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17世紀西歐步兵的工資
士兵在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上是否被受尊重,我想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一個是工資,另一個是社會地位,此文就來聊聊17世紀西歐士兵的工資。
西歐有很多國家,每個國家、每個軍團(PMC)開出的工資都不同,本文以神聖羅馬帝國的薩克森公國為例;學者Lucian Edran Staiano-Danie在德累斯頓的撒克森國家檔案館中研究了72份步兵的工資合同,其步兵軍官的工資如下:
職位 工資(月)[註]
上尉(連長) 360
旗手 70
中尉 50
中士 36
副旗手 24
Fourier 24
外科医生 24
文書 20
下士 20
鼓手 12
吹笛手 12
[註]:單位是古爾登(Golden),1古爾登(金幣)=1荷蘭盾=20斯圖弗(stuivers),1古爾登約0.4兩白銀;從1620~1640年,連級步兵軍官的工資是標準的,自始至終沒有變化。
合約中出現一個詞Doppelsöldner,在過去,此詞指的是拿雙份薪水的敢死隊,在1620年,此詞指的是長矛兵;長矛兵的月工資眾數是8古爾登[註],有2133名士兵拿此薪水,佔所有長矛兵的64%;有480名的戟兵,月工資也是8古爾登,佔所有戟兵的36%;火繩槍兵的月工資眾數是7古爾登,也是佔整體火繩槍兵的64%。
[註]:一個士兵能否過體面的生活,一個月至少需要2古爾登的夥食費+4古爾登的薪水。
為何拿8古爾登的人只佔了64%與36%,那表示有些長矛兵、戟兵,能拿得比8古爾登還更多;月薪拿10或12古爾登的士兵,其人數遠遠多於月薪11或13的人;有個戟兵,每月能拿24古爾登,此薪水已經跟某些連軍官一樣了;長矛兵的薪水級距比戟兵差異更大,有4個長矛兵,月薪是40古爾登。
收入最高的長矛兵,是來自斯坦斯多夫的海因里希-菲利普(HeinrichPhilip),月薪48古爾登;為何他的月薪能這樣高?可能因為菲利普口燦蓮花,很會推銷自己,另一方面,他的前任,沃爾夫-海因里希-馮-格倫塔爾[註],也是拿這樣多錢;基於公平的考慮,軍團只好給菲利普一樣多的錢。
[註]為何沃爾夫-海因里希-馮-格倫塔爾能拿這樣多的錢?因為他是一位貴族,也是一位信奉新教的旗手。
為何幹同樣的工作,薪水差異這樣多,有人只能拿8古爾登,有人能拿12古爾登,甚至有人能拿48古爾登?原因就是當時的士兵跟現在找工作面試一樣,工資是跟人資博弈博出來的;人資根據每個人的能力、工作經驗,過往經歷,給出不一樣的工資,招兵者也是一樣,更重要的是,士兵的社會階級不同,薪水也很不同;有些士兵出身於貴族,貴族出生的人,工資怎會跟平民一樣呢?所以每個月拿8古爾登的,大部分是平民。
不同兵種間的地位也不一樣;在當時,長矛兵的地位是比較尊貴的存在,長矛兵比戟兵、劍盾兵的地位都高,更別說是火繩槍兵;這些高薪的貴族長矛兵,往往是被長輩安排在軍伍中學習如何上戰場,為日後的軍官之路鋪路。
1620年,有個連隊將自己的長槍兵分為Pigknir von Adelsbursch和Gemein Pigknir;在後世的用法,Adelsbursch的意思是年輕的貴族或貴族家庭的小兒子,在拉丁語中被翻譯成nobilis minor,在法語中被翻譯成cadet;這些長槍兵可能是受訓軍官,或者他們也可能是班長,盡管字面意思如此,被指定為Adelsbursch 的長槍兵並不一定都是貴族。
當然,有經驗的老兵,薪水就是比菜鳥高;高薪步兵和高薪戟兵會被列在工資名單的前面(排越前面地位越高),一些人被標記為班長(Gefreiter)或高級班長(下士);在戰鬥中,有經驗的士兵會幫助保持隊伍的團結,這也是法國人對老兵的一些稱呼的由來:
