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30)

四月，夏令時間結束。熱無聲無息撤退了，颼颼寒冬進犯。
　　隨氣溫急遽下降，屠宰區的工作是一天比一天艱難。此前從未料想過，進屠宰區工作最痛苦的竟不是面對死屍，是那凍得無情，幾近剝皮刮骨的冷氣。
　　晨起只剩5度不到的低溫是一天醒來要面對的第一道牆，跨越之後，駕著車到工廠，從餐廳走到屠宰區的路程則是第二道。
　　日復一日。

　　但每天醒來看見隔壁床在包裝部工作，5點就得上工的伊恩已早起離去，卻又更珍惜自己能多睡半小時的美好。
　　提到伊恩，他在史蒂芬剛搬進66號的第二天就現身了。
　　由內在談起，他是個有趣的人。
　　自第一次見面後，兩人之間的對話就總是圍繞在阿拉斯加捕蟹一週暴賺300萬或澳洲樂透頭獎這類話題上。姑且不論這些話題是否太過虛無飄渺，貨真價實的是兩人總能從這些話題中找到源源不絕的樂趣。
　　而由外在容貌看去，第一眼見到他的人，往往都會被他嚇一跳，因為他的外表全然就是個安非他命吸食過量，命不久矣的毒蟲。
　　他的臉是乾癟的倒三角，眼型則是一對等腰三角形；身形極其乾瘦，瘦到幾乎能清楚看見像蟲一樣攀附在他皮膚上，微微顫動，青紫的血管。
　　天知道他這麼瘦，是如何忍受每天早起的寒流出門，那可是凍到一個沒站穩，身體骨架都會應聲碎裂。

　　「比起冷，我更怕窮。」對此，伊恩這麼回應。

　　而話鋒既落到寒冷之上，就不能不提及身體嬌弱無比的米蘭。
　　在酒醉事件不久，她的日常除了與男友越來越接近分手的焦慮外，就是成日抱怨朱尼的日夜溫差令她全身痠痛，乃至生病。

　　四月才開始沒多久，她就病到整整一週無法出門工作。
　　雖然對這事她還挺樂在其中的，因為據她自己所述，自從生病後，人緣就突然變好了。家中成堆送暖的感冒藥，紅豆湯，蔥雞湯等。
　　送的人清一色都是男生，意圖再明顯不過。
　　可令史蒂芬萬萬沒想的是在這清一色中，除了固定班底的小呂和阿斗外，肉哥竟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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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下午，得知米蘭已經病了整整一週，史蒂芬熬了份薑茶到16號。
　　穿越車庫，走到中庭，在中庭正中間的野餐桌坐下。
　　為了表明自己和那些拼命獻殷勤的驢蛋有所不同，史蒂芬一見她便道：「伊恩剛剛煮了鍋薑湯，聽說妳生病，我順便跟他要一些，也順便來看妳有沒有好一點。」

　　「謝謝喔，可是我不喜歡薑味。」米蘭在對面坐下。
　　「那就不要。」史蒂芬收回，她立刻伸手搶過。
　　「看妳最近被當成神明供奉得很開心啊。」
　　「沒有好嗎。」米蘭否認，嘴上卻掩不住陣陣笑意。沒一會又炫耀起從小呂、阿斗和肉哥等人手中掠得的戰利品。
　　但關於那些戰利品代表什麼意義，史蒂芬實在不感興趣。「為什麼肉哥會跟妳扯上關係？」他只問起這件事。

　　「我沒跟你說過，他跟我們家的人以前住在一起嗎？」米蘭答道，史蒂芬搖頭，這倒真是聞所未聞。不過話才剛出口，她旋即起手將嘴捂住，像嘴裡突然長了個見不得人的臭瘡似的。然後慎重地告誡：「你不要跟肉哥說我們兩個認識喔！」
　　「為什麼？」史蒂芬不解，心中頓時冒出千百個疑惑。
　　米蘭搖搖頭，沒有正面回應，是真神祕還是在算計著什麼不知道，但總是這樣裝神弄鬼，還是令人感到不痛快。

　　「那妳月底連假有要一起去雪梨嗎？」史蒂芬改口問。米蘭叉著手，忖了半晌。
　　第二題，她還是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發出另個邀約道：「你這禮拜六來我們家一起吃火鍋吧，再跟大家一起討論看看。」

　　「一起討論，所以這趟是要跟你們家的人一起去啊？」
　　「對啊，我們家的人也要去雪梨。」
　　「喔，那妳就直接跟他們一起就好了吧，我跟他們又不熟，自己逛自己的比較輕鬆。」　　「但他們要去藍山啊。如果要去看代購的東西，我就只能去市區，要跟他們分開行動。」米蘭說。手支著下巴，凝向桌上薑茶：「所以要再討論看看。」
　　「好吧，那就這樣吧。」史蒂芬攤手。

　　過後兩人開始談起些瑣碎小事，例如她與男友岌岌可危的感情狀態，和那些最近和她走得相當近的男生們。

　　她與小呂接吻了，史蒂芬得知時震了震，是在幾週前醉壞的那個晚上，她又約了小呂出門，是不是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不清楚。
　　在聽完這些瑣碎小事，史蒂芬突然好奇起一件事，「欸，你以前交過幾個男朋友？」

　　「幾個嗎」米蘭想了一下問：「從幾歲開始算？」
　　「從大學，18歲吧。」史蒂芬問。才剛問完米蘭馬上落入許久的沉思之中，好像這是個天文數字，比天殺的質數盡頭還遙遠。

　　米蘭仔細回憶著，「50幾個吧。」最後答了這個數字，不出所料的驚人。且若加上只有單純發生關係的人數，這個50幾還得再翻個幾倍才夠。
　　史蒂芬想，這或許也是自己從認識她到今天為止，聽過最誠實的一段自白了。在這50多人中，若不考慮劈腿這類同時交往兩任的問題，等於她到現今28歲的十年間，是以不間斷的兩個月為一輪的速度更換對象，總結起來只有奇觀這兩字可以形容而已。
　　然為此，米蘭卻是一臉不置可否，「50多個還好吧？」她說。
　　「哪裡還好，妳這根本可以去參加電視冠軍王了好嗎！」
　　也就在這時，史蒂芬才完全感受到米蘭的奇異之處。
　　她與曼曼都是藏著相當多秘密的人，可兩人不同之處在於，曼曼僅是不願因為回憶而受到二度傷害，所以把自己隱藏起來；米蘭的秘密則更體現在她對人性的瞭若指掌中，這下史蒂芬也終於明白酒醉事件與她在寢具店的發怒，原來都早已是被精算過的情節。

　　史蒂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看穿此間算計的人，但很明顯的，那些驢蛋們的一言一行仍一個個都像懸絲布偶，掌控在她手中。

　　結束與米蘭的說話，他回到車上向曼曼提起這件事。
　　「所以你看到你們之間的答案了嗎？」曼曼聽他說完，難得發出贊同語氣地問。
　　「好像有，但好像還不是很懂。」
　　「快積極點約她去雪梨走走吧。」曼曼。
　　「為什麼妳感覺比我還急。」
　　「你們兩個自己不煩，旁邊的人都快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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