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喪菩薩（7）

6

於是葉巧兮和李杰勛勉強恢復了邦交。不知是老師的勸告奏效，還是因為段考逼近，李杰勛真的沒再跟著她上下學，那些肉麻兮兮的訊息也減少了，葉巧兮稍微鬆了口氣。

段考過後，李杰勛照例又是全班第一。胡子豪他們給他的賀禮，是在他的抽屜裡塞滿垃圾，並且在看到他的表情的時候大聲嘲笑。

葉巧兮有點同情他，但是一看到他用祈求關愛的表情看她，她立刻感到一陣厭惡，飛快移開視線。然而在這同時，罪惡感又上昇了。

——他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我還要排擠他？

眼睛瞄到教室的另一角，嚴書岳和歐菲也正默默看著這齣鬧劇。

他們和胡子豪並不是一夥的，甚至還有些對立。說得更清楚點，是歐菲和徐梅音勢不兩立。所以他們並沒有加入胡子豪一夥的霸凌行為，但也不曾出面制止，只是像現在這樣冷眼旁觀。

至於原本和李杰勛處得不錯的林望泉，他原本是胡子豪的嘲弄對象，等到胡子豪把箭靶轉向李杰勛後，他才得以脫離生態鍊底層，當然更不可能出面幫李杰勛。

此外，班上還有一群對霸凌事件完全視若無睹，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其中最猛的就是整天腦內開車的張予瞳。

葉巧兮還曾經在洗手間裡聽到她說，她認為胡子豪是為了掩飾對李杰勛的愛意才一直欺負他，他其實一定很想推倒李杰勛。等她手上這本鉅作畫完後，她就會把這段可歌可泣的愛情畫出來。

這個班對李杰勛而言，一定跟地獄差不多吧？她實在不希望自己也變成牛頭馬面的一員。

下課的時候，她正準備去福利社，冷不妨李杰勛從後面趕上她。

「葉巧兮，妳考得怎麼樣？」

葉巧兮吃了一驚，本來不想理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惡劣態度，又有些愧疚，勉強應了一句。

「普通。」

「如果妳不滿意成績的話，我可以教妳。」

李杰勛熱切的態度讓她更不舒服，努力和他拉開距離。「謝謝，不用了。」

「不要客氣，我們是朋友啊。」

這時胡子豪和徐梅音走了過來。

「喂，李杰勛你幹嘛，光天化日撩妹啊？真這麼愛撩就去開房間啊。」

葉巧兮連忙否認，「不是不是，他只是想教我功課。」

徐梅音冷笑，「嗯，到床上去教對吧？葉巧兮妳一臉清純，原來這麼騷啊？」

葉巧兮氣得滿臉通紅，大聲說：「我才不要他教！」說著就快步跑開。

上課的時候，她看到李杰勛嘴角有傷，有些同情，卻更怕胡子豪他們把矛頭指向她。

那一天大致上平安無事，但是到了社團課快結束的時候，黃彥章卻望著教室門外。

「葉巧兮，那是你們班的吧？為什麼在外面走來走去？」

那人正是李杰勛。

葉巧兮嚇得全身發冷。「我，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麼。」

王心妤說：「他是來找妳的吧？」

葉巧兮逼不得已，只好走出教室。「你來幹嘛？」

「我今天剛好要去妳家那一站，等妳一起走。」

「不用，我會自己回去。」

「幹嘛這樣，難得同路就順便嘛。」

「真的不用。」

「巧兮……」

「我說我不要！」葉巧兮爆發了。她向來最討厭大聲說話，現在卻被逼成了罵街的潑婦。「說好你不可以再騷擾我的！」

「我沒有騷擾妳，我只想跟妳一起回家！」

「學弟，你夠了吧？」黃彥章走出來，「學妹都已經說她不想跟你一起回家了，你再耍賴有什麼用？」

李杰勛臉上顯現氣憤的紅色，「這是我跟巧兮的事，跟學長沒有關係！」

「你騷擾我們社團的學妹，就跟我有關係。你快點走開，不然我報告教官。」

李杰勛看看黃彥章，又看看葉巧兮，滿臉怨恨地離開了。

「謝謝學長！」葉巧兮被黃彥章拯救，高興得全身輕飄飄。

為了避免李杰勛在葉巧兮回家路上又來糾纏，黃彥章還召集了幾個晚上有空的同學，大家一起送她回家。

雖然黃彥章因為晚上有事，不在護花使者的行列，他的用心仍然讓葉巧兮彷彿身在天堂。

然而第二天，天堂就變成了地獄。

李杰勛請假，他母親氣勢洶洶地衝來學校，說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而打他的人是——黃彥
章。

根據他的說法，他在回家路上遇到黃彥章，黃彥章指責他騷擾社團學妹，把他打了一頓。

黃彥章承認他確實遇到李杰勛，也起了點口角，但是並沒有打人，兩邊各執一詞。

葉巧兮和社團同學們說什麼也不相信黃彥章會打人，但是沒人能幫黃彥章作證，他被貼上了「暴力狂」的標籤。

第二天李杰勛銷假上課，臉上還帶著大片淤青。

葉巧兮硬著頭皮傳訊給他，要他午餐後到教室後的榕樹下見。

「拜託你老實說，學長真的有打你嗎？」

李杰勛的臉色像冰一樣冷。「妳是說我說謊嗎？」

「……我只是覺得學長不是會打人的人。」

「我沒有說謊，就是他害我傷這麼重。妳看錯他了。」

「不可能！學長那麼斯文的人，絕對不會用暴力的！」

「語言也是暴力！妳知不知道他對我說了多過分的話？就是因為被他講成那樣，我心情太差才會……」

他及時住口，但葉巧兮已經聽出問題。

「才會怎麼樣？」她忽然想到一個恐怖的答案，「傷口是你自己弄的吧？你把自己打傷，再騙人說是學長打的？」

「才不是！是胡子豪！」

葉巧兮終於明白了。他跟黃彥章吵完架後，就去挑釁胡子豪，弄得一身傷，再把黑鍋甩給黃彥章。

怪不得最近胡子豪只要一提起李杰勛，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陷害學長？」

「我才沒陷害他！是他的錯，全部都是他的錯！」李杰勛大喊：「誰叫他想要搶走妳！」

葉巧兮眼冒金星，「什麼……搶走？我，我又不是你的！你快去跟教官說，學長沒有打你
啦！」

「不可能。講了就變成我誣告，還會被胡子豪打，誰要做這種事？」

「那是你該做的事！」

「那妳該做的事呢？」

「什麼？」

「妳害我這麼痛苦，妳要怎麼補償我？如果不是妳，就不會變這樣。」

「所以……是我的錯？」葉巧兮幾乎要尖叫出聲。

「至少妳不是完全沒責任。」李杰勛逼近一步，講出了所有漫畫小說裡惡役的定番台詞。「要我去幫黃彥章也可以，只要妳跟我在一起。」

「什麼？」葉巧兮第二次說出這句話，她已經被這人的無恥弄到思考不能了。

「只要妳答應做我女朋友，我願意去向教官承認我說謊，就算再被胡子豪打一頓也沒關係，巧兮，只要妳……」

他伸手去拉葉巧兮的手，就在肌膚觸碰的那刻，葉巧兮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厭惡，她用力揮開他的手。

