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軍事文化和軍校教育分享

首先先推推前篇系列文內immmy大的推文，感謝認真回文！
immmy大如是說：「擁有軍事傳統的社會，較容易打造出一流的軍隊。」我很認同這句話，同時對於現今百姓常有的疑慮「磨練還是霸凌」可以做個釋疑。

論述稍長，決定另闢文章，內容在系列文「新訓為何要教過時單戰」中關於部隊傳統的觀點有所延伸和小小經驗分享，和大家輕鬆聊聊，部隊戰力維繫與建立當中，文化是一個很重要的環節，其中所涉管理、教育、發展皆與軍武有關，以下論述拋磚引玉：

當今美國大學龍頭「西點軍校」不只為軍隊培養出優秀尉官，也為社會栽培出了無數政界、商界的領導者。但西點軍校的成就也不是一簇可成，他們也曾經歷過霸凌充斥、紀律混亂，甚至種族歧視風氣濃重的一段時期，後來經過大刀闊斧改革，確立學員傳統和榮譽委員會等制度，才漸漸成為今日首屈一指的軍事院校。

很多對於軍事教育一知半解的人，會對於學長學弟制或是軍事院校傳統無法理解，這是非常可惜的，傳統要維繫，並且制度化，成為專業性能展現出來的「儀式進程」，才能實實在在發揮他的功用。

Google國外軍校新生入校，會看到很多影片是他們怎麼樣帶領老百姓蛻變成為新生，展開學年教育的大挑戰：
美空官的影片會看到新生走下遊覽車，實習幹部戴著墨鏡一列排開稍息站好，新生成一列大步通過，經過實習幹部，幹部們便像機器人一樣立正動作舉起食指對著新生糾正他的行進動作還有精神，面前的新生通過便恢復稍息動作，直到下一個新生經過面前。

新生步向集合場，地上已經標好藍漆鞋印，一個蘿蔔一個坑，十七、八歲的青少年一見瞭然站在定位，這時第二部分的實習幹部已經就定位，實習中隊長站在前頭宣讀規定，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班長們穿插在列伍內，新生注意力不集中或是動作不確實，就會引來學長稍息站在他身邊，用盡力氣斥責怒吼，然後新生的下額會收到連他老媽都認不出來，甚至還會吸引到三、四位學長站在旁邊把你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疲勞轟炸。

如果仔細觀察，每一學年的影片，這些程序幾乎如出一徹，專業性、程序性陶煉過的「傳統」體現得一覽無遺。

西點軍校就不用我多費唇舌，也是十分精彩的，若有看過一部黑白片「西點軍魂」（有點忘記正確名稱）再看看現在youtube的影片，就會發現他們的教育、服飾、傳統，百年來竟是如此如出一徹的相仿。對於軍武版的各位，我就不用多費唇舌，版友們可以慢慢思考感受這背後「紀律」與「學長學弟制」傳統的意涵。

要聊國外軍校的話其實還有更多心得和實務所見，最近較忙手邊無書，不然參照書籍給予各位版友方向和正確的論述我想是更實在的！

回到國內，我很慶幸是筧橋人，空軍官校的優良傳統一貫地維持著他高強度、制度化的新生教育，過程中有掛階、破月式、晨間報曉、新生晉階等等儀式感濃厚卻又風味十足的教育訓練，保證官校四年值回票價。

挑個新生為之哆嗦的「晨間報曉」分享：

有幸的是，我曾在新生報過曉、四年級擔任實習指揮部督導各棟樓報曉的情況、學官時期五中隊也在天還沒破曉的時候被三年級班長率領的新生在我門口「叫起床」過。所以我擔任過慘兮兮的報曉者、任務規劃的執行和督導者、以及睡眠不足等等要飛卻被一大早吵醒的「受害者」。

空軍官校的長官們對於實習幹部制度的維繫態度十分強硬，有別於其他學校，可能會歷經家長風波、新生無法適應而降低強度，空軍官校一致秉持著：「這是必經過程，飛行危險與心理所需素質一翻兩瞪眼，我們可以調整精進，但不能妥協」而使學長學弟的傳統一直延續著。

