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 華山天下第一跳崖大會

眾人取過碗筷酒菜，便要在墓前飲食，忽然山後一陣風吹來，傳來一陣兵刃相交和呼喝叱罵之聲，顯是有人在動手打鬥。周伯通搶先便往喧嘩處奔去。餘人隨後跟去。轉過兩個山坳，只見一塊石坪上聚了三四十個僧俗男女，手中都拿著兵刃。

這群人自管吵得熱鬧，見周伯通、郭靖等人到來，只道是華山的客人，也不理會。一名鐵塔般的大漢朗聲說道：「大家且莫吵鬧，亂打一氣也非了局，這『跳崖天下第一』的稱號，決不是叫叫嚷嚷便能得手的。今日各路好漢都已相聚於此，大伙兒何不見個雌雄？只要誰能長勝不敗，大家便心悅誠服，公推他為『跳崖天下第一』」。一個長鬚道人揮劍說道：「不錯。武林中相傳有『華山論跳』的韻事，咱們今日便來跳他一跳，且看當世英雄，到底是誰居首？」餘人轟然叫好，便有數人搶先站出，大叫：「誰敢上來？」

群豪來到這華山崖邊，向下引望，只見雲鎖霧封，深不見底，這一跳將下去，武功雖高，終究是血肉之軀，如何會有命在？一驚之下，忍不住叫了出來。那知奇事之中，更有奇事，便在眾人驚呼之時，忽聽得張無忌在崖底喝道：「各位前輩，請逐一跳將下來，在下在這裡接著！」這幾句喝聲只震得滿山皆響，顯是內力充沛之極。雖不威猛高昂，但功力之淳，竟是不弱於楊過的長嘯。眾人聽了一怔，心想此處高達千餘丈，跳下去力道何等巨大，你即便練成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有千斤之力也無法接住。此時便有人嚷道：「千萬跳不得，莫上這小子的當！他要騙咱們摔得粉身碎骨。」群豪面面相覷，卻是無人膽敢先跳。

周伯通忽道：「昔年天龍跳崖五絕，段譽、虛竹、童姥、蕭遠山、王語嫣已然退役，今日當世高手，卻有誰人可稱得跳崖天下第一？」黃蓉笑道：「過兒雖然年輕，但武功卓絕，小一輩英才中無人及得。依我之見，這崖就由過兒來跳吧。」楊過道：「想小子年幼，豈敢和各位前輩比肩。我都找到龍兒了，這崖我當然是不跳的。」

郭襄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枚金針，說道：「大哥哥，當日你給了我三枚金針，曾說過憑著每一枚金針，我可相求一事，你無不允。今日我來求懇：就算大嫂與你相會，你也要跟我一起玩高空彈跳。You jump, I jump.」說著便將金針放入他手中。楊過眼望手中的金針，顫聲道：「小妹子，你金針還沒用完？你從襄陽到這裡來，便是向我求這件事麼？」郭襄心中歡喜，說道：「不錯。大丈夫言而有信，你答應過我的事，可不許賴。」

楊過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雙足一點，反身逃出。他去得快，郭靖追得更快，他人未落地，只覺雙臂一緊，已被郭靖兩手抓住。黃蓉見機不可失，立即使出家傳「蘭花拂穴手」絕技，在楊過左臂下「淵液穴」、右臂下「京門穴」同時一拂。這兩處穴道都在手臂之下，以楊過此時武功，黃蓉若非趁人之危，焉能拂他得著？楊過登時全身酸麻，動彈不得。他萬念俱灰，知道抗拒也是無用，當下閉目不語。

郭靖當下叫道：「過兒、襄兒聽著，你們是大宋的好男兒、好女兒，一躍而下，不可害怕。若有什麼萬一，我日後定當殺了金輪這萬惡奸僧，為你們報仇。懂得了麽？」郭襄含淚點頭，大聲叫道：「爹爹媽媽，女兒不怕！」郭靖道：「這才是我的好女兒！」金輪道：「關老衲屁事？」

楊過又中黃蓉的奸計，與郭襄從懸崖直墜下去，煞時間自恨不已：「楊過啊楊過，你這小子忒煞無用。明知黃蓉奸詐無比，卻一見面便又上了她的惡當，該死，該死！」他自罵該死，其實卻在奮力求生，體內真氣流動，衝開被封的穴道，抱住郭襄，運勁向上縱躍，想要將下墮之勢稍微減緩，著地時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虛虛恍恍，實是身不由己，全無半分著力之處，耳旁風聲不絕，傾刻之間，但見山壁間有個積雪平台，這時自也無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還是一塊白色岩石，當即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向那雪堆撲去。他苦練了十六年有餘的神功便於此時發生威力，借著雪堆中所生的反彈之力，向上急縱。