「不要碰我！我絕對不會當你女朋友！我再也不要跟你說話，再也不要看到你！」

她快步跑開了。

幾天後黃彥章的處分下來了：一支大過。

在社團課上，副社長吳宜茜面無表情地宣布黃彥章辭職了。大家一片靜默，沒有人看葉巧兮一眼。

她很清楚，自己再也沒有臉來社團了。

雖然也曾考慮過犧牲自己去幫助黃彥章，但是被李杰勛碰到時，那種彷彿幾百隻蜈蚣在身上爬的噁心感揮之不去，她根本沒辦法強迫自己去配合他。

她救不了黃彥章。真的沒辦法。

校園生活中最快樂的部分，就此終結。

她再次封鎖李杰勛，李杰勛也恢復跟蹤她。上學、放學，甚至假日出門，都可以看到他跟在後面。

不管再怎麼向林老師抱怨，他只會說「你們好好談談吧，都是誤會啊」。

日子就這樣在泥沼中一天天過去，社團的朋友不理她了，班上本來就沒幾個朋友，她獨自一人面對李杰勛的糾纏，努力不滅頂。

本來以為狀況已經糟到了極點，沒想到居然又發生更糟糕的事。

風向變了。

7

首先，由於胡子豪等人做人太失敗，班上看他們不順眼的人越來越多，連帶著開始同情李杰勛。

而讓這股同情漲到最高潮的是張予瞳。她無意間從IG好友那邊聽到，當年指控李杰勛性騷擾的女生其實是慣犯。凡是拒絕她示好的男生，都會被她誣告性騷擾。

張予瞳告訴班上同學，消息漸漸傳開，大家看李杰勛的眼神也都變了。

終於有一天，當胡子豪又在惡搞李杰勛時，嚴書岳跳了出來。

「你們夠了吧！李杰勛根本就沒有性騷擾，你們以為自己是誰？正義魔人啊？」

歐菲也說：「動不動往別人抽屜裡丟垃圾，你們真是噁心死了！我聽說徐梅香還會把用過的衛生棉往人家臉上丟，該不會是真的吧？」

徐梅香跳腳大叫：「才沒有！」

最後引起一場罵戰，所有人都被叫到教官室訓了一頓。

回到教室後，嚴書岳當眾拍著李杰勛肩膀，「兄弟，以後誰再欺負你就跟我說，我一定幫你出氣！」

這話引來全班的掌聲，胡子豪等人只能坐在位置上生悶氣。

從此李杰勛成了班上的人氣王，那些曾經參加排擠他的人，或是在背後說閒話的人，可能是基於愧疚也可能是怕被報復，對他特別親熱。原本只會冷眼旁觀的嚴書岳和他女友，以及林望泉，還有揭發事實的張予瞳，全成了他的死黨。

葉巧兮原本還抱著一絲希望，既然現在李杰勛人緣這麼好，朋友這麼多，應該就不會再把所有注意放在她身上，她應該可以解脫了。

等到李杰勛當眾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走到她面前，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巧兮，我們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他滿面春風，把自己當成了浪漫電影的男主角。

班上同學圍在他身後鼓掌叫好，開始起鬨。

「獻吻！獻吻！獻吻！」

氣氛非常熱烈，就像電視劇裡的公開處刑，每個人都歡欣鼓舞地旁觀她的痛苦。

她一陣反胃，使盡全力推開李杰勛，從人群中硬是擠了出去，整整在校園裡晃了一節課才回教室，而所有同學都用怪異的眼光看她

於是二年四班被排擠的人，從李杰勛變成了葉巧兮。雖說她本來就是獨來獨往，現在不但沒人理她，還天天遭人白眼，流言滿天飛，動不動收到各方「善意」的訊息。

「阿杰只是沒談過戀愛，沒有經驗才惹妳不高興，妳再給他一次機會啦。」

「噁心死了，不喜歡他一開始就要說啊！先是收了人家巧克力跟蛋糕，答應做朋友，等他陷下去了再翻臉不認人，妳可以再賤一點啊死母○！」

「妳到底有什麼毛病啊？」

「李杰勛那麼有誠意妳還這樣！」

「又沒多正，跩什麼跩？」

最後她把全班都封鎖了。

然而李杰勛的誇張程度是永無止境的。

某日班會，他跳上台說：「各位同學，大家最近為了我的關係，對葉巧兮同學有點不太諒解。我想拜託大家不要為難她，巧兮有她的苦衷。她先是遭遇父母離婚的不幸，然後因為媽媽脾氣不好，巧兮想跟著爸爸生活，爸爸卻把監護權讓給媽媽，讓她覺得自己被拋棄，所以她不信任男生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的任務就是要贏得她的信任……」

葉巧兮再也顧不得形象跟修養，衝上台揪著他領子大叫：「誰說你可以講出來的？你憑什麼公開講我家裡的事？」

「我只是希望大家更了解妳，免得誤會越來越多……」

「誤你個頭！還有，是誰告訴你的？誰跟你說我爸媽的事？」

父母的婚姻問題對她來說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尤其是被父親抛棄的事，她根本不願提起，只對幾個最信任的人說過，現在她的隱私居然傳到李杰勛耳裡，還被他拿來公開？