Chef-de-file,"隊列首領",隊中地位最高者,站在隊列的第一排;Chef-de-serre-file,"隊列後方的首領",隊中地位第二高者,站在最後方;其他有經驗的兵,
Chef-de-demi-file,"隊列半途的首領",隊中地位第三、四高者,站在隊列的第四或第六位。
在軍旅生活上,老兵知道如何尋找食物,如何在戶外睡覺,向部下分發食物,還要協助訓練士兵,所有都構成了士兵的日常生活;他們知道如何與其他士兵相處,減少摩擦,老兵對軍隊的穩定性幫助很大。
步兵的工資和地位取決於他們以前的經驗,階級,是否擅長討價還價,使用的武器,個人天賦與魅力,認識的人,他們來自哪里,以及社區互動的其他因素,所以軍隊往往就是社會的縮影。
士兵們吃甚麼?我們可以從一分清單上看出端倪;英國內戰期間,騎兵的官方配給標準是兩磅面包、一磅肉和兩瓶啤酒;在1645年1月至6月期間,駐紮在威爾特郡查爾菲爾德府的200名圓顱黨人吃了40000磅牛肉、1600磅培根、580磅豬肉、1900磅羊肉與64磅小牛肉;此外還吃了15000品脫的小麥、27000品脫的燕麥、20000麥芽(單位不知)、5000個豆子(單位不知)、5000個豌豆(單位不知);此外還吃了少量的奶酪和乳制品。
蔬菜沒有被提及,可能那些人不吃蔬菜,也可能蔬菜沒列入成本中;豆類是大多數人飲食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個英國童謠是這樣唱的:
Pease Pudding hot,Pease Pudding cold
Pease Pudding in the pot, five days old.
腕豆布丁(一種腕豆粥)冷、腕豆布丁熱,豌豆布丁在鍋里已經五天了。
根據英國內戰時厄爾·里弗斯軍團的食物清單,士兵們有麵包(欺騙麵包)[註]、新鮮的肉、蔬菜、魚、乳製品(牛奶,黃油,乾酪)、堅果(栗子,榛子,核桃)、香料有馬歐芹
,野歐芹,黑鍋草Arrach,薄荷,迷叠香,鼠尾草,蘇木,菠菜,香菜,泰梅、芥末(當時英國人的最愛,覺得能養生)與少許的糖。
註:欺騙麵包(Cheat bread),一種除去粗糠的全麥麵包;在英國的社會,最高級的麵包是manchet,第二級的麵包是white bread,Cheat bread是第三種等級的,麵粉的篩選率是80%,是給僕人吃的食物;一般人會吃品質更好的,全部是小麥做成的欺騙麵包。
除非打仗,士兵不會把食物放在背包里,因為新鮮食物通常一天內就腐爛了;士兵吃新鮮的食物;肉類從家禽家畜中宰殺,奶油、雞蛋、魚和蔬菜,可以從當地市場獲得。
這些士兵的工資高不高呢?我們可以跟其他的職業做比較;這樣的工資比每月4個萊茵古爾登的德國南部士兵要高,大多數普通士兵的工資與一些工匠的工資差不多;在1622年的慕尼黑,一個泥瓦匠師傅的月薪相當於10古爾登,一個工匠為7.5,一個學徒為6.5。 高薪的步兵或騎兵比許多非熟練工人賺得多,與熟練工匠或一些季節性工作相當;1578年至
1608年期間,協助農忙的短期工,每個月是21古爾登。
然而,許多非軍人的勞工只在工作的日子獲得報酬,這類的工作也不會是長期的;1600年至1640年間,在奧格斯堡(Augsburg),從9月底到6月,農民工每月能賺5.25古爾登,從7月到8月中旬,每月能到賺7古爾登,在一年中的不同時期工作,得到的報酬是不同的,但是士兵是不一樣的;理論上無論士兵是否參戰,他們的工資都是相同的,所以非戰爭時期,平民看到士兵無所事事的閒晃,但卻還有工資能拿,他們覺得士兵就是一群閒散的二流子。
