，作勢打人及嚇唬路過民眾，那天是假日只有警消到現場，因為一直聯絡不到家屬，所以不能強制送醫，於是看疑似病患沒有再做出攻擊的舉動，就各自歸隊了。

7、法規
雖說有強制送醫的機制，但是實際上很難強制，因為“人權”的關係，有修法不能對病患使用束縛帶，而病患也可以拒絕被束縛，於是現場多半採取柔性勸導，可是能柔性勸導，家屬早就能帶病患就醫了，那需要公部門執行強制送醫，於是就出現一群人在現場勸病患上救護車的情形，然後花費的時間是以小時起跳。

就上述可以知道，警察具有強制權，消防有送醫的權力，衛生所護理師可提供醫療建議，家屬及病患有接受/拒絕送醫的權力，這些權力有時互相配合有時互相角力，讓強制送醫變得難以執行。

最後，我希望法規能更完善，而不是只是寫要醫療服務網，然後讓各個縣市自行表述，希望不要將人權無限上綱，限制公權力，希望警消能有更多的權力去執行強制的公務，希望犯罪的精神病患受到法律的懲罰，而不是藉疾病脫罪，讓民眾對精神病患更加的污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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