到底是誰背叛她？

台下同學出聲了。

「葉巧兮妳有話好好講啦，不要動手動腳！」

「阿杰是在幫妳講話欸，肖查某！」

老師也說：「葉巧兮，現在是上課時間，快點回座位！」

葉巧兮無視這些聲音，對李杰勛大吼：「到底是誰——？」

李杰勛給了她一個無比殘酷的答案。

「王心妤。」

王心妤。葉巧兮最好的朋友，在她心中的地位僅次於黃彥章。

在她退社之後，王心妤還傳過訊息安慰她，但她實在太羞愧沒有回復，兩人的聯繫就這麼斷了。

但是！

就算友情散了，也不用這樣出賣她啊！

話說回來，王心妤一直認為李杰勛很積極，比只搞曖昧不表態的男人好，還曾開玩笑要她考慮。莫非只為這樣，她就倒向李杰勛？

葉巧兮回到座位，顫抖著拿出手機，無視老師提醒課堂上不能開機，硬是打了一大篇怒氣爆表語無倫次的訊息傳給王心妤。

下課後，王心妤的回覆來了。

「我不曉得妳在發什麼瘋，不過妳要是覺得沒辦法再當朋友，那就不要當吧。」文末還附了一張中指貼圖。

葉巧兮氣得把手機重重摔到地上。

手機沒壞，壞的是她跟王心妤的友誼，和她乖寶寶的形象。全班跟老師都看到她揪李杰勛的頸子大吼大叫，認定她是個兇暴的瘋女人，從此更不會有人相信她是騷擾的被害者。

過了幾天，她發現班上同學不分男女，都常常用詭異的眼神看她，然後聚在一起偷笑。她本來想說反正她的名聲已經夠壞了，隨他們去笑。

沒想到某天，居然有兩個隔壁班的男生對她吹口哨。

「嘿，葉巧兮，聽說妳啪啪啪很行哦？真羨慕妳男朋友啊。」

「妳歐派上那三顆痣可不可以借我們瞄一眼？拍照也行哦。果然貧乳有貧乳的魅力啊，再加上有痣更加分哩。」

「什麼……」葉巧兮頭頂充血，「你們在講什麼？」

「不要害羞啦，妳男朋友都那麼大方幫妳宣傳了，妳也大方一點嘛。」

葉巧兮根本不用辯解「我沒有男朋友」，因為鐵定是某個「自稱男朋友」在放話。

她再也控制不住，衝進教室放聲大叫。

「大家聽好！我不是李杰勛女朋友，我也沒有跟他上床！你們不要聽他亂講！」

台下有人問：「那妳奶子上到底有沒有痣？」

葉巧兮氣昏了頭，衝口而出：「沒有！」

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同學們大笑了起來。

「那妳露給我們看就知道真假啦！」

「妳去司令台上廣播比較快哦！」

「妳不講我還不曉得妳跟李杰勛已經到這階段了耶，恭喜啊！」

她站在台上，全身發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李杰勛走上來拉著她，「我們去外面講吧。」

「放開！我自己走！」

李杰勛一放手，她立刻一巴掌揮了過去。李杰勛及時閃開，只引來台下一陣「哦哦！」驚呼聲。

葉巧兮衝出教室，李杰勛也跟出來。

「巧兮妳聽我說……」

「你憑什麼亂講話？這是造謠你知不知道？快去跟大家說是你亂講的！」

李杰勛搖頭，「我也不想說謊，但是只有這樣，才能讓大家都知道妳是我的，叫其他男生閃遠點。我不想再出現一個黃彥章了。我知道妳很生氣，但是男人就是這樣，對自己喜歡的女生，一定要想辦法宣示自己的權利，這就是我愛妳的證明！」

葉巧兮完全答不出話來。他居然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完全理直氣壯？對這種人能跟他說什麼？

她再也受不了在他身邊多待一分鐘，轉身跑開。

李杰勛在她身後大喊：「巧兮，妳放心，我一定會負責任的！」

8

葉巧兮顧不得高二已經轉過一次班，顧不得現在已經要升高三，也無視母親的反對，硬是填了轉班申請單。她並沒有天真到以為只要轉班就可以擺脫李杰勛，她只是死也不想再待在四班。

不幸的是，她暑假還得留在四班上輔導課。

李杰勛活像是錢多到花不完一樣，每天都送上一大把花束，還附贈早餐和飲料，而她也總是毫無例外地把花跟卡片、食物丟進垃圾桶，也毫無例外地面對同學們的冷眼。

她每天失眠，常常胃痛，還會忽然心悸，但也只能咬牙忍耐，只盼著新學期到來。

好不容易輔導課結束，假期還剩一星期，她打算關在家裡補眠，小說研習社副社長吳宜茜的電話卻來了。

「要不要來參加國中同學會？」

吳宜茜跟葉巧兮國中同班，當初也是她介紹葉巧兮和黃彥認識，但兩人在高中的感情只能算不好不壞，而且在葉巧兮退社後兩人就沒聯絡了，所以葉巧兮很驚訝。

「妳真的要邀我嗎？」

「廢話，妳不是我們班的嗎？明年就上大學了，要開同學會更難，這搞不好是最後一次了。」

就是這「最後一次」四個字，讓葉巧兮出了家門。

來到同學會舉辦的咖啡廳，她卻沒有看到一大批的國中同學，只有吳宜茜。

「其他人呢？」她問。

「待會就來，妳先坐吧。」

她坐下不久，果然來了一個人，卻不是國中同學，而是滿臉笑容捧著花束的李杰勛。

葉巧兮跳了起來。「你來幹嘛？」

「哦，我對女孩子的聚會很有興趣，拜託吳宜茜讓我插花。」

吳宜茜起身，「不用插花，你們兩個慢慢聊吧。」

「等等，吳宜茜！同學會呢？」

聽到葉巧兮絕望的呼喊，吳宜茜面無表情地回頭。「上個禮拜就舉行過了。掰掰。」

葉巧兮腦中亂成一團，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

李杰勛大大方方在她面前坐下。

「真是感謝她，我才有機會見到妳。不然等開學妳就轉班了……」

「是她，對不對？」葉巧兮全身冰冷，「是吳宜茜告訴妳我家的事，不是王心妤。你故意說是王心妤，存心害我跟她絕交。」

李杰勛面不改色。「我只是開個玩笑嘛。而且王心妤本來就很愛在背後說人閒話，還扯到我爸爸身上，搞不好她也出賣了妳呢。」

他把花束遞給她，令他驚喜的是，葉巧兮接過了花束。

然後狠狠砸在他臉上，奪門而出。

「巧兮！」

葉巧兮死命狂奔，眼看他越追越近，想也不想地，衝進了警局。

「救我，救我！有人跟蹤我！拜託救救我！」她放聲哭喊著。

李杰勛居然大大方方跟了進來。

「我沒有跟蹤她，我們在約會，她忽然生氣跑掉……」

「我我，我我我才沒跟你約會！是你……是你把我騙出來！你騙我，你騙我，吳宜茜……
」葉巧兮差點連話都不會講了。

「我只是想找機會跟妳說話而已！因為妳都不理我也不回訊息，我只有這個辦法！嚇到妳我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