士兵除了基本工資,此外還能賺些外快;比如搶劫得來的錢或財物,比如做生意賺來的錢,比如女伴賣逼得來的錢;男性當兵每月有工資,女伴則是縫紉、雜活、賣東西、當妓女;許多網友嘲笑當時的歐洲軍隊拖者平民組成的隊伍,是一種落後的組織制度,君不知這樣的後勤尾巴,對當時的軍團甚至士兵個人,都是很重要的;軍隊需要有人幹雜活,比如挖壕溝、建設營地,搬運軍需;軍隊也需要向商人採買日常用品、聘僱馬車夫進行物流運輸;對士兵個人而言,男女一起賺錢,比單身士兵更容易過活,如果士兵與妻子還有孩子要養,更需要如此[註]。
[註]:軍團也是會向妻子與僕人分配免費口糧的,只是正式的妻子能拿到一份,炮友只能拿到半份。自於士兵的夥食費要不要收費則是看當時與軍團簽訂的合約;比如米蘭總督費里亞公爵跟曼斯菲爾德軍團簽約時,承諾每個士兵每天有3個蘇打的津貼+每份口糧,但日後米蘭總督的繼任者科爾多瓦否認有這項協議,他欠了曼斯菲爾德軍團的軍費高達31753斯庫迪。
大衛-薩賓(David Sabean)[註]說,這種男女的結合,是經濟上的同盟,不是傳統婚姻上的關係;17世紀的軍事理論家們也承認,有伴侶的士兵,生活得更輕松;當彼得-哈根多夫(Peter Hagendorf)的軍團出現物資短缺時,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娜-瑪麗亞做了一個小磨坊,挖了一個洞,在洞里烤面包,賣面包貼補家用。
註:大衛-薩賓,UCLA傑出教授,專長為德國農民與社會的關係,著作有《血脈中的力量》、《內卡勞森的財產、生產和家庭,1700-1870 年》
士兵們也可以透過掠奪來獲得收入;根據當時的慣例,洗劫一座被攻破的城市,或掠奪死者的物品是合法的;根據古希臘時代的《伊利亞特》,國王們可以通過戰爭來追求財富,這對普通屁兵來說也是一樣;奧古斯丁-馮-弗里奇(Augustin von Fritsch)在他關於騎兵的著作中,列舉了1632年在斯塔德城墻外取得勝利的結果:他和他的朋友們 "帶著豐厚的戰利品,帶著巨大的喜悅回到了城里","帶著一百多匹帶鞍的馬,還有70多名俘虜,包括兩名上尉,兩名中尉和一名下士";他們賣掉了馬、馬鞍和馬具,然後向被俘軍官們要求贖金。
到了1631年,因為30年戰爭的破壞,德意志地方經濟雕敝,加上國王、領主們為了軍費與開支,紛紛把貨幣給貶值(這些人有鑄幣權),惡錢的橫流讓經濟的破壞更加利害;1620
年至 1623 年間,德國大部分地區的
基本食品價格上漲了約八倍, 1621 年,流通的小面額硬幣的平均價值僅剩1/5。
金主們無法再支付這樣多的錢給軍團,間接造成士兵的工資也急遽下降;表面上,大多數普通步兵和火槍手來說,工資並沒有下降,下士的工資相當於每月10.5古爾登,步兵9古爾登,火槍手7.5,跟1620年相比,老兵、菁英士兵們的工資急劇下降,這表示雇主們再也拿不出這樣的高薪請高手了。
後記
所以士兵的薪水隨大環境的變動影響很大,如上文所說,1620年,薩克森的軍頭們有足夠的錢請許多菁英士兵,但到了30年代,PMC們請不起這些菁英士兵了,曼斯菲爾德軍團的普通士兵,薪水降到6古爾登(價值2古爾登的夥食+4古爾登的軍餉),所以PMC們會不會欠餉、能給多少軍餉,跟PMC們能否要到軍費的能力成正相關;根據當時的慣例,你可以欠餉只發放食物,但解聘時需全部補足積欠的薪水,拿不出這筆錢的PMC們,真的只能解散軍隊了。
士兵看起來薪水不錯,但欠餉在當時是常態,比如在1639年至1648年期間,在法國服務的15000名左右的瑞士人沒有收到定期工資,英國內戰結束後,英國議會積欠士兵200萬鎊的薪水;1670年代,沃邦指出有許多駐軍處於可憐的狀態,他手上就有一份士兵死於飢餓的報告。所以因為欠餉、工作不開心而逃兵,在17世紀是個常態,逃兵往往高達30%。
資料出處
The War PeopleThe Daily Life of Common Soldiers1618-1654
https://englishhistoryauthors.blogspot.com/2013/09/the-english-cavalier-and-his-stomach.html
