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玻璃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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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剛過完春節假期。

林仔還記得與阿福第一次與他說的話，他說，「我是神明的乾兒子！」

神明的乾兒子對林仔而言是很玄的事情，很玄這個形容他是在龍翔電影台學到的。
隨後阿福說，你們想要的話我也可以請我爸跟神明溝通，讓你也做乾兒子喔。

所謂童言無忌就是這樣吧，林仔和達子把神明當作日本戰隊一樣頻頻問誰比較強，要當最強的乾兒子。

這幾個屁孩認為大概就是「可以獲得神力維護世界和」平之類。

小屁孩從一開始就深信不疑。
尤其在鳳梨(另一個好朋友)家發生會動的布袋戲人偶和學校地下室疑似多一個人的事情後，阿福展現了超出同齡國小生的成穩和頗有架勢的念咒讓大家刮目相看，雖不是孩子王但也被眾人捧上神壇。

多年後才發現他很多時候根本亂唸，不怕只是純粹出自他真的認為有神明保佑。

第一次認識阿福後，林仔跟達子成天就問到底跟神明說了沒？
什麼時候才能當乾兒子啊？

搞了半天原來阿福根本不敢跟爸爸講，這件事就一直擱置，一過就是半年。

所以屁孩忍不住了，幾個人說好放學就要去阿福家。
阿福很緊張，說她姐姐會生氣啦，改天！改天！

「去你家跟你姐有什麼關係啊？」

「就是啊，是找你爸又不是你姐！」

「我們不會煩你姐啦！」

阿福連忙拒絕，說的內容不外乎是「我姐非常兇」之類，等下次他姐不在家一定找大家來。

阿福姐姐林仔見過，是高中生，但在林仔眼裡已經像個大人了，因為白色制服裡面會看到大人才會穿的東西，而且漂亮又溫柔。

那天請了林仔義豐雜貨店一包五塊錢的冬瓜茶還有十塊的魚板餅乾，
他想起阿福姐姐把食指擺在唇前說「噓，這是秘密。」的摸樣，就把所有想反駁的話都吞回肚子了。

本來以為，阿福一定又只是說說沒有下文，想不到今天下課鐘聲一打，阿福跑到走廊招集大家說，今天來我家吧！

林仔問，你姐不在嗎？

阿福說，「這不重要！我家來了新的神像了！是玻璃觀音！」

「玻璃觀音！」

這四個字像是有魔力般讓屁孩們眼睛睜的好大好大。

...

阿福家一樓是廟，他爸爸平常就在這裡，至於工作到底什麼阿福自己都說不上來，二樓則是他們住處。

今天廟內有信眾活動，媽媽外出、姐姐在台北讀書還沒放學，所以家裡恰好沒人。

玻璃觀音是尊神像嗎？
說實話林仔完全看不出來，他甚至認為祂看上去不像神明啊。

達子和鳳梨直說，看上去有點奇怪。
但達剛卻這麼說：「好漂亮。」

玻璃觀音就像是七彩祥雲匯集而成，燈光透射下閃耀斑斕，拿在手上細看才意會祂是「透明」的，因為是玻璃呀。

精緻的地方在於底部蓮花座、服飾與淨瓶為七彩玻璃製成，而面容與袒露的部分為透明。第一眼絕對會驚呼好漂亮，第二眼則看出「應該」是「淨瓶觀音」，但第三眼……

看著這尊像的面容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能說是非常漂亮、別緻的女人，但絕對不會說祂是觀音……
就是有種不相稱的差異感。

玻璃觀音很沈，這重量記憶一直伴隨著林仔至成年，多年後的聚會上大家也同樣認為玻璃觀音沈的扎實。

「這尊神像哪裡來的？」

「我爸帶回來的，雖然他說絕對不能碰，更不可以拿出來，但是我們一定會很很小心吧，你們不要摔到喔！」

達子慣有的警覺警報一響，「不可以拿出來？放哪裡？」

阿福指向一個別緻的桃木盒，表面因年代久遠帶著些微破損，
仔細一看便能看見桃木盒正面盒蓋的四周圍，被刻上「貌似經文」字體環繞，像是以經文寫上的「口」字。

側邊以相同字體在盒蓋、盒身「貼合處」圍繞桃木盒一圈，字體於盒蓋、盒身各佔一半，多年後憶起才驚覺像是封條。

達子頓時間不知道怎麼了，竟被桃木盒吸引，以手指輕輕撫摸盒蓋，輕觸刻字並沿著字體順勢環繞數圈。

林仔則從鳳梨手中接過玻璃觀音。
他雙手緊握玻璃觀音像，就怕摔破，眼睛直勾勾盯著神像面容，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是誰在笑？

林仔聽到了好清脆悅耳的女性笑聲，是阿福姐姐嗎？不對，他們家今天都沒人啊。
他發現自己不能轉頭，被定住了，他發現──祂在看自己。

然後，祂在笑。

「林仔！怎麼了？林仔！！」
「林仔！！」

阿福、鳳梨、達剛被林仔摸樣嚇到了，三人拼命呼喊卻得不到林仔回應，
此刻，林仔已經與他們隔絕在外。

女生一直笑，笑的好開心，她對林仔說 :「來呀──來呀── 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笑聲不間斷。
「來嘛──我帶你去世外桃源──」