糾纏了半天，警察能做的只是訓李杰勛一頓，警告他再犯就告訴家長。

最可怕的是警察對她說的話。

「他沒有打妳也沒有傷害妳，所以就算妳告他，也頂多罰幾千塊罰金，更何況他未成年，絕對不會罰太重的，重要的是妳要保護自己。拜託，警察是很忙的，不要連同學間的感情糾紛也要我們處理好嗎？」

葉巧兮腦中轟然作響：她吃了那麼多的苦頭，居然只是同學間的感情糾紛？一定要等李杰勛打傷或打死她，警察跟法律才會還她公道嗎？

她要怎麼保護自己？穿盔甲上學嗎？

不久母親趕來警局接她回家，一進家門就對她大罵。

「我叫妳好好念書，妳偏給我跟男生搞七捻三，現在惹麻煩了吧？活該！」

葉巧兮放棄跟她解釋，衝進房門打給吳宜茜。

「妳為什麼要這樣？那個人把彥章學長害那麼慘，妳還幫他？」

吳宜茜冷冷地說：「不，害慘彥章學長的人是妳。」

葉巧兮倒抽一口冷氣。

「妳靠著裝可憐說李杰勛騷擾妳，吸引彥章學長注意，讓他照顧妳，結果害他被誣賴，妳居然什麼都不做？明明只要妳去跟李杰勛交往，學長就沒事了不是嗎？妳卻給我躲在一邊裝沒事！」

聽著她暴怒的聲音，葉巧兮明白了：吳宜茜也喜歡黃彥章。

「妳就去跟李杰勛湊一對好了，兩個爛人剛剛好！」吳宜茜掛了電話。

葉巧兮放下手機，心裡一片空洞。

忽然想起某天在走廊上，看到一個隔壁班的女生。對方應該是受了傷，撐著拐杖，走了沒幾步忽然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她轉頭求援地看著葉巧兮，似乎是希望她拉一把。但葉巧兮只是呆呆站著，動也沒動，直到其他同學過來把那女生扶起，還不忘狠瞪葉巧兮一眼。

她知道自己活該被瞪，她也知道她應該出手幫忙，但是她做不到。

只是撿個書都會惹來一身腥，誰曉得扶一把會給她帶來什麼麻煩？

這時她終於明白，林老師和警察口口聲聲「他沒有傷害妳」絕對是錯的，李杰勛確實傷害了她。

她對人的善意和信任，都被李杰勛破壞掉了。

朋友害她，老師跟警察不理她，媽媽責怪她，她只剩自己了。

警察說了，她必須保護自己。

轉頭看向鏡子，裡面那張臉雖不算女神，也常被人誇獎可愛。

如果她不可愛呢？

如果她變成醜女，李杰勛是不是就會放棄她了？

葉巧兮拿起剪刀，從瀏海開始下手。

9

「葉巧兮！妳的頭髮……」

開學第一天，每個看到葉巧兮的人，眼珠都驚得快要掉下來。

她把自己的頭髮剪得有如狗啃，慘不忍睹。崩潰的母親把她拖去理髮店剃成兩公分長的平頭，但有好幾塊地方被她剪到露出頭皮，連理髮師也無法補救。

母親逼她戴假髮上學，但她一進校門就把假髮拿掉。

她要讓李杰勛跟他那群啦啦隊看清楚，他們把她逼成了什麼樣子。

而三年七班的人看到班上熊熊多了個怪咖女，臉色也都不太好看；加上班上的小團體早已定型，沒人有意願跟她互動。

葉巧兮並不介意。反正她轉班不是為了交朋友，就算有人對她親切，她也會懷疑對方別有用心。

她對剩下一年的高中生活只有一個期待：所有人都不要靠近她，尤其是李杰勛。

只是她又失望了。

「巧兮！」李杰勛在走廊上堵她。「妳怎麼會弄成這樣？發生什麼事？」

葉巧兮冷冷地瞪著他。

發生什麼事？他好意思問？

她不想理他，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

「放開！」

「到底怎麼回事？」

——因為我去警局報案卻沒有抓到犯人，所以被我媽媽罵啊！

然而光是連這句話，她都說不出口。之前一連串事件，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再也沒辦法像上次一樣大吼大叫，她只能拼命掙扎。

「放開！」

李杰勛外表文弱，力氣還是比她大。葉巧兮不但沒掙脫，反而被他抱進懷裡。

「妳放心，不管妳變得多醜多難看，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一樣愛妳。我會陪著妳，直到妳的傷復原為止，我絕對不會離開妳！」

嘴裡講著不知從哪部偶像劇偷來的台詞，然後他無視葉巧兮的掙扎，吻了她。

走廊上行走的同學紛紛停留圍觀，有人鼓掌叫好，有人拍照留念。

葉巧兮腦中先是一片空白，隨即強大的反胃感湧上，她使出全身力氣，拼命推開他，然後也顧不得甩他一巴掌，飛快衝進洗手間，瘋了似地漱口，搓洗嘴唇，恨不得把兩片嘴唇撕下來。

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雙眼浮腫，臉上全是眼淚鼻涕，嘴唇腫成香腸，卻仍然洗不去那種噁心感。再加上那頭慘不忍睹的頭髮，簡直不像個人樣。

從她彎下腰撿課本那一天到現在還不滿半年，她卻已經搞成這副德性。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對著鏡子放聲尖叫。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那天放學後，她瘋了似地在網路上搜索「被跟蹤騷擾怎麼辦」，查到的結果卻讓她更絕望。

「只能判罰金幾千，嚴重一點關個幾天又出來繼續鬧。」這警察早就說過了。

「新法是可以關三年啦，但是法院拖拖拉拉的，搞不好還要上訴拖好幾年，也可能會判無罪。現在的法官對犯人超溫柔體貼的。」為什麼就沒人對她溫柔體貼？

「搬家也會被找到。」更別提她根本搬不了家。

「找黑道扁他。」她要去哪裡找黑道？

她趴在桌上，無意識地把玩著美工刀。

可怕的念頭浮上腦海：如果她在臉上或手上割幾刀，媽媽會不會大發慈悲讓她休學？

然後把她一輩子關在醫院裡，再也不能見人。

話說回來，如果這樣就可以永遠擺脫李杰勛，似乎也挺划算？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眼角瞄到網頁旁邊出現一則廣告。

