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喪菩薩（8）

15

這天傍晚，葉巧兮好不容易才在李杰勛的「護送」下回到家裡，又跟他在line上糾纏了一個小時，好不容易打發他，正想喘口氣，手機來了一個陌生的簡訊。

「二十分鐘後，在妳家樓下見。莉莉絲。」

葉巧兮心中叫苦，完蛋了，這個神棍真的是李杰勛的同類！搞不好還比他更糟！

這時又來了第二則簡訊。

「我要介紹修娘菩薩給妳認識。莉莉絲。」

除了驚恐，葉巧兮心中又升起一股好奇。難道真的有修娘菩薩？不對，既然是菩薩，怎麼可能隨便在人類面前現身？

莉莉絲一定是找了個替身，想騙她是修娘菩薩的轉世，讓她入坑當信徒。簡直是當她白痴。

雖說她近來的行為真的很白痴，但也沒悲慘到被這種無聊的騙局壓榨！

第三則簡訊：「我只待兩分鐘，一秒都不會多。愛來不來隨妳。」

咦咦咦？

聽到這話，葉巧兮心中的好奇正式戰勝了恐懼。她直直地盯著時鐘，二十分鐘一到，立刻衝下樓。

打開樓下大門，她立刻嚇了一跳。門外站著一個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人，安全帽的護罩遮住整張臉，頭髮也看不出長短，只能從略薄的長袖T恤看出是女性。

「妳是莉莉絲？」

對方沒有回答，將一個沈重的大紙袋塞給她，轉身就走。

「喂！」葉巧兮叫住她：「修娘菩薩在哪裡？」

莉莉絲指指她手上的紙袋，隨即跨上機車離去。

她果真只待了兩分鐘。

葉巧兮一頭霧水地望著手上的紙袋。這個東西是修娘菩薩？

回家一看，裡面是厚厚一大疊影印紙，和一台全新的手機，和她目前使用的一模一樣。

那疊影印紙其實是一本日記的影本，說得更詳細點，是許多本日記，上面有很多不同的筆跡。從內文判斷，這些日記的主人來自不同年代，卻很奇妙地得到前人的日記，一代傳一代，日記也越加越厚。

最早的只有一頁，上面用日文寫著「嫁入りするより死ぬ」，葉巧兮估狗了一下，意思是「寧死不嫁」。

還有一頁根本不算日記，只是在某張練書法用的宣紙的空白處，用潦草歪斜的墨跡寫著「下充共耳，欠人太甘」，完全不知所云。

一路讀下來，葉巧兮確認了三件事：第一，日記的主人全是女性，第二，她們都吃過男人的虧，第三，她們的下場都很慘。有人病重，有人自殺，有人在日記上寫下「救我，他會殺了我」，就沒下文了。

而最後的一篇日記，更是觸目驚心。

香香，一個背負家庭經濟重任的女孩，在公司遭到老闆兒子各種下流的挑逗騷擾，卻因為經濟問題不敢辭職，同事嘲弄鄙視她，連家人也不支持她。最後她不堪各種閒言閒語的壓力，留下最後一句「再見了」。結局可想而知。

在香香的日記中也提到她得到日記的始末，葉巧兮這才知道放在日記最上面那張黑乎乎印得模糊不清的紙不是影印機故障，而是一塊破布，上面寫著血字。據說是最強女鬼陳守娘的遺言。