報曉的儀式，通常都是在季節轉涼的清晨，那時候的學生們剛換上冬季制服和飛行夾克，早晨皆是寒風料峭的時節，天還沒亮，由新生隊實習指揮部做率領「報曉」。

空軍官校一直以來都是學生帶學生，隊職官不會出手干預，只會在一旁靜觀其變，每日晚間再經由幹部會議告訴實習中隊長怎麼樣會更好，由四年級實習中隊長率領實習幹部開會精進「策略」，研究出隔日怎麼樣更專業地帶給學弟們滿滿的訓練和教育。

回到正題，晨曦未現，三年級幹部已整好隊，帶著新生們小跑步到所分配的各棟樓。每一棟樓分別住有三年級的老虎以及四年級的神仙，在樓前集合場似乎還能聽見各棟樓學長們鼾聲大作的轟天震響，讓睡眠深感不足的新生們心中生了些羨慕之情。

還有一棟樓，通常都是由四年級幹部親自押隊，不同於其他棟的豺狼虎豹，這棟樓是空軍官校裡頭學生聞之色變的「紅螞蟻」學官隊所居之所：海文樓。

我們看著那一批去海文樓的「烈士」們，心中不自覺對他們敬上最敬禮。

0529分30秒，實習幹部看著對過時的手錶，各棟樓統一倒數，最後五秒，一聲喝令，所有幹部閃過一旁，徒留新生在各棟樓前面的隊集合場嘶吼著齊聲高呼：「中華民國109年10月13日，早上0530，學長們起床！現在時間0530，學長們起床！今早天氣微涼，請學長多添衣物！」如此高聲複誦三遍，大樓仍舊沒有反應，三年級新生隊幹部全數突入列內喝斥叫罵新生：「大聲點，有精神點！學長們沒起床新生不准離開！」重複複誦著起床詞夾雜著學長們的嘶吼，此時「碰、啪」聲始起彼落，我們熟悉得很，這是寢室無數紗門被「踹開」的聲音，混亂之間，一名衣冠整齊，肩飾滿溢的四年級幹部自我所在的這棟樓大門走出，我們仍像機器人一樣高喊著起床詞，眼都不敢亂瞟，大氣不敢亂喘，那位幹部一聲高喊：「新生散漫！」便轉頭走入大樓，三年級幹部們聞聲叫罵又更趨猛烈，一聲蹲下所有人啪地蹲下來，交互蹲跳並開始高唱著小草歌：「大風起，把頭搖一搖，風停了，便停止搖，不怕風不怕雨立志要長高，小草實在是並不小...」然後一切程序井然有序地繼續進程著，一個個班長在前小跑步，後方跟著一列列新生腿力訓練中的新生「小草」們，交互蹲跳進大樓，在走廊一字排開，邊跳著邊無盡輪迴地高唱小草歌。

到了門口，我才發現真正的挑戰是在大樓內，大概三、到四個新生會負責一扇門，需將門後的學長叫到「起床開門」，否則就是一直唱小草歌。偶爾紗門後會有個身影出現，勾了勾手指將三年級幹部領到門旁耳語幾聲，三年級幹部點頭後就走回到我們身邊，輕聲細語道：「學長說，唱得太沒精神了，殺氣不夠，請你兩眼瞪大，再瞪大、再瞪大，沒錯，就是這樣，下額重收、重收、再重收，很好，足堪表率！」也有些人是在旁邊不斷做腿力訓練、交互蹲跳，或是兩手上牆掛在牆上唱歌。

這些會發生的景象，在前幾日就一直聽實習幹部們「下馬威」，實不知真正遇到了就是如此人間煉獄的畫面！就在小草歌的背景聲樂之下，學長開門了，如同小說裡一處神聖靜穆的聖殿在敬拜者精誠所至之下，翩翩然敞開了大門（也有一些是用踹的踹開，那就是地獄之門了），直至今日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房內的學長準備了好多的零食和飲料，拆開了一包先在我們幾個新生口中一人塞一片品客，叫我們好好加油，冬天到了，象徵新生學年的階段也將要結束，撐著點！交代實習幹部讓我們拿著對新生來說如同聖物的飲料餅乾，凱旋而歸。