「修娘菩薩陪伴少女們度過燦爛的青春歲月！小妙妙們有什麼難以啟齒，或就算說了別人也不懂也幫不上忙的煩惱，盡量來向菩薩訴說，菩薩會給妳最專門的建議！」

「這什麼……」她很困惑。

那則廣告的美編非常少女風格，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化妝品或小玩偶的廣告，但是，修娘菩薩？那是誰？真的有這個菩薩嗎？

她曾經瞄到幾則新聞，宗教團體誘拐少女騙財騙色之類的，這個菩薩八成也是。

本想關掉網頁，不知何故眼睛就是被廣告牢牢吸住，無法移開。

「難以啟齒或就算說了別人也不懂也幫不上忙的煩惱」，這句話打中了她的心。這不就是在說她嗎？

她再看看手上的美工刀。在動用它之前，試試別的方法也無妨。

於是她點進了「修娘菩薩奇緣妙有」網頁，加入line好友，看到了熱烈的歡迎公告。

她試著發問，卻怎麼也找不到適當的措詞，再三修改後，終於寫下：「我現在遇到男生的問題，但不是戀愛，絕對不是。這樣修娘菩薩會幫我嗎？」

留言很快地已讀，過了一會，小精靈莉莉絲的答覆來了。

「午安。修娘菩薩說，她等著有人問這個問題已經等很久了。」

就這樣，我們和莉莉絲走進了葉巧兮的生命裡。

10

收到葉巧兮的留言時，莉莉絲眼中射出了我們從來沒看過的光采，彷彿看到獵物的獅子。我們忍不住開始同情被她盯上的獵物。

她耐心地讀著葉巧兮訴說的悲慘遭遇，中間偶爾幾次被工作地點的老闆打斷，她也總是很快應付完，回到座位拿起手機，一字不漏地讀完。

等葉巧兮說完後，她回覆了。

莉莉絲：所以妳現在希望得到什麼結果呢？

她以為葉巧兮一定會說「請幫我教訓李杰勛」或「我該怎麼逃走」之類的，但我們比她更清楚女孩會怎麼回答。

落葉：請問，真的是我的錯嗎？因為我收了巧克力跟蛋糕，又答應跟他做朋友， 才給他錯誤的想法？然後我又拒絕他，他才會抓狂做出那些事？

莉莉絲重重吐了口氣。她常常忘記，所謂「好人家的女兒」，遇到壞事時有八七成的機率會直覺先怪自己。

幸好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兒。

莉莉絲：有可能哦。對於容易妄想的人，妳給他任何正面的回應都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一開始就不理他，不給半點好臉色是很合理的做法。只是有個小小的風險。

落葉：什麼風險？

莉莉絲：他可能會抓狂砍死妳。

手機的另一頭，葉巧兮臉色發白。「不會吧……李杰勛應該不至於……」

隨即她想到，一開始誰也不認為李杰勛是個變態跟蹤狂。

落葉：那到底該怎麼做才對？

莉莉絲：四個字：問心無愧。其他的事管他去死。

落葉：哪有這麼簡單啊！再怎麼問心無愧他還是會來鬧我啊！

莉莉絲：所以我問妳，妳希望什麼樣的結果？

落葉：當然是希望他不要再來騷擾我。

莉莉絲：這個願望太含糊了。妳的意思是，希望他良心發現，不再來騷擾妳，你們從此和平相處互不侵犯嗎？

葉巧兮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落葉：這樣當然最好，但是我覺得不太可能。也許他會對我失去興趣，例如喜歡上別人之類的。

莉莉絲：意思是希望他去糾纏別人？

落葉：不是啦！我只是希望他能遇到一個知道怎麼應付他的人。

莉莉絲：很遺憾，這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妳給他太多了。

落葉：哪有？我什麼都沒給他啊！我一直拒絕他封鎖他，不給他好臉色，還公然對他大吼，我哪有給他什麼？

莉莉絲：當然有。妳為了他嚇到不敢自己回家；平常那麼斯文，卻為了他大吼大叫；妳還為了他跑進警局報警；甚至為了他亂剪自己頭髮，這些不都是妳為他做的事嗎？

落葉：那不叫「為他做」！我是被逼的！

莉莉絲：對那種人而言是沒有差別的。不管妳愛不愛他，不管妳對他溫柔還是粗魯，只要妳為了他改變自己的行為和生活習慣，就表示他有能力影響妳，講得難聽點，他可以操縱妳。這就是妳給他的東西：控制權。妳越是被他影響，他就越覺得自己很棒，越有面子。

葉巧兮瞪著手機螢幕，全身發冷。她不願意承認，腦中卻不由自主回想起上午當李杰勛看到她的頭髮的表情。

看似震驚，眼中卻閃著異樣的光采。

原來那是喜悅的眼神嗎？

當他念出那串愛情電影噁爛對白的時候，聲音中氣十足。

可以扮演小說漫畫裡的多情男主角，他一定覺得很開心吧？

對他而言，她只是他夢幻舞台上的活動布景而已，她的心情根本無關緊要。

當她想通這一點時，臉上的表情真是讓我們由衷不忍。做了那麼多努力，拼命地反抗掙扎，結果只是讓噁男玩得更高興。這種感覺可真不是一個「幹」字能夠形容。

不過她馬上就想到另一個問題。

落葉：可是我也曾經試著無視他，發訊都不回，假裝沒看見他，還是沒有用啊。

莉莉絲：因為妳只是「假裝」沒看見，他也知道這一點。妳越是把頭轉開他越知道妳在迴避他，當然更興奮。

落葉：那要怎麼樣才能真正無視他？

莉莉絲：簡單，超乎他的預期就行了。妳封鎖他，一看到他就繞路，這些都在他預料之中，當然對他無效。一旦他完全搞不懂妳在做什麼，每天被妳嚇到的時候，他就沒辦法控制妳了。