葉巧兮不太清楚陳守娘是誰，但這些日記讓她讀得一身冷汗，尤其是香香的日記。

爹不疼娘不愛，孤立無援人言可畏，簡直就像她的寫照。

所以，她將來也會……

葉巧兮在極度的恐慌中，打開了莉莉絲給的手機。

手機裡的LINE 已經設好了帳號，好友名單只有一個人：莉莉絲。

落葉：妳給我那堆東西要幹什麼？

莉莉絲：妳說呢？

落葉：「下充共耳，欠人太甘」是什麼意思？

莉莉絲：下流無恥，欺人太甚。妳可憐可憐以前不識字的女人吧，只能撿自己兄弟或主人練字剩下的紙發洩怨氣，否則要憋死了。

落葉：為什麼說那堆紙是修娘菩薩？

莉莉絲：網站上不是說了嗎？修娘菩薩是手帳的付喪神，我印給妳的就是手帳的內容。

落葉：我查過，付喪神不是那個意思，付喪神是……

莉莉絲：使用超過九十九年的生活用品對吧？那妳以為生活用品為什麼沒事會變成妖怪？

落葉：不知道。

莉莉絲：因為它們在人身邊待久了，人的種種情緒，怨恨、欲望、痛苦之類的感情會附在物品上，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妖怪。妳覺得有什麼物品能比日記手帳附上更多的感情？

落葉：大概是沒有吧。

莉莉絲：日記聚集了那麼多人的怨恨，而且最早的一份已經超過一百年，變成付喪神是天經地義的事。

落葉：妳真的相信有付喪神？我還以為是用來騙小女生的。

莉莉絲：不管是真是假，相信自己有神保佑，不是比較安心嗎？

落葉：一點也不安心好嗎？不能用魔法幫助我的神，要來幹什麼？

莉莉絲：神只是給妳勇氣，能幫助妳的只有妳自己。

落葉：那妳為什麼要幫我對付李杰勛？

莉莉絲：嚴格說來不是幫妳，是要處理我自己的事，順便連妳的事一併處理。

落葉：妳要處理什麼事？妳也被李杰勛騷擾？

莉莉絲：怎麼可能？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妳如果真的想知道我的目的，就仔細把日記再看一遍。

落葉：為什麼？妳是日記裡的人？妳是香香？

莉莉絲：別傻了。有時間管我的閒事，先問問自己想怎麼做吧。

落葉：妳說過我也可能成為修娘菩薩，意思是我會跟那些日記裡的女孩一樣下場嗎？

莉莉絲：我又不是算命師，只能說，如果妳再不想辦法，有可能會變那樣。當然也有可能妳什麼都不用做，就會忽然出現一個黑道大帥哥把妳娶走，從此再也沒人敢惹妳。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落葉：不要講幹話啦！