楊過身子陡然向上拔起，此時公孫谷主卻雙掌在女兒肩頭一推，公孫綠萼身不由主的急退，往楊過身上撞來。楊過雖然驚惶，仍想到要護住綠萼性命，危急中雙手將她身子托起。兩人與郭襄一齊筆直墮下，但覺足底空虛，竟似直墮了數十丈尚未著地。公孫綠萼陡然見到楊過相救，眼光中充滿著關懷之情，不禁芳心大慰：「他為了我，寧可不要性命！我死也瞑目了。」低聲叫道：「楊郎，楊郎！」郭襄失聲叫道：「大哥哥，這位就是公孫阿姨嗎？」

楊過抱著郭襄、公孫綠萼從華山頂峰跳將下來，張無忌在崖底看得分明，只見郭襄婀娜苗條的身影，清雅秀麗的容貌，若不想她的峨嵋派，何嘗不是個絕色美女，何嘗輸與趙敏、周芷若、小昭三人？他向另一位姑娘瞧去，綠萼墜崖前已將外衫與裙子脫去，只留下貼身的小衣，身上並無一物。張無忌在崖下見她全身晶瑩潔白，心中怦的一動。他是少年男子，公孫綠萼又是身材豐腴，容顏俏麗，一看之下，不由得血脈賁張。他心念一動之下，隨即自責：「張無忌啊張無忌，楊過前輩身處大險，這當口你卻去瞧人家姑娘，心中品評她相貌身材美是不美？」

張無忌雖是這麼想，卻仍癡癡瞧著兩位姑娘，他原本要待楊過身子離地約有五尺之時，一掌輕輕拍出，擊在他的腰裡，施展「乾坤大挪移」的絕頂武功，將自上向下的一股巨力撥為自左至右，但此時他凝望著那兩位少女出神，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沈醉在這絕世麗容的光照之下。本來手中的乾坤大挪移一觸即發，突然之間，卻便似中邪一般，眼前縈繞著她們的影子，但覺心中柔和寧靜，竟忘了出招。

群豪見張無忌神魂顛倒，楊過三人轉瞬之間便要摔得粉身碎骨，無不驚慌。忽然間一聲呼叫，從懸崖下傳了過來。眾人齊向崖下望去，只見一個人影急躍向楊過。

石破天遙見墜崖之人不是史婆婆，更不是阿綉，這一下驚喜交集，實是非同小可，其時千鈞一髮，那裡還顧到去想這三人與他何關？隨手拔起一株松樹，用力向三人落崖之處擲將過去，跟著雙膝一彎，全身力道都聚到了足底，拚命撐出，身子便如箭離弦，激射而出。他在俠客島上所學到的高深內功，登時在這一撐一躍中使了出來。當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他左足踏上松樹，楊過的身子便從他身旁急墜。石破天左臂伸出，將他攔腰抱住。兩人的身重再加上這一墜之勢，石破天雙腿直沉下去。眼見郭襄與公孫綠萼又在左側跌落，當下右掌急探，在三人背上一托一帶，借力轉力，使出石壁上「銀鞍照白馬」中的功夫，楊過等人的身子便穩穩向崖頂飛去。

崖上眾人齊聲大呼。郭靖和黃蓉早已搶到崖邊，眼見郭襄飛到，兩人同時伸手去接。便在此時，郭襄已將楊過接住，沒想到這一飛之勢中，包含著石破天雄渾之極的內力，郭襄站立不定，退了一步，跟著坐倒，卻仍將楊過抱在懷中，牢牢不放。

郭襄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得很！」郭靖微微一笑，心想：「小女孩兒家原是喜歡這種高空彈跳。」黃蓉看見小女兒心神不定，眼光朦朧，恍恍惚惚，又見她突然紅暈雙頰，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竟難道襄兒在跳崖之時，已和他做出事來？」小龍女淒然道：「郭姑娘，過兒心地純善，他一生孤苦，你要好好待他。你們原是天生……天生……一對！」
楊過道：「我倆這般要好，你別多心！我只愛你一個，我一生一世從來沒愛過別的姑娘，這個郭姑娘啊…」

一語未畢，突然眾人同時驚叫，只見山峰上落下一物，正是歐陽鋒的身形。楊過拍手叫道：「爸爸見我受人欺侮，終於熬不住，氣到從棺材跳出來啦！」隨即奇道：「咦，奇怪！怎麼會這樣？」只見他並非筆直下墮，身子在空中飄飄蕩蕩，就似風箏一般。眾人驚詫萬分，心想從這千丈高峰落下，不跌到粉身碎骨才怪，可是他下降之勢怎地如此緩慢，難道老毒物當真還會妖法不成？片刻之間，歐陽鋒又落下一程，眾人這才看清，只見他全身赤裸，頭頂縛著兩個大圓球一般之物。

