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黎明谷》第十四章〈T0〉

隔天早上，避難所裡的燈還沒亮起，手機的推播通知卻已連番跳出。
語婕揉著眼睛走進餐廳區，一臉困惑地問：「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那麼多訊息？」

祐誠沒抬頭，只丟下一句：「政府終於開口了。」

眾人圍聚在一起，把筆電接上電視牆。畫面中是熟悉的政府緊急廣播頁面，紅底白字一行行滾動——
「依據災害防救法第X條規定，自即日起，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即刻起實施宵禁，晚間
18:00至翌日06:00，除緊急救護人員外，禁止民眾外出。」
「軍警獲得特許指揮權力，對破壞社會秩序者可採取必要武力，情節重大者得現場擊斃。」
「各地將陸續開設緊急避難所，供民眾就近避難，數量充足，無需恐慌搶佔。」

接著，畫面一轉，總統端坐於辦公室中，身著深色西裝，表情莊重：「此刻，我們的國家正面臨歷來最嚴峻的挑戰。請各位國人同胞團結一心，服從指揮。我向您保證——我們準
備好了。」

語氣平靜，句句堅定，彷彿能撫平一切混亂。

但語婕的臉色卻刷地白了。

「這段我聽過。」她喃喃說道，像是從夢中甦醒的病人，慢慢站了起來，走近電視，一字一句念著：「我們準備好了……」
她轉頭看向祐誠與曉彤，眼裡泛著一層陰翳的光，「這根本是上一次播過的影片。完全一模一樣……是預錄的。」

曉彤皺起眉頭：「果然楊品安說的是真的。」

「總統早就逃了。」語婕說得極輕，卻像丟出一顆鉛球砸在桌上。「我上輩子有進過官方避難所……那裡什麼都沒有。沒冷氣、沒糧食、沒管理員，只有一堆人擠在裡面喘不過氣
。物資得自己想辦法——你有帶水就能喝，沒帶，就只能看別人怎麼搶；你有糧食就能活
，沒糧……就等著餓肚子。」

她咬著嘴唇說完這些。

「就像楊品安的遭遇。」祐誠低聲說，聲音壓抑到幾乎聽不見，「他們根本沒有打算救人，只是留下機制，播完這段影片，就當交代過了。」

語婕慢慢坐下，像是將心底那段記憶搬到光底下曝曬一樣：「這些話只是為了讓人不逃、乖乖就地等死。跟上輩子一樣，先說什麼都備妥了，結果到頭來，是你備好了才活，不然就等著被人踩過。」

曉彤冷冷地說：「他們一定算過這樣會少很多麻煩，亂民死掉也就省資源了。」

這句話沒人接，但也沒人否定。

電視裡的總統繼續播送那套公式般的語句，背後畫布上的國徽看起來既空洞又遙遠。整個倉庫一時之間只剩下空調運轉的聲響，以及眾人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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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令實施當晚，街道果然比往常安靜了許多。

原本偶爾會傳來吵架聲、打砸聲的夜裡，突然變得異常平和。透過裝設在市區的遠距監視器，三人從監控螢幕上看到一隊軍警在主要幹道上巡邏，步伐整齊、全副武裝。他們壓著一名看不清臉的男子經過，動作迅速且毫無多餘交流。

「真的出來了耶。」曉彤坐在椅子上翻著筆電，一邊咀嚼著手上的堅果零食，語氣卻並不輕鬆。

「這不是維穩，這是示威。」祐誠盯著畫面，語氣冷淡，「讓剩下還沒暴走的人繼續乖乖待著。」

語婕沒有說話，只是坐在角落看著。她的背靠著牆，指節下意識地扣著椅子邊緣。她曾經在上個世界裡，親眼看過這段『秩序』是怎麼開始、又怎麼崩塌的。

隔天的白天，街上異常安靜。大多數人似乎還沉浸在「政府終於出手」的錯覺裡，超市外排起隊伍，秩序井然，連討論區裡也多了不少看似感激的留言。
有人發出照片說自己「順利進入避難所」，畫面模糊，留言區一片祝福。甚至還有網紅拍了段「感謝國軍」的短影片，笑得滿臉光輝。