莉莉絲：那就不要問我蠢問題。我再問妳一次：妳到底想怎麼做？

葉巧兮沈默了。她不認識莉莉絲，不了解她的為人，只知道她的怪點子很多，可能會做出很驚人或很可怕的事，任何有常識的人都不該信任她。

但是葉巧兮身邊的人每個都有常識，每個都對她見死不救。

她望向那堆影印紙。莉莉絲也許很會說謊，但那些紙上字字血淚，絕對假不了。

她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樣，她不要成為修娘菩薩。絕對不要。

落葉：拜託妳幫我。我會照妳的話做。

莉莉絲：很好！

然後她正式給葉巧兮下了第一個指示。

16

放學後，葉巧兮沒有搭上回家的公車，而是往前走向巿中心。

之前李杰勛約她下午一起讀書，她拒絕了，說晚上跟父親有約。李杰勛當然不會相信，偷偷摸摸地跟在後面。

只可惜他擅長尾隨，卻不擅長隱藏行蹤。葉巧兮一面忍受著背後那噁心的視線，還得裝作渾然不覺，實在很辛苦。

她依照莉莉絲的吩咐走到捷運站，出口前果然站著一個人。那人身材高挑，戴著鴨舌帽、墨鏡和口罩，完全看不清長相，不過可以確定是男人。

男人腳邊放著一個巨大的物體，裝在大塑膠袋裡。

葉巧兮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請問你是莉莉絲的朋友嗎？」

男人一言不發，把地上的大塑膠袋塞進她懷裡。

那東西觸感像棉被，雖然不算太重，但體積太大，拿起來相當吃力。

男人經過她身邊，在她耳邊低語「不要去聞它的味道」就離開了

那聲音低沈悅耳，照理可以讓女人全身酥麻，但葉巧兮此時處於極端的厭男狀態，只覺得噁心。

她把頭轉向一邊，避免聞到袋裡的氣味。

辛辛苦苦地走了幾步，李杰勛冒出來了。

「那個人是誰？他給妳什麼東西？」他一把將塑膠袋搶走，拉出裡面的東西。「這啥……
也太大了吧！」

那是一隻半人高的玩具熊，戴著帽子，穿著紅色小洋裝。

李杰勛眼中差點噴出火來。「他是誰？他為什麼送妳禮物？妳劈腿嗎？」

葉巧兮忍著氣，小心回答。

「不是送的，是買的。他是賣家，我跟他約面交。」

「妳買這個幹什麼？」

「很可愛啊。我爸以前送過我一對，男生跟女生，我不小心把女生弄壞了，一直在找，好不容易才找到。」

「那妳面交就面交，為什麼要騙我去跟爸爸見面？」

當然是為了引他跟蹤。葉巧兮自然不能這樣回答，她生怕被看破手腳，全身直冒冷汗。

忽然靈光一閃，答案也找到了。

「因為我……人家怕你笑我啊，這麼大了還玩玩具熊。我已經被笑很多次了。」

李杰勛被猜疑和嫉妒扭曲的臉終於緩和下來，露出了笑容。

「我怎麼可能會笑妳，玩具熊很可愛啊。不過，房間裡放兩隻大熊太擠了吧？我看妳這隻就給我吧。妳留著男生熊，我留女生熊，剛好一對。等以後我們住一起，兩隻熊就可以團聚，像我們一樣甜甜蜜蜜。」

葉巧兮腦中瞬間浮現「下充共耳，欠人太甘」，不過她只是聳了聳肩。

「隨便你，這麼大一隻我要拿回家也很麻煩。」

「好哦。啊，它有個淡淡的香味耶，很好聞。」

李杰勛深深地吸了一口熊身上的氣味，葉巧兮則是心臟狂跳，想著男子的警告，生怕李杰勛會當場倒地身亡。

他沒有。葉巧兮忽然感到淡淡的失落，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本來想說今天晚上來約個會的，不過我還是先把小熊帶回家好了。妳也快回去吧，不要在街上亂逛。」李杰勛抱起玩具熊，「要想我哦。」

他並不知道，抱起玩具熊的這一刻，戰火已經正式點燃。

他更不知道，十二個小時後，他的生活會被一個名叫「香香」的女人搞得天翻地覆。

17

夜深了，李杰勛的留言一封接一封，要求她下樓跟他道晚安，她一律已讀不回。

照著莉莉絲的吩咐關掉房間的燈，躲在窗簾縫隙後，看到在樓下站崗的李杰勛被香香（應該是由莉莉絲假扮，她不確定）嚇到落荒而逃的窘樣，忍不住笑顏逐開，笑到眼淚流下來還停不了。