林仔說不不出話，眼睛異常驚恐定著神像，因為他看到了，玻璃觀音的「真身」從玻璃面容逐漸浮現──
那是一雙──
那是一雙──

林仔的衣服已經濕透，大量鼻血像是開到最大的水龍頭般洩下，停不了止不了。

達剛嚇傻了，鳳梨只能拼命拿衛生紙想辦法幫林仔止血，阿福什麼也不管了！
不停大罵字經並試圖「搖醒」林仔，但林仔竟然像一尊千萬斤重的雕像般不為所動。

幾天後談起此事，鳳梨說，「有那麼一瞬間我們以為你就會這樣死掉了！」

此時，安靜許久的達子才以一種不可思議又超齡的口音說道：
「我覺得──你爸爸不是擔心摔破才叫你不要拿出來。」

三個孩子驚恐看著達子，達子笑了，達子大笑，隨後一個動作！
將桃木盒內底部壓著的一張符咒猛然撕下。

「你爸說的是是這個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鳳梨說在達子把符撕掉後林仔血流了更多了。

達子則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只記得有個女人聲一直逗他笑，最後要她把符咒撕下來。

林仔知道是哪個聲音，那清脆的「呵呵」笑聲沒有停過。
「來嘛──」
「來嘛──」
「現在，我可以帶你去好玩的地方玩呀──」

阿福拿起掛在脖子的護身符衝向達子，回過神來的達剛協助鳳梨幫林仔止血──
止不了，血流得更多，衛生紙怎麼拿都不夠。
林仔臉色陷入毫無血色的慘白，剎那間，他們覺得完了，自己完蛋了。

突然，一陣震耳大罵定住了場面。

「幹！猴死囝仔在創啥！」(台語)
阿福的爸爸衝上樓，看到眼前觸目驚心景象勃然大怒。

先是對達子大聲喝斥，其實喝斥對象並非達子本身，內容也並非責罵而是唸誦經文，
福爸強而有力的奪回符咒往盒內一定！
隨後望向林仔，再一次貌似喝斥的經文唸誦，一連串經文環繞屋內。

林仔手一鬆，玻璃觀音重重摔落地面成為碎屑般的七彩祥雲，那張「真身」面容頓時消散而去。

留下了令林仔耳鳴、暈頭轉向的「呵呵」笑聲縈繞腦中。

...

當天晚上開始，林仔連續發燒一個禮拜未退，在這一個禮拜裡做著相同的夢 ：

當雲霧飄散，一名好白好白，近乎成正白色的女人從中現身。
她眉毛細長且向上張揚、額頭飽滿、僅抹上一指寛的紅唇，身著貌似觀音卻有差異的袒胸服飾，
手指蓮花，舞蹈、呵呵笑。

祂說 ： 「你怎麼把我摔破了！」
「你怎麼可以把我摔落了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面露猙獰，陶瓷般的臉碎裂而開。

...

事後林仔當然去收驚，去的正是阿福他家，師父就是他爸。
福爸說沒事了，猴囝仔下次千萬別黑白碰，那不是觀音。
至於是什麼福爸說囝仔人不要問那麼多。

福爸說他當時感受到有異狀，所以立即衝上樓，好在來得及。
聽說阿福被罰跪一整晚，原因是害同學出事怎麼交代，鳳梨問阿福那天一直罵髒話沒事嗎？

阿福說，我阿爸說遇到不乾淨的就可以罵髒話為自己增加「氣」，那天我看林仔那樣就知道遇到了。

「我那天真的流很多鼻血嗎？」
「很多，沒看過那麼多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們以為你就會這樣死掉了！」

「達子，你那天聽到的女聲是不是一直呵呵笑？」
「對，而且很調皮，一直叫我來嘛，來玩嘛。」
「她說要帶我去世外桃源，不知道是說哪裡？」
林仔想了想，「可能林口再過去一點吧。」

為什麼找上林仔，福爸問林仔是不是第一個說「喜歡」或「稱讚」祂的人，林仔想到了，早在達剛說好漂亮前，
他說了、默默的說，竟然還是被聽到了。

這件事之後，屁孩們更確信阿福有神保佑這件事，阿福神壇地位被拱得更高。
屁孩們更常去阿福家，但關於「神明乾兒子」這件事福爸說，這不是應徵工作，要看緣。

所以就沒有下文了。

若要說因禍得福的話，這段時間阿福姐姐對林仔特別關心，
每天都有冬瓜茶或彈珠汽水還有水煎包可以吃，讓達子都有點吃醋了，因為福姐是大家眼中《美少女戰士》走出來的「火野麗」。

但是在林仔童年記憶裡，福姐真的就是個大人。

多年後大家仍談起這件事問林仔是不是依舊可怕？
和布袋戲人偶比呢？

林仔想到了福姐、冬瓜茶、彈珠汽水還有水煎包，福姐嫁人了，兩個飲料商品公司都倒了，水煎包還在，
當年水煎包一顆五塊三顆十塊？不知道老闆怎麼算數的。

林仔想了想，他說，「可怕嘛……你們還會不會想知道那尊被我摔破的到底是什麼？」
大夥們點點頭。

林仔停了一會兒，「其實，我覺得水煎包現在一顆十塊比較可怕。」

《玻璃觀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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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作品為系列短篇的其中一則，該系列跨度由1994年到2024年，一群死黨從國小到成年，無論三十、四十歲，無論生活多麼不盡如意，冒險仍可以繼續。

謝謝收看這系列的朋友們，故事會再繼續，我們有緣再見。

《藍色牡丹與修生大師》時間軸為2023年主角的獨立篇。
《大藍閃蝶》時間軸在2021年，冬季。
《大魔神與蓋世英雄》於1994年的暑假。

「獻給我孩童時曾經一起探險的朋友們。
願如今不如意的人生透能過故事賦予非凡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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