也有體貼的學長，看到新生被曬得黝黑，幫一群新生塗了滿臉防曬油，再給他們舒跑，要他們注意水分補充，這又是另一間房的故事了。

成為學官的我，聽到門外殷切的小草聲，心中閃過無數情緒，打開了門看到新生們立正的手不斷抖著，下額收得緊到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我拍了拍他們肩膀要他們放輕鬆——很抱歉這間只剩我，其他學長都去飛行了，這樣吧，這些送給你們——手上將四年級的肩飾、甚至我曾別過還有四ㄎㄧㄠ四槓滿溢的肩飾交在他們手中，貼在他們肩上，當我的滿槓肩飾交給新生時，連一旁的高年級帶隊幹部都瞠目結舌，他們從沒別過的竟然這群小兔崽子初心者輕易就從海文樓的高階魔物手上打到了寶物！

拍了拍肩膀，要新生們好好加油，有一天你也會穿上飛行服，好好充實自己，學長等著你們。順便探頭叫隔壁還在瘋狂唱小草歌的一群新生們說不要再唱了：「學長們早就上場飛行了，回去吧！好好加油！」結果自願來到新生聞之喪膽海文樓的勇敢新生們，反而是一身乾淨、神色自若、面帶微笑地步出這棟大樓。

話止於此，分享了官校中其中一小項「傳統」活動。其實無論國內外，甚至是國外軍校的聖誕大戰，日本國防大學的某項年級體育競賽（要搶一個很高的球，不分長幼，只看團隊），這些都是團隊凝聚並且薪火傳承的重要文化。

我們可以很輕鬆地看待這些過程，但也不要忘了「擁有軍事傳統的社會，較容易打造出一流的軍隊」，社會如此，部隊更是，遑論軍事院校。

以上分享，淺顯文字輕鬆討論，也想看看軍武版各位對於軍事文化的見解或是有趣分享，拋磚引玉，請大家不吝賜教！

補充：
1.陸軍有黃埔精神，空軍都稱為筧橋精神，是取建軍以來抗敵氣概「身為空軍，豈能讓敵人飛在我的領空」以及校內精神堡壘「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的忠勇軍風，話止於此，常有人抓著「同歸於盡」這句話罵空軍飛行員腦袋迂腐，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們「戰之到底，不得已則死」與神風烈士那種「必死之死」是不一樣的，這是一種血性的傳承，愛惜生命，奮力完成訓練和任務，況且現在的美式教育，也是先求人，後保機，以及高度專業化的訓練下完成任務，但還是要保持「見敵就殺」的血性，這就是傳統。

2.前篇文有眼尖的網友看到我們與日本國防大學的淵源，大家不要妄加揣測，但留個彩蛋，網路google會發現日本有過「見敵就殺」放在飛機尾標語的負面小新聞，我們熟知臺灣民粹的厲害，把八一軍徽見敵就殺的匾額放在作戰室供人踩踏，避免被酸民們大作文章...咦，說到這兒，大家有沒有覺得兩邊都「見敵就殺」，是不是挺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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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問得挺好的，基本上避免霸凌我們會掌握幾個重點： 1.避免肢體碰觸 2.公開場合訓練 3.藉由明文規定，將程序制度化，例如報曉程序，學員生實習幹部這邊會白紙黑字討論出來 幹部該怎麼引導、程序怎麼進行，out of control的話幹部會由誰來當制止的角色（就如同 空中課目，我們會有Knok it off for safety 停止課目時機） 講實在話，「霸凌」不只是被害者能感受到，加害人甚至他身邊的同事也能知道：「老兄， 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不容許他人有如此之行為」是我們的學生信條，道德勇氣很重要，如何培養？這就是軍事 教育存在的價值。如果一位空軍飛行員沒有道德勇氣，空中長機帶向危險，他就只能是個鐵 桿僚機，不敢為團隊安全做出適當的喝止。這也牽扯到航空中的CrewResourceManagement。 這些都是嚴格遵守的，以領導者的角色為榮，專業化展現就是我們潛移默化的領導威信。空 官的期班精神也很強勢，同學間有人會對學弟做什麼無理取鬧的事，實習幹部甚至期班代表 知道了，都會從中調解，學弟也會跟信任的學長說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以上這些也都是隨著「時空背景不同」演進來的注意事項，是我那時候在擔任「學長 」的時候都會提醒自己的事。口令誘導、反覆操作，學弟們也不是白痴，他們會聽會學，也 許吸收有快有慢，但只要有心，幫他們度過新生教育也是我們的責任。 這些不是我個人的心得，而是我們在當初晉升年級時，期班內部自己說好要恪遵的形象。朝 向專業化、制度化的領導才能改善不必要的訓練環境。 但該操的還是要操，不會妥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