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新海誠的轉變

寫下這篇，主要是作為一個新海誠的多年粉絲，對於新海誠桑過去這十幾年來的變化實在有頗深的感觸。

所以這篇我會跟大家聊聊新海誠過去到現在的許多部作品，分享自己眼中新海誠的轉變。

當然，本文會有雷，只是我盡量都以微雷為主。介意者請就先不要往下讀。

以下正文開始：

【當情感傳達時，連貓都會開口說話】

很多人都說新海誠變了。我也認同，只是一直找不到方式表達自己的感受。這回藉著二刷《鈴芽之旅》的機緣，我想我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語言。

從《星之聲》與《她和她的貓》一路到天災三部曲的最新作《鈴芽之旅》，新海誠確實變了。這種改變出現在方方面面，但如果問我的話，我會說最大的改變在於「阻礙都不再是阻礙了」。

這樣說好像有點抽象，但白話一點講，就是：

「那些以往傳遞不出去的情感，現在通通傳達到了。」

過去新海誠的作品之所以引人糾結到柔腸寸斷，就是因為他擅於描繪各式各樣的阻隔。空間是阻隔，時間也是阻隔，物種、人心，都是一層又一層的阻隔。

在《星之聲》裡，阻礙阿昇對美加子傳達思念之情的，不僅有冰冷的外太空，還有相對論導致的延遞時空。

時空的隔閡也導致人心的隔閡，就像《秒速五公分》裡的貴樹與明里。原本互有好感的她們，終究在巨大的地理空間區隔下產生人與人心理距離上的隔閡。櫻花飄落的速度再慢，抓不住的緣分就是抓不住。

甚至還有物種的隔閡，只要想想新海誠更早期的《她和她的貓》就會明白。在這部作品裡，新海誠自己飾演一隻白色的公貓，而「他」對溫柔女主人「她」的所有情感，無論是感恩也好，關心也好，甚至是愛情也罷，全都僅能藏在心裡。

貓咪畢竟不會說話，所以這份綿綿情意終歸是不可能傳遞出去。新海誠只能透過對第四道牆外的獨白，傳遞這似有若無的感受。值得玩味是，幫「她」配音的人正是新海誠的前女友篠原美香，知道這件事情的觀眾，是不是又多了一分惆悵？

也就是說，原本的新海誠總是著墨這些情感傳遞的阻礙。在重重阻礙下，縱使你有再強烈的感受，身在雲之彼端的他或她，接收不到就是接收不到。茫茫蒼海世間裡，就只有觀眾能懂主角的心情。

然而，誠哥變了。而這樣的改變並非始於讓他一舉躍上國際舞台的天災三部曲，而是來自《你的名字。》之前的另一部小品作品。

那就是《言葉之庭》。

《言葉之庭》裡，阻隔人心與情感的，是年齡與輩分，是日本主流社會難以接受的師生戀。儘管新海誠在本作中再一度宣告她對姐控（與足控）的喜愛，但他也確實做出了紮紮實實的改變。

「難道一輩子都這樣，最重要的話永遠不說出口，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永遠一個人走下去？」

他藉由男主角孝雄之口所問出的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新海誠對過去的自己、對自己過去作品的提問。

我們，要繼續讓這些有形無形的阻隔，阻礙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情感嗎？

女教師雪野百香里的答案，就是新海誠給自己的答案。就在她終於鼓起勇氣向前邁出步伐的那一刻，新海誠的創作生涯也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到了《你的名字。》與《天氣之子》，我們已經看到了煥然一新的新海誠。時空的阻隔依舊，但這些阻隔不再遙不可及。

所有的阻隔，無論看似多麼可怕，全都在新海誠魔法般的敘事底下被一一鑿穿突破。於是瀧與三葉穿越時空，穿越生死，穿越了總是錯過的電車，最終找到了彼此。

帆高對陽菜的情感亦然。哪怕社會規範不允許、宗教傳統再三警告會引發天災，新海誠仍要無視邏輯法則與現實險阻，宣泄地撼天動地的情感。

新海誠變了，某種程度上，變得更像是諾蘭的信徒。因為他也開始相信：

「愛是唯一可以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事物。」

甚至不限於愛。新版的新海誠堅信，只要是濃烈的情感，只要願意，終究會有被傳達出
去與接受到的一天。

新海誠的這一份轉變，最終在《鈴芽之旅》完成了最終昇華。相較於前兩部天災作品仍有一種「一個人對抗全世界，孤軍奮戰也要傳遞情感」的氛圍，新海誠變得毫不保留，決意讓所有該傳遞到的情感，都傳達出去。

對表述情感這件事的態度，新海誠變得愈來愈坦率直白、愈來愈正面，也愈來愈充滿大愛。他要搬開重重阻隔的最後一道磚，開啟通往人心的每一扇門。

以往主人翁還會有的自我猶疑與徘徊不前，在《鈴芽之旅》一開始就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鈴芽是個行動派，說親就親，說踩就踩，毫不扭捏。

或許正是這樣的直接與坦率，才能感動一路上碰到的每個人，更讓這趟九州到東北的公路行暨傳達情感的求愛之旅，明明跟《秒速五公分》一樣橫亙著對中學生來說過於巨大的空間，卻又能一路暢通無阻。

人與人之間的阻礙，哪怕是初次相見的陌生人，都愈來愈不復存在。

於是，地理空間不再是阻礙，天氣不再是阻礙，人心也不再是阻礙。

就連物種都不再是阻礙。

「吵死了。」大臣說，對著眼前一群看似因爭吵而遲遲不出發的眾人。

破天荒地，新海誠讓貓開口說了話。

貓咪哪裡會說話呢？新海誠原本在《她與她的貓》一定是這麼想的，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原本的他。而如果就連貓也能向人類傳遞自己的感受（哪怕是托神明之福），那人世間還有什麼情感是不能傳遞的呢？

所以，當然了，在新海誠所構想的常世之中，最難如時間與生死也都不再是情感與相遇的阻礙，反而是自我和解與救贖新生的契機。

甚至不只是男女主角的情感。鈴芽想再見草太一面的情感固然真摯動人，但終究是天地間只屬於渺小兩個人的小愛。

新海誠的蛻變與解放更進一步，他要讓所有情感都傳遞出去──所有在都更下被遺落的廢
墟與記憶，所有在天災中失去的人命與感情，他要讓集體情緒也能被正確無礙地接收到。

透過關門師這項職業，鈴芽與草太得以在每一次的關門咒語中，感受到這些被遺忘的情緒與愛意。哪怕只是再日常不過的噓寒問暖，我們也全都聽到了。

透過新海誠的魔法，主人翁們得以將這塊土地上失落的人心呈給古老的守護神，再次向神明乞求力量，祈願能夠再多生存每一分每一秒。

這份如此強烈的情感，這份超出個人私我而上升到整個集體大我的情感，就連神明都不得不為之動容，願意幫凡人除災解難。

愛是唯一可以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事物，確實如此。在新新海誠筆下，這些情感穿越時空，穿越生死，穿越物種與人心。

當情感傳達時，連貓都會開口說話。

我不知道新海誠的生命中發生了些什麼，促使他出現這麼巨大的思想轉變，不再含蓄、不再掩飾。或許是他終於體會到生命短暫，只能盡力去愛，去傳遞自己真實的感受。

因為，這些情感如果遺落在半途，那實在是太可惜了啊。惆悵固然能夠催生經典，但人類終究無法靠此走向未來的，應該是這樣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