語婕只看了一眼，便將螢幕蓋上，「是假的。這些帳號，我前世就見過。那時候他們連續三天不斷洗版，然後一個接一個被人發現根本沒進庇護所，最後是關了帳號就消失。」

語婕平靜地說，「我記得那個網紅，前世也是第一個說『我在庇護所裡超安全』的，結果一週後屍體被人發現在便利商店後巷裡，餓死的。」

曉彤沒再說話，默默撥了一把堅果塞進嘴裡咬碎，碎裂的聲音響在靜默的倉庫裡。

到第三天傍晚，變化終於開始出現。

畫面中，一名婦人抱著一袋東西急奔，身後有兩名年輕男子追趕，並不斷大喊。她企圖鑽入一棟公寓的鐵門內，卻被對方攔下。糾纏不到十秒，那袋東西被搶走，小孩則躲在路邊瑟瑟發抖。

祐誠目光一沉，嘴唇微抿。他沒出聲，也沒下任何指示，只是靜靜地把那段錄影檔案存了下來。

到了夜裡，又有一棟民宅冒出黑煙。從遠距畫面中能看到模糊的打鬥人影，接著是一聲悶響與短暫的火光。有人試圖逃出，有人躲回屋內，周圍住戶無一人前來幫忙，只是關上窗戶、熄了燈。

「那群軍警呢？」曉彤問。

「只在市區主幹道巡邏。邊緣地帶、郊區的就放給它亂。」祐誠回應。

語婕輕聲說：「上次也是第三天。前面幾天都乖乖巡邏，然後不知道是哪個單位先斷炊，士兵開始帶槍回家搶物資，接著整批隊伍消失。所有人都以為秩序撐得住，其實只是在比誰先餓死。」

沒有人接話。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考驗還沒開始，社會就已經開始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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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天還未亮，室內的氣壓已經變得異常沉重。

祐誠醒得比平常更早，他習慣性打開筆電查看氣象數據，卻在畫面刷新出的瞬間，怔住了幾秒。
數字冷靜地顯示在螢幕正中央：65.2°C。這是氣象模型預測的氣溫高峰，也是他們計畫時間線中的T0日。

「語婕，起來了。」他的聲音低沉卻不帶遲疑，「就是今天。」

語婕迷迷糊糊睜開眼，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她看到螢幕上的數字，那種從背脊升起的寒意與前世記憶中的斷片突然交疊在一起，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曉彤從另一頭走過來，看著那個數字，沒有說話，只是放下早餐包裝，轉身就走向監控設備區，開啟所有攝影鏡頭。

太陽還沒升起，但地表的熱能已經開始在鏡頭中翻湧。

柏油路面出現波紋狀的幻像，像是水中倒影般晃動不止。路邊原本積存的垃圾袋在陽光還未直接照射前就已經融化破裂，散發出黑色液體與刺鼻異味。
鐵皮建築反光刺眼，表面溫度高得幾乎讓人難以直視。遠方的窗戶爆裂聲開始此起彼落，玻璃熱脹脆裂，像有人在城市裡亂槍掃射。

「這不是城市變熱，是整座城市在蒸發。」祐誠低聲說。

「這溫度人類撐不住。」語婕補充。

他們的監控畫面中，一個短短的片段引起注意：一名青年想要從便利店衝回公寓，手裡拎著一袋水瓶，但他只跑出不到一個街口，膝蓋便開始搖晃，接著整個人跪倒在地，短短幾秒後，身體開始抽搐，最後定格在地面一動不動。

有人試圖開車逃難，結果在太陽出來後來不及找到遮蔭，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起火，三人只能眼睜睜從監控中看到那輛車變成一團火球。

曉彤看著畫面，聲音有點沙啞：「沒有防護裝備根本出不去。全副包覆都不一定撐得過十五分鐘。」

祐誠點開高山避難所內部的環控面板。儘管外頭氣溫已飆破警戒線，室內仍維持在穩定的27.4°C，濕度也控制在50%以下。冷氣與地底儲水冷循環系統運作正常，三層隔熱層無明顯熱滲現象，備用能源系統也保持全綠。

「我們把最糟的那天排演過無數次，但真的來了……還是讓人發抖。」祐誠終於說出心聲
，話語不帶情緒，卻格外真實。

空氣中沒有半點風。

他們不約而同地坐在監控牆前，望著這座城市被日光一點點融化、瓦解。
從天空落下的不是光，而是災厄本身。
街道上不再有奔逃者，只有倖存者的影子，在已經乾裂的地表上迅速被抹去。

曉彤慢慢開口：「這是開場吧？」

語婕回答：「對，現在才是真正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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