郭靖看著歐陽鋒落下的方向，搶過一張鐵胎弓，連珠箭發。歐陽鋒人在半空，卻是眼觀四方，見箭射到，當即彎腰弓身，雙足連揮，把郭靖射上來的箭枝一一踢開。群豪已聽到郭靖的號令，登時萬弩同張，箭似飛蝗，齊向歐陽鋒射去。眼見他就是有千手萬腿，也難以逐一撥落。他全身赤裸，在空中又無可騰挪閃避，勢必要將他射得刺蝟相似。歐陽鋒見情勢危急，突然鬆手，登時頭下腳上的倒墮下來。只見他在半空腰間一挺，撲向崖底的一株松樹，雙臂使力，牢牢釘在樹上。但見他全身赤裸，露出光禿禿的背脊，肌肉虬結，甚是雄偉。蕭峯看了，暗贊一聲：「好漢子！」此時華山遊客盡已瞧見，數十萬人一齊仰起了頭望著這空中飛人。許多遊客只道是神仙下凡，都跪在地下磕頭膜拜。數十萬人齊聲呼喊，當真驚天動地。

歐陽鋒牢牢抓住山壁，如猿猴一般攀緣而上，回到崖頂。此時洪七公忽然從墳中躍出，抱拳說道：「歐陽兄，老叫化服了你啦，你是跳崖天下第一！」歐陽鋒仰天長笑，雙臂在半空亂舞，向黃藥師道：「段皇爺，你服不服我？」黃藥師心中不忿，暗想：「跳崖天下第一的名號，竟教一個瘋子得了去，我跟老叫化二人豈不教天下好漢恥笑？」但若上前自己來跳，自忖卻又難以取勝，只得點了點頭。歐陽鋒向楊過道：「孩兒，你爹爹武藝蓋世，天下無敵，你喜不喜歡？」楊過道：「爸爸，這裡各人都不是你的對手，你跳崖天下第一的名號當之無愧。」歐陽鋒嘻嘻傻笑，問黃蓉道：「好媳婦兒，你喜不喜歡？」

黃蓉早在苦思對付這瘋漢之法，但左思右想，實無妙策，這時聽他相問，又見他手舞足蹈，神情怪異，日光映照之下，他身後的影子也是亂晃亂搖，靈機忽動，說道：「誰說你是跳崖天下第一？有一個人你就跳不贏。」歐陽鋒大怒，捶胸叫道：「是誰？是誰？叫他來跟我比跳崖。」黃蓉道：「他名叫歐陽鋒。」歐陽鋒搔搔頭皮，遲疑道：「歐陽鋒？」黃蓉道：「不錯，你跳崖之技雖精，卻跳不贏歐陽鋒。」

黃蓉道：「歐陽鋒要找你比跳崖，要搶你的《九陰真經》。」歐陽鋒道：「他在哪裡？」黃蓉指著他身後的影子道：「喏，他就在你背後。」歐陽鋒急忙回頭，見到了自己的影子，怔了一怔，道：「這……這……他……他……」黃蓉道：「他要跳了！」歐陽鋒大急，
連忙向崖下一跳，那崖壁的影子也是往下急墜。

慕容復忽見一人從山峰上墮下，一時看不清是誰，便使出「斗轉星移」家傳絕技，將他下墮之力反轉，竟將歐陽鋒移得直飛回崖上。歐陽鋒雙眼圓睜，瞧得真切，山壁上的影子竟也如飛箭直射而上，這飛騰之勢甚是厲害。

歐陽鋒回到崖上，黃蓉指著歐陽鋒身後的影子道：「喏，他又要跳了。」歐陽鋒大急，連忙又向崖下一跳，那崖壁的影子也是往下急墜。

慕容復又見一人從山峰上墮下，一時看不清是誰，便再使出「斗轉星移」家傳絕技，將他下墮之力反轉，竟將歐陽鋒再移得直飛回崖上。歐陽鋒雙眼圓睜，瞧得真切，山壁上的影子竟也如飛箭直射而上，這飛騰之勢甚是厲害。

黃蓉指著他身後的影子道：「怎樣？老毒物？你還有臉說自己跳崖天下第一？」歐陽鋒面向日光，影子已在身後。他發覺敵人忽然不見，大叫：「往哪裡逃？」向左搶上數步。左邊是光禿禿的山壁，日光將他影子映在壁上，更像是個直立的敵人。歐陽鋒右掌猛揮，擊在石上，只疼得他骨節欲碎，大叫：「好厲害！」隨即左腳飛出。但見山壁上的影子也是舉腳踢來，雙足相撞，歐陽鋒奇痛難當，不敢再鬥，轉身便逃。此時他是迎日而奔，果然不見了敵人，竄出丈余，回頭一望，只見影子緊隨在後，嚇得大叫：「你是跳崖天下第一，我認輸便是！」

郭襄見歐陽鋒在華山絕頂的崖邊上上下下，宛如極大的流星火炮衝天而起，隨風而落，華美繁富，妙麗無方，端的是當世一絕，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得很！」她從懷中取出最後一枚金針，說道：「大哥哥，當日你給了我三枚金針，曾說過憑著每一枚金針，我可相求一事，你無不允。今日我來求懇：就算大嫂與你相會，你也要跟我一起玩高空……」

一語未畢，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就當從未瞧見。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民明書房《你所不知道的金庸秘史—為何郭襄遍尋不著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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