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

五月某個星期六的早上，女兒如往常的早起，蹦蹦跳跳地在家裡各個角落跑來跑去，突然聽到她一聲阿公不見了，睡意朦朧的小陸瞬間驚醒，原本想睡到飽的週末早晨…

先生披了件外套要出門找，臨走前不忘與小陸說照顧好女兒，別擔心他先去附近找找。小陸的父親在早晨失蹤已經是這半年的第三次了，第一次發生時是在去年十一月，當時早晨的氣溫很低，可父親身穿薄衣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口裡念念有詞，但聲音小的聽不清說些什麼。今年四月又發生了一次，小陸與丈夫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報了警才在10公里外的電影院門口找到人，聽人說父親獨自在未開門的電影院附近徘徊，有人問他想做什麼，他一句話也沒回默默地走開。

相隔不到一個月又發生了…，兩年前小陸的母親去世後，父親整個人就變了，平日裡沉默寡言，有時又在電話中說個不停。小陸提議讓父親搬來一起住獲得丈夫同意，起初父親也很高興能和兒女、孫女同住，過了幾個月無恙的日子，但漸漸出現父親的轉變，父親本來很愛下圍棋，卻聽他說不知道怎麼下了。還有，父親曾忘記家中廁所的位置，吃飯越來越慢，也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吃飽了。

小陸帶著父親就醫，醫生說這是失智症的徵兆，希望家人多陪同父親做做運動，對其說話要有同理心，多鼓勵少責備。小陸隱隱覺得母親的不在對父親發生了巨大影響，畢竟母親是最了解父親的人。但小陸沒有證據，直到…今天早晨。

有人忘了 有人哭了 哪一種未來可以拍手

做好女兒的早餐後，小陸走進父親的房間尋找蛛絲馬跡，驚訝地發現房裡一團亂，衣服散亂在各處，書籍也不在櫃子上，而衣櫃和書櫃卻堆滿了親友送的杯具以及雨傘等雜物。父親的房間只有一張床、書櫃與衣櫃以及一張母親留下的化妝桌，窗戶和窗簾被全部打開，風一吹白色紗簾快速飄動，淡黃的光線全透進了這個房間。

小陸慚愧地想起自己很久沒幫父親整理房間，生活重心總是放在女兒身上，工作壓力與照顧女兒已經讓她騰不出心力。房間內飄著一股花香的味道，循著味道的來源小陸發現是化妝檯前的一瓶香水，小陸坐在椅子上拿起那瓶香水，簡直古樸的不可思議，香水瓶身是女性的曲線瓶，中間像有個腰帶但已近乎殘破，這是母親生前用的香水，琥珀近似黑色的液體所剩無幾在瓶中緩慢流動，聞了聞瓶口，像是大把辛香料撒在香草與花朵間，充滿懷舊的花香此刻蔓延，綿長的氣味依稀能感覺出濃縮了少女的青春到成熟的女人的全過程。

小陸驚訝的發現濕潤的噴口，她握著香水瓶的手也沾上了液體，滲漏!?黏稠的香氣從手裡傳來，哇！這氣味既復古又複雜，可以聞到蜜桃般醛香、橘皮肉桂、肥皂般的麝香、與清涼的橡樹苔，全圍繞著玫瑰茉莉等花香展開，令人驚嘆的美麗，結構與格局全然不是現在的小甜甜、小清新那掛，而能在如此通風的房內充分飄散這持續力真絕了。

原來自己的母親用這麼有時代感的香水，小陸頗感慎重地放回瓶子，在起身離開父親的房間前她意識到…前兩次也是這樣，女兒說了父親不見了時也說了父親的房間好香，父親會不會是噴灑了母親的香水回憶起過往…這就是證據！受到母親生前使用的香水影響，然後父親會去哪？公園、電影院都是與母親約會的地點嗎？父親是因為想念母親所以想去找她嗎？

小陸與丈夫最終報了警，幾個小時後，他們在五福與中山路口找到父親，那個路口距離家裡超過30公里，不知道父親怎麼去的。

摩天樓外的下班人群 向車站移動 車尾燈往前走 像一條河

父親若無其事地看著小陸，說著：「怎麼去這麼久，肚子餓有買到玉米嗎？我挑好禮物了給你。」

小陸將女兒抱給丈夫並使了個眼色，警察說找到人就好，待會記錄下就先帶回家裡。

「爸！我們先回家吧好嗎？」
「還早耶雲雲，吃點東西逛逛街再回去嘛！」父親轉頭看著小陸並用手指親撫著她的頭髮與臉龐。
「好！好！」諾大的淚滴從小陸的臉上滑落，雲雲是母親的暱稱，父親已然將她認成母親了。
「你怎麼啦?!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父親握著小陸的手。
「爸！不是！我買玉米晚了，沒關係我們先坐一下。」小陸將頭埋在父親的懷中，父親的格子襯衫透著母親的香水味，與體溫暖暖地包裹卻讓淚水再也止不住的掉。

先生不知從哪買來的煮玉米，眼中全是包容與體諒，玉米和眼淚都好鹹，恰巧派上用場。小陸與父親在商場外的椅子坐著吃玉米。

「是不是噴了香水讓你想起了媽媽？」

女兒跑了過來說：「阿公，回家陪我玩。」父親一臉不知所以然，他轉身看了看小陸又看了看孫女，像定格了許久。突然間…

「我是…我是…怕沒有了…等一下我要去買…沒有了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雲雲我是怕…
」

父親臉上帶著熱淚，這是小陸第一次見到父親哭了。那一刻她了解到父親對於感情的執著，他的心事、他的煩惱、他的故事，還有發生在他身上的病，小陸無法感受體會過，對於這個老男人她深懷感激，無疑這是世界上最愛她的男人。

「好好！小陸我們回家，爸爸帶你回家陪你玩。」父親以堅定的聲音對著他的孫女說。

回憶是節目 一秒一幕幸福 我還在半路 明天再說

小陸挽著父親的手，他們四目相對時感情濃得化不開，濃縮了青春與時代回憶的淚水與香氣，在回家的路上正圍繞著他們。

-僅以本文獻給路過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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