Rations for Garrison troops
https://williamrubel.com/2022/03/14/cheat-bread-gervase-markhams-everyday-loaf-from-1614/
“Kipper und Wipper”: Rogue Traders, Rogue Princes, Rogue Bishops and the
German Financial Meltdown of 1621-23
WAR AND SOCIETY IN EARLY-MODERN EUROPE 1495–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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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好文,不過邊吃晚餐邊看文,看到 女伴賣逼 這句差點噎到
推 借問一下,當時這些傭軍團出征時,隨軍家眷等平民規
模如何?
至少是軍隊的1/2以上。
:
最喜歡這種文了
推
推,很有意思。
推
我記得看過的考究中 說在中國古代的軍隊中也是有大量
的軍眷 一來充作後勤人力二來有助於部隊穩定(家眷就
在身邊) 再來是也比較敢戰(保護家人) 但營區內有女
人容易造成軍紀事件 所以“好像”不是一直都這樣
中國古代的流民軍是有混合家眷與其他流民的,比如李自成
推!好文!
李自成號稱幾十萬,能打的就那2、3萬,剩下的就是
老弱、家眷;南
明的軍頭們也是如此,號稱xx萬,其實都攜家帶眷,
彼此互鬥是因為
要搶地盤,不然可沒糧草供養(南明朝庭沒錢養他們
)。
以為眼花看成「賣逼」,結果還真的是XD
推,真有趣
上尉的薪水高其他人薪資5-20倍
VOC的軍官:上尉80、旗手40、中尉50、上士20;薪水
差正規軍一節
,難怪一直缺軍官。
軍醫薪水也太慘
你不知道以前外科醫生是理髮匠、皮革匠、劊仔手轉任的嗎
只有內科醫生才是從醫學院畢業的,是念過書的。
所以外科醫生任用標準是用鋸子鋸斷士兵的腳時,不會順道
鋸斷旁邊人的手嗎?
你敢鋸就讓你上了吧,沒麻醉藥叫你去鋸人腿,想想就覺
得刺激
推~
劊仔手在中世紀的業務不只砍頭 還負責酷刑 要說外科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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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新聞] 延役加薪不反對 主計長:採最低生活費其實已經遠勝解放軍了 都準備要開打了 當然就要八卦一下對岸軍人的薪水 一、以陸軍爲例: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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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卦] 基本工資-不該調漲的掛?原文來自關鍵評論 12個「不該調高基本工資」的誤解(上):你得先認清,台灣的物價電價其實都很「貴」 ---------------------- 基本工資拉到五萬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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