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西印度的黑人海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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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印度的黑人海權[下]

馬拉塔新喪其主，繼承席瓦吉同蒙兀兒抗衡的桑勃吉(Sambhaji, Sambhuji)馬上就面臨陸上御駕親征的皇帝奧朗則布、海上襲掠而來的克辛汗海陸夾擊。不過馬拉塔艦隊在海上非其大敵，詹吉拉更多是找英國麻煩，艦隊年年停靠孟買不說，許多船員乾脆買房成家，掠奪來的奴隸也載運到孟買出售；英國人每每口頭抗議，偏偏不敢出手制止。蒙兀兒帝國則迫使英國人提供船員砲手給詹吉拉，往往就從英國船艦上強徵。貌似恭順的孟買當局私下刻意放任桑勃吉出兵襲擊盎得利島，無奈不是對手，登島的兩百馬拉塔戰士非死即俘。蘇拉特總部的英國東印度公司連賄賂手段都用上了，三十萬盧比大禮乞求克辛汗適可而止，然並卵。1681年8月，桑勃吉派出艦隊繼續挑戰，22艘槳艦搭載四千人企圖登陸盎得利島，但經過四小時劇戰後還是被擊退，詹及拉艦隊接著縱兵追擊孟買周遭，到處抓捕奴隸擄人勒贖，連穆斯林也不放過，單靠人質贖金就賺了18,000盧比。桑勃吉沒奈何，轉頭壓迫壁上觀的英國人，禁止穀物出口至孟買；孟買城中糧價瞬間飆升三倍。

隔年(1682年)1月，從首都萊戛德(Raigad)誓師出征的兩萬馬拉塔大軍兵臨詹吉拉城下，彷彿要一舉踏平小島，持續三十天的炮擊圯平大段城牆。桑勃吉派出的細作一度帶著隨軍女伎混進詹吉拉島上，差點炸掉軍火庫，其中一名女伎卻是詹吉拉軍官的老相好，陰謀和盤托出，破獲了細作。一計不成，桑勃吉改採陽謀，船舶載著大小石礫準備直接填平寬僅800碼(732公尺)、深30英呎(9公尺)的海峽，讓大隊踩著人造陸橋進攻；蒙兀兒帝國此時卻大軍深入其北面，逼著桑勃吉率領主力回師應戰，陸橋就沒鋪成過。留守的馬拉塔軍隊最後一次突擊未得手，便放棄了長達8個月的圍城。

經過一連串襲掠後(被俘者包括馬拉塔將軍的妻子)，詹吉拉艦隊照常駛入孟買。1682年10月，桑勃吉攢齊艦隊，三十艘大艦直前挑戰；克辛汗再度掛帥對敵，儘管他麾下僅有15艘槳艦，卻滿載他最優秀的戰士，精心挑選交戰之所。馬拉塔艦隊乘風破浪而來，每寸帆布都吃滿了風，彷彿自殺般衝向詹吉拉艦隊；結果是毀滅性的，經過四小時戰鬥後馬拉塔主將受了致命傷、旗艦和其他三艘船被俘，其餘大半沉沒，歸航的馬拉塔船艦僅剩半打。詹吉拉艦隊再次大獲全勝。

1684年，桑勃吉一度以威脅利誘(恢復米糧供應外加五千盧比)等外交手段換來英國人的合作，不再友善提供方便給詹吉拉。不過憑此顯然擋不住蒙兀兒帝國的海陸包夾。在詹吉拉艦隊的牽制下，帝國完全吃下碧佳普爾，接著蠶食德干高原；雙方偶有合作，比如說在1688年包圍了蘇瓦納城(Survarna-durg)──與詹吉拉一樣，蘇瓦納城也是離岸不遠的
小島上設防的島城。詹吉拉艦隊三面包圍，切斷海路，蒙兀兒大軍則從靠岸的一面進攻，最終將其逼降。隨著帝國勢力深入德干，嫌孟買的位置偏北，奧朗則布接著要求果阿的葡萄牙人一樣提供港灣繫泊、糧水補給。蒙兀兒帝國一度打算襲取果阿，陰謀曝露後被阻止，於是不了了之；據說為了反制帝國，桑勃吉計畫攻佔果阿的謠言甚囂塵上，不過也沒有發生。

自1680年代以來英國人便經常在阿拉伯海上攻擊阿拉伯與聖地的商船，穆斯林商人屢屢抱怨「佛郎機」踩進了底線；另一方面，眼見馬拉塔疆土日蹙，英國東印度公司雖然完全沒撈到好處，依然與詹吉拉作梗，先後扣押了不少帝國與克辛汗的船隻，已完全不掩飾敵對態度。克辛汗先是婉轉去信要求歸還，先禮後兵，1689年直接打下孟買附近的要地，英國人被逼入城牆內尋找庇護。圍城封鎖期間英國人向蒙兀兒帝國討救兵，2名英國使者被皇帝接見時兩手反綁彷彿罪犯，倍極羞辱，但終於在1690年獲得皇帝恩准，詹吉拉艦隊徹圍，孟買周遭也交還英國人。奧朗則布應該是考量到離開印度沿岸，公海上是歐洲人的天下，為保證朝聖船隻的安全而妥協 。馬拉塔人也經歷了全面潰敗。1689年，桑勃吉被俘後慘遭處決；1696年，蒙兀兒帝國攻佔了馬拉塔首都萊戛德，連同沿海多數領地在內交由詹吉拉統治。