落葉：要怎麼讓他嚇到？

莉莉絲：就是要做出連妳自己都會嚇到的事。

落葉：我有啊，我跳上講台罵他，現在想到還是很驚嚇。

莉莉絲：那種小兒科的事就不要拿出來搞笑了。從現在開始妳要認清現實，不要再作夢。那個人不會良心發現也不會轉移目標，更不會有王子出來拯救妳，因為所謂的王子通常就是李杰勛那種人。妳想要解脫，唯一的方法就是靠自己的力量徹底打垮他，讓他再也不敢靠近妳。

葉巧兮開始罵自己蠢，竟然以為那種來歷不明的宗教團體可以救她？聽到她的悲慘遭遇，連一句安慰都沒有，居然說她「搞笑、作夢」？還有，她要怎麼去徹底打垮李杰勛？她就算賞他耳光，他也只當搧風啊。

這時莉莉絲的訊息又來了。

莉莉絲：妳如果只想要人摸頭擁抱安慰，盡管去找學校輔導室，看他們能不能救妳。我可沒蠢到叫妳去跟男生比拳頭，只是這事不可能善了，妳要是沒有跟他大戰一場的覺悟，乾脆放棄抵抗直接躺下來給他生孩子算了。如果妳不想，那就聽聽修娘菩薩的聖諭：正常人贏不了瘋子，要贏他就必須比他更瘋。

葉巧兮氣得差點摔手機。叫她給李杰勛生孩子？這人還可以更下流一點！

然而在氣憤之餘，寒顫又從背後竄上。

情況再惡化下去，只怕莉莉絲的話會變成現實。

跟蹤、騷擾、造謠、栽贓、強吻，李杰勛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下一步只怕就是……

可以確定的是，不管他對她做出多麼過分的事，學校老師和同學們都只會站在旁邊拍手歡呼。

她衝進洗手間大吐了一場，然後眼淚迷濛地回到房間，拿起手機。

落葉：請教我變得比他更瘋的方法。

11

「葉巧兮，葉巧兮！妳上課在幹嘛？有沒有在聽課？葉巧兮！」

聽到數學老師的叫喚，葉巧兮強忍著立刻站起來答「有」的衝動，繼續低頭雙手交握。

「葉巧兮！」

等老師快炸開了，她才慢吞吞站起來——不是擺架子，是緊張到腿軟。

「報，報告老書，老師，我剛剛，剛在聆聽修涼，修娘菩薩的訓示，所以沒有聽課。對，對不起……嗚！」

當眾承認自己沒聽課的下場 ，就是咬到自己舌頭。

老師聽得糊里糊塗。「什麼？什麼菩薩？」

「修娘菩薩。我現在歸順……不是，歸仁……哦，皈依，皈依祂了，所以，每天都要靜下
心聽祂的訓示，然後，就可以向祂許願。奇緣妙有。」

「奇什麼？」老師聽到詭異的字眼。

「奇，奇緣妙有，表示對修娘菩薩的……呃，尊敬。」

她結結巴巴，全身發抖，心虛得恨不得鑽進地底，而老師和同學錯愕的眼神，更讓她覺得身上被插了幾十隻箭。

這是莉莉絲給她出的第一個計策：扮演加入邪教的瘋狂信徒。而且她不能只在李杰勛面前裝瘋，必須讓全高三的人都認定她是神經病，一看到她就繞路迴避才行。

葉巧兮本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但是現在真的要她拋棄羞恥心破壞形象，她才發現自己的恥力還是不夠。

更何況她不擅長演戲，每句台詞都講得二二六六。

「妳是在搞笑，還是在發瘋？」

葉巧兮搖頭如鈴鼓。「沒有，我沒有，這是……」她努力回想著莉莉絲教她的說詞，「這
是我的信仰！」

我們真的很同情數學老師，教高三升學班已經壓力夠大了，班上又忽然轉來一個髮型怪個性也怪的新學生，簡直是上天對教師最嚴苛的考驗。

「不管妳信什麼教，上課就是要專心聽啊！」

「哦……哦。」

她不敢拿手機出來看莉莉絲給她的小抄，結果就漏了這句「我要先向修娘菩薩求智慧，不然再怎麼聽課也聽不懂」。

「下課到辦公室來！」

「好……奇緣妙有。」

她乖乖坐下，兩手手心早已全是汗。

葉巧兮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每天都努力不給別人，尤其是大人添麻煩，現在卻把老師氣得青筋直冒，實在很難受。進了辦公室聽老師訓話的時候，她的直覺就是回答「對不起老師，我以後不敢了」，幸好她及時煞車，換成另外一句。

「老師，請您尊重我的信仰自由。奇緣妙有。」

是說，這樣明目張膽的頂撞，應該要像砲彈氣勢十足地噴出來才對，她卻低頭縮著脖子，音量也彷彿快要斷氣，實在是太落漆了。不過看在她的小心臟已經飽受衝擊的份上，我們就不計較這點小瑕疪了。

下課時間在辦公室挨訓至少有個好處，就是李杰勛又跑來送花，結果撲個了空，他還很白目地站在教室外等，想要第一個安慰她，結果老師罵到上課鈴響才放人，他不得不放棄等待回自己教室。

到了下一節下課，李杰勛又大搖大擺地捧著花，無視不得進入別班教室的規定，一路走到她座位旁。葉巧兮強忍著把花往地上踩的衝動，面無表情地接過花，深吸一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在教室走道上跪了下來，把花束高高舉向半空。

「巧……巧兮……妳在幹嘛？」

看到李杰勛張口結舌的蠢樣，葉巧兮感到久違的痛快，勇氣也冒了出來。

「我在把花獻給修娘菩薩，請她早點實現我的願望。奇緣妙有。」

李杰勛之前已經聽說她在數學課上的壯舉，此刻親眼見到，大受震撼。

「修娘……菩薩？那誰？」

葉巧兮沒理他，只顧手捧花束跪著，閉眼喃喃自語，直到他用力把她從地上抓起來再問一次，她才勉強睜眼看他。

「祂是少女的守護神，不懂就自己去估狗。」

「妳為什麼要信祂？那種陰陽怪氣的宗教團體……」

葉巧兮用發軟的手舉起花束指著他。

「你，你講話小心點，不然菩薩會○○你。」

「什麼？」

葉巧兮講話聲音太小，李杰勛沒聽到最後幾個字。

她提高聲音，「菩薩會處罰你！奇緣妙有！」

其實莉莉絲給她的原文是「菩薩會閹掉你」，但她實在說不出口。

「妳到底在說什麼？我才不怕什麼菩薩處罰……」

葉巧兮一咬牙，伸手摀住他的嘴，「安靜。」

她望向半空，彷彿在聆聽某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然後她點頭。

「了，了解了，謝謝菩薩。」

移開蓋在李杰勛臉上的手，她大大吐了口氣。

「菩薩說，祂知道你不懂事，這次原諒你。奇緣妙有。」

「什……」

葉巧兮再也忍不住心理壓力，把花束往桌上一放，「我要去廁所！」隨即全力衝出教室。

在水龍頭下，她一遍又一遍地洗著碰過李杰勛的手，全身抖得像運轉中的鑽孔機，眼淚也奪眶而出，只是，有一半是欣慰的淚水。

成功了。這招有效。

她徹底打亂李杰勛的步調，讓他再也不能輕易影響她。

只要再持續幾天，李杰勛應該會放棄吧？沒有一個正常人願意跟信邪教的瘋女人在一起。

加油。她對著鏡中的自己默念著。加油。

雖說她忘了很重要的事，我們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就讓她好好享受一下初步的勝利吧。

12

殘酷的現實總是來得很快。

落葉：妳騙我！根本沒有效！妳教我的東西一點用都沒有！

莉莉絲：有話好好說。到底怎麼了？

葉巧兮一邊抽泣，一面用足以把手機螢幕敲破的力道輸入。

落葉：我全部都照妳的話做，在馬路上下跪，去拜榕樹，放祭品還割手指，結果李杰勛還是不死心，照樣纏我！今天他居然又強吻我！噁心死了！

莉莉絲：沒辦法，很多男人都認為跟女孩講不通的時候直接堵嘴最快。結果呢？妳就這麼屈服了？

落葉：沒有。我咬破他的嘴唇，用他的血滴在樹上。

莉莉絲：不錯不錯，妳快要出師了。

落葉：我不要出師，我要李杰勛消失！

啊，還有押韻耶，我們好感動。

莉莉絲：會變成這樣很正常好嗎？李杰勛不是塑膠，不會呆呆坐著任妳出招的。他昨天還想來踢我的館哩。

落葉：踢館？

莉莉絲：對啊，假裝是女生加我的line，說他有願望要許，想請修娘菩薩幫他實現。我稍微一試他就露出馬腳了。

落葉：怎麼試？

莉莉絲：因為我從來沒有跟妳以外的人提過許願的事，所以會跟我談許願的一定是跟妳有關的人。所以我就傳訊，叫他去買○○牌開運胸罩。他就接不下去了。

落葉：○○牌是做衛生棉的耶？

莉莉絲：沒錯。這是女生的常識，不知道這點就表示是男生，明明是男生卻假冒女生混進我這裡，鐵定沒安好心，有九成機率是李杰勛本人。看妳滿口修娘菩薩，他就想來調查修娘菩薩的真相。

這次她還真猜對了。問題是，要是李杰勛找張予瞳幫他臥底，她不就漏氣了？我們不禁為莉莉絲的好狗運捏了把冷汗。

話說回來，李杰勛一直自認是拯救公主的王子，大概也不會想要找女生幫他深入敵營吧。

也就是說，幸好他夠蠢。

落葉：說到這個我也很好奇，真的有修娘菩薩嗎？網站上的故事感覺有點奇怪。

莉莉絲：當然有，有很多個呢。

落葉：怎麼可能有很多個？

莉莉絲：怎麼不可能？就像觀世音菩薩，祂本來是男的，後來信徒又把祂改成女的。每個人會按照自己的需求想像心中的神，所以看起來是同一個神，其實有很多個。

落葉：太扯了。

莉莉絲：不過呢，修娘菩薩是真的有很多個，幾乎到處都是。搞不好將來妳也會變成修娘菩薩哦。

落葉：怎麼可能！

莉莉絲：總有一天妳會懂的。

落葉：隨妳怎麼說吧。現在怎麼辦？我還要繼續嗎？

莉莉絲：問妳自己啊。妳是那種受一點挫折就放棄的人嗎？

落葉：這哪叫「一點挫折」！他強吻我耶！

其實真的是一點挫折，只不過是很大很大一點。我們覺得應該叫做「一坨挫折」。

莉莉絲：冷靜一點。現在妳鬧成這樣，李杰勛的那群損友一定已經在勸他死心了。那個人這麼擅長做口碑，絕對不會無視朋友的意見。而且妳媽應該也被驚動了吧？搞不好她會讓妳休學轉校。

落葉：不可能啦！我媽認為我是想引我爸注意，根本不在乎。而且我都高三了，她不會讓我休學，更不可能通知我爸。

莉莉絲：喲，怨念好深啊。妳很希望讓妳爸知道對吧？妳希望妳爸趕過來救妳，把李杰勛狠狠修理一頓，最好可以帶妳離開妳媽。

落葉：才沒有。

莉莉絲：好好，沒有就沒有。反正妳就繼續把事情越鬧越大，鬧到妳爸過來為止吧。

葉巧兮本來想回「好」，正要按下輸入，忽然發現重點偏掉了。

落葉：關我爸什麼事，我是要趕走李杰勛！

莉莉絲：一樣啦。總之妳就趁著未成年大鬧一場吧，反正不會坐牢。

葉巧兮心裡吐槽著：這不就跟李杰勛一樣了嗎？只是同理可證：李杰勛可以，她為什麼不行？

於是她懷抱著希望，繼續裝神弄鬼，只盼早日把李杰勛嚇跑。而且老實說，她越來越得心應手了。無論是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大街上下跪，對榕樹跪拜，原本想都想不到的事，現在說做就做。

只要想到這些挑戰恥力的事可以把李杰勛拖下水一起丟人，她就義無反顧。

為了把他嚇走，她什麼都做得到。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李杰勛的下限，深到媲美馬里亞納海溝。

13

榕樹下，李杰勛帶著一群啦啦隊圍堵葉巧兮。

「巧兮，這麼久以來妳一直拒絕我迴避我，我都沒有灰心，但妳現在這麼沈迷修娘菩薩，卻讓我真的差點放棄。不過我仔細回想我們之間的一切，如果妳真的那麼討厭我，只要去討好胡子豪，他就會把我打得半死，妳就可以擺脫我了，但妳沒有。這表示妳一定是愛我的，所以我也一定要回報妳的愛，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我絕對不會離開妳。」