除了水手們熟識水性、驍勇善戰之外，詹吉拉島獨特的地理位置自然也是悉蒂政權發家的本錢。該城直到18世紀經歷了一連串加築，形勢穩固，再也不曾陷落，整座城彷彿從海面上拔地而出，一大一小兩座城門，一出門石階降入海面底下，直接港埠，從外海遠眺已看不清原來是座島。圍繞現存遺址的城牆總長度約3英哩(4.8公里)，22座塔樓間隔約27公尺，分段看守牆面；城牆在海面低潮時高達24公尺，高潮時也有15公尺。在島上的制高點處(海拔61公尺)還建有另外2座塔樓以及軍火庫，另有兩座蓄水池儲備雨季降下的淡水。極盛時期城內有572門火砲，除了7門歐洲火炮外都是印度本地自行鍛造。

然而馬拉塔中樞的倒臺未若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天崩地裂；馬拉塔貴族素有極高自主性，地方領主日常彼此爭鬥內鬨不休，中央無人領導的局面下卻是少了抑制多了發揮空間。1698年，安格雷家族的堪霍吉(Kanhoji Angre)被任命為殘餘馬拉塔艦隊的提督，在其領導下馬拉塔人的海上剽掠活動進入高峰期，沿海許多堡壘也落入其手，柯拉巴(Kolaba)與汗得利島則是其主要根據地，對英、荷、葡萄牙、蒙兀兒、詹吉拉仍造成不少威脅──
儘管堪霍吉只有在沿海航行時經驗老到，既不曾遠出大洋上，甚至從未嘗試過自行鑄炮。1698年詹吉拉曾武力試探過、直搗柯拉巴，未曾得手；1701年同時進軍柯拉巴與汗得利島，一樣鎩羽而歸。堪霍吉自知實力有限，1701年後便與葡萄牙長期結盟，對抗詹吉拉──
結盟一事被隱藏在檯面下，葡萄牙人與蒙兀兒帝國的貿易要緊，不敢公開得罪。直到1708年，蒙兀兒帝國再度擴張，兵鋒威脅堪霍吉領地，葡萄牙被迫選邊，站隊帝國；幸運地是堪霍吉不久也獲得詹吉拉的諒解，雙方盡釋前嫌，(仍然是)暗中結盟。葡萄牙人早識破其伎倆，然而向蒙兀兒帝國告狀沒啥實際效果，同英國組建葡英聯合艦隊動武下手，也無奈堅城何──1720年、1721年英、葡兩國的聯合進攻都遭擊退。

堪霍吉與詹吉拉的秘密同盟雖然也維持了一陣子，仍不免被其頂頭上司所打破──
1727年，詹吉拉焚掠了印度教的聖廟，被馬拉塔人視為奇恥大辱；堪霍吉順應徵召，便與各路馬拉塔人馬聯合，全力出擊詹吉拉。1733年，與詹吉拉一水之隔的剌普里城易手，再度插上席瓦吉的橙色旗，被作為糧倉堆積糧秣的盎得利島也受到團團包圍。詹吉拉一面緊急派出使者到孟買、果阿求援。唇亡齒寒，英國人建議盎得利島上升起英國旗受其庇護，葡萄牙人則以「調解」的名義派了兩艘戰艦(men-of-war)馳援。蒙兀兒與英國艦隊都在增援的路上，堪霍吉面對三路援軍，不敢大意，暫緩進攻；其本人接著在1733年8月忽然身故。這一來詹吉拉再度化險為夷，儘管失守的沿海諸堡無力取回，原有的十一個行政區
(mahal，直譯為宮殿[palace]之意)只保住了五個半。詹吉拉的地位如此削弱，以至於
1733年與英國締結的攻守同盟當中，規定由英國人掌控聯合艦隊的最高指揮權。密約中還規定詹吉拉每年應向蒙兀兒帝國請款三十萬盧比，其中二十萬轉交給英國東印度公司；雙方合作奪取的領地都交給詹吉拉，但一切俘獲歸英國人所有。

堪霍吉一但故去，其家族內成員一如故往爭權奪利大動干戈，政爭頻仍不時內戰，勢力浸浸衰微。然而遭到重創的詹吉拉也好不到哪去，實際地位淪為英國附庸不說，悉蒂汗政權本來也長期由貴族(Sardar)們扶持，君位雖然世襲，領導者卻是由貴族們推選，具體事務也必得貴族們一致首肯才能推動。1732年戰事期間在位的淑瑞汗(Surer Khan)便因為貴族們不同意，只好自掏腰包重修詹吉拉城；淑瑞汗死後，貴族甚至囫圇推選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奴隸出來繼位。內部不穩政變頻仍，此後百年間權貴們任意廢立、篹弒悉蒂汗的後裔，有的甚至被廢黜後也找不到其他適合的傀儡人選，兒戲般被重新推回寶座──哈珊汗
(Hasan Khan)在1732-34年、1740-1746年兩度在位，其後的易卜拉辛汗(Ibrahim Khan)也在1746-1758年、1759-1761年兩度登基，二世易卜拉辛汗也坐過兩回寶座(1789-1794年，1803-1825年) 。

既然反對君權，君主降低權貴俸祿來養兵自然橫遭貴族拒絕，詹吉拉的勢力隨之每況愈下 。到了1756年，所有曾經的海上勢力──詹吉拉、安格雷家族、葡萄牙人──都不
再是稱職的玩家，英國獨霸印度西岸。1761年，為了免於馬拉塔人的進攻，詹吉拉城上甚至升起了英國旗(Union Jack)，馬拉塔大軍識相撤退。英國人覺得詹吉拉的內部鬥爭純是爛攤子，在大局底定前不願實際控制其地，而詹吉拉則長期搖擺於馬拉塔、英國之間。一直到1831年，詹吉拉才正式納入英帝國主權的管理之下。這對悉蒂汗的統治來說倒未必是壞事，在英國政府的直接背書之下，君主自行指定世襲繼承人，不再由貴族決定，統治者的世系因此平順維繫到了1948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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