這番話果然是情深義重，感人肺腑，我們雙手雙腳贊成把這番話刻在他墓碑上。

而葉巧兮更是被唬到連怎麼講話都忘了。

就因為她沒有跟胡子豪的霸凌集團同流合污，就表示她愛他？這是什麼神邏輯？

更驚人的事發生了，李杰勛拿出了美工刀，和一個小空罐。

「為了證明我對妳的愛，我決定不管妳信的是菩薩還是魔鬼，我都要跟妳一起信。既然妳說修娘菩薩想要男生的血，那我就給她！」

然後他就一刀劃開左手腕，血流如注。

場面瞬間大亂，張予瞳和歐菲尖叫，嚴書岳等人忙著喝斥李杰勛，葉巧兮則呆站著，腦袋一片空白。

他居然……做到這種地步？

她哪有辦法贏這種人啊！

李杰勛無視朋友們的責罵關切，只顧把血注入罐子，眼睛直直地釘著她。

「來，巧兮，快把血獻給修娘菩薩吧。」

葉巧兮終於找回出聲的能力。「你發神經啊！快去醫務室啦！」這時她才發現，眼淚已經流了滿臉。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眼淚，她不知道。

李杰勛搖頭，「不行，妳要跟我一起把血獻給菩薩，否則我絕對不去醫務室。」

嚴書岳和林望泉試著把他架走，但他舉高了刀子，揚言再割自己一刀，把兩人嚇退了。

葉巧兮看著他身體有些搖晃，生怕他下一秒就倒地斷氣。

「好啦，快點過來！」

「我走不動，妳扶我。」

葉巧兮扶著他走到樹下，一起把血淋在樹根上。

「修娘菩薩，血已經獻給妳了，現在我要許願，我想跟葉巧兮永遠在一起，請祢幫我實現吧！」他講得很用力，但聲音已經有點虛弱。

葉巧兮徹底崩潰。「怎麼樣都行，你快去醫務室吧！」

這話一出，她知道自己輸了。

李杰勛臉色慘白，卻露出勝利的微笑。

14

落葉：到底為什麼會變這樣？妳明明說我會成功的！講得那麼有自信，妳卻沒想到他有這一招！

莉莉絲：誰說的？我早想到了，我還奇怪妳怎麼會沒想到呢。

落葉：什麼？

莉莉絲：如果是正常人，早在妳剃頭的時候就閃了，他卻更進一步，這不就表示他根本不正常嗎？我也早就說過他是瘋子，瘋子當然不會這麼容易被嚇退。

落葉：等等，所以妳早知道裝神弄鬼沒有效？那妳還叫我做？為什麼？

莉莉絲：我先跟妳講個故事吧。我有個朋友，某天晚上他回家，聽到鄰居夫妻在吵架，越吵越兇還打了起來，最後那個太太衝出家門叫救命。我朋友二話不說，出去狠揍了那男的一頓。妳猜結果怎麼樣？

落葉：我怎麼會知道？

莉莉絲：那個丈夫告我朋友傷害，而他老婆幫他作證，大罵我朋友不該打她親愛的老公。妳覺得有天理嗎？

落葉：這跟我到底有什麼關係？

莉莉絲：古有名訓：不要隨便介入男女之間的感情糾紛，免得惹禍上身。我不想變成我朋友。

落葉：我說了！這不是感情糾紛！我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

莉莉絲：這是妳的一面之詞，誰知道是真是假？如果妳只是跟男朋友嘔氣，上來找人討拍，我還蠢蠢地教妳對付妳男朋友，下一個被告的人就是我了。

落葉：他、不、是、我、男、朋、友！不是！

莉莉絲：現在是了，不是嗎？

落葉：我是被逼的！

莉莉絲：妳確定嗎？在他割腕的時候，妳難道不覺得有點感動？甚至有心動的感覺？「他居然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他一定很愛我！」然後就在那瞬間，妳的心就被他征服了。有沒有？

葉巧兮很想一口否認，良心卻不允許。

沒錯，看著李杰勛毫不猶豫一刀割在自己手上時，她受到很大的震撼。

以前從來不曾見過意志如此堅定的人，那一瞬間，她真的有種被折服的感覺。

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反胃感更加強烈。

弄得滿地都是血，有什麼好感動的？

如此深情地割腕示愛，說穿了也只是李杰勛的常用套路：藉著自殘來討拍，進而勒索傷害別人。

他今天的行為，跟之前陷害黃彥章沒有兩樣。

當然我們必須說句公道話：並不是沒有兩樣，至少出血量不同。不過這對葉巧兮而言並不重要。

深吸一口氣，葉巧兮寫下回答。

落葉：那個人太可怕了，我沒辦法忍受。

手機的另一頭，莉莉絲露出微笑。我們很久沒看她笑得這麼開心了。

莉莉絲：很好。恭喜妳，妳通過測試了。

落葉：什麼測試？

莉莉絲：首先測試妳的決心，這我剛才說過了。第二讓妳認清現實：不要對李杰勛的良心跟理性抱著任何期待。他是瘋子他是瘋子他是瘋子，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講三遍。這是戰爭，既然是戰爭，就要有長期抗戰的覺悟，這事得拖一陣子，不能著急。還有，戰爭裡沒有乾淨的人，妳要有隨時弄髒手的心理準備，不能再當純潔無助的小白兔。最重要的，不能心軟不能動搖不能半途而廢，在打趴李杰勛之前絕不停止。妳做得到嗎？

落葉：太難了吧！我只是個高中女生，哪有辦法打什麼戰爭？還有我憑什麼要相信妳？妳騙我耶！

莉莉絲：真不幸，妳非相信我不可。因為只有我會陪妳上戰場。

葉巧兮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落葉：什麼意思？妳要做什麼？

莉莉絲：我要好好教導李杰勛，怎樣才叫了不起的跟蹤狂。

葉巧兮腦中一片混亂。莉莉絲要親自出面對付李杰勛？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到底想幹嘛？不是只給建議就好了嗎？

這個人，開口閉口「戰爭、打趴」，感覺是個相當暴力的人，她該不會跟李杰勛一樣危險吧？

而且她掛在嘴邊的「修娘菩薩的聖諭」，根本就只是個幌子，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的意思，這樣跟邪教有什麼不同？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她在這一連串地獄折磨中學得最專精的一點。

最後葉巧兮決定懸崖勒馬。

落葉：不用了，妳已經幫得太多了。我的事我自己處理，妳不用再管了。謝謝。

她火速封鎖了莉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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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當你遇到危險時，應該保護你的那些人，父母、師長跟警長卻通通在裝死，這就

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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