不過，等到第二天李杰勛來找她抱怨討拍的時候，她遇到一個大考驗。

莉莉絲給她的第二個指令，就是要改變她的人物設定。從面對糾纏不知所措的笨拙少女，變成傲嬌毒舌的公主病女友。

光是要用「人家」自稱，就讓她恨不得咬舌自盡。明明一靠近李杰勛五公尺之內就全身惡寒，她卻得擺出女朋友的架勢對他撒嬌耍脾氣，簡直是要她的命。

她本來以為自己既然可以扮演信菩薩信到瘋的神經病，扮演公主病女友一定也沒問題。但是只要一看到李杰勛的臉，腦中就有一個聲音不斷大叫：「辦不到，我辦不到！」

然而她想起日記裡的香香。

香香也是被自己束縛，不管甜甜為她想出多少脫身的主意，她一律回答「我辦不到」，最後真的什麼也沒辦到，就這麼離去了。

葉巧兮絕對不想跟香香一樣。

她努力壓迫著著快要抽筋的顏面神經，捏細了嗓子跟李杰勛玩愛情遊戲。等他心滿意足地回教室後，她的臉和聲帶都瀕臨崩潰邊緣。

然而辛苦是有回報的。

飽受訊息攻擊的李杰勛跑來找她哭訴：「她到底為什麼會有我的手機號碼跟LINE啦！」

廢話，當然是她給的。葉巧兮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

更痛快的還在後面，她用面交的名義把李杰勛引到了橋頭。

雖說她寧可被晒成人乾，也不願跟他一起撐傘，但既然已經無法擺脫「李杰勛女友」的身分，那就應該盡情行使女朋友的權利。

而當他再度被馬路那頭的香香嚇得魂飛魄散時，她深深感到活著真好。

李杰勛，你也有今天啊！

就是這樣。要讓他坐立難安，無論出外或在家都飽受驚嚇，吃不下睡不著，才能稍稍緩解她的怒氣。

葉巧兮感到前所未有的解放。莉莉絲是對的。正常人，尤其是聽話守規矩的乖乖牌是贏不了瘋子的。要戰勝李杰勛，就必須抛棄無用的道德潔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莉莉絲之前就告訴她，李杰勛也找了個幫手，是一個叫做「趙奇揚」的冒牌道士，可能會給她們的行動造成一些阻礙。而李杰勛果然親口證實，有一位「道長」在幫他出主意。

葉巧兮有點困惑，為什麼莉莉絲對李杰勛的行動這麼了解？然而就算她問，莉莉絲也不會回答。

她有點擔心，李杰勛再怎麼陰險，畢竟是高中生，花招有限。現在又加入一個成年男子，要戰勝他們就更難了。

話說回來，莉莉絲也是成年人，應該有辦法吧。

18

幾個月後，不祥的預感成真了。

路邊那台車裡，傳出趙奇揚的聲音。

「上車。我有事要問妳。」

葉巧兮定了定神。

「我不能上男人的車，有話麻煩你下車講吧。」

「幹嘛，又不是不認識。不要把所有男人當壞人好嗎？放心啦，我對未成年沒興趣！」

葉巧兮毫不退讓。「女孩子要是不把男人當壞人，男人就會說她不自愛。」

趙奇揚歎了口氣，他裝在車裡的竊聽器不能用了，哀哉。

等他下了車，葉巧兮說：「麻煩雙手平舉。」

「啥？」

「快點，不然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

趙奇揚只好乖乖照辦，任她搜身。

「妳是不是連續劇看太多啊？我沒事幹嘛竊聽妳？」

「我也不知道你沒事幹嘛找我啊。」

「那我褲袋裡要不要查？」

葉巧兮冷冷地瞪著他。

「你到底要問我什麼？」

趙奇揚輕咳一聲。

「李杰勛的媽強迫你們分手，妳心情一定很差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就是要問這個？」

「當然不是。」趙奇揚笑了。「妳跟香香是一夥的，對吧？」

葉巧兮咬牙。真正的戰爭現在才開始。

19

「我跟李杰勛剛認識的時候，就覺得他有點太美化他跟妳之間的感情，只是看他一臉幸福，我也不想潑他冷水。但是隨著事情演變，我覺得越來越奇怪。照理當男朋友被第三者糾纏的時候，正常的女朋友應該會想盡辦法把那個女人抓出來滅掉，妳卻總是事不關己。只要他的注意被跟蹤狂吸走，妳就會蒸發。然後我仔細一想，每次香香出現的目的，似乎都是讓李杰勛遠離妳。這當然可能是因為她想破壞你們的感情，第二個可能就是她在幫妳甩掉他。」

葉巧兮沒開口，腦中覆誦著莉莉絲的第一個提醒：「當妳不確定會不會說錯話的時候，乾脆什麼都別說，默默盯著對方讓他說個夠。因為話多的人死得快。」

趙奇揚看著她的撲克臉，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冷靜，繼續滔滔不絕。

「你們在人群裡失散那次，李杰勛背上那張符紙是妳貼的吧？香香明明就在他前方，能在他背上動手腳的只有妳。還有，哪有人會認錯人，還一路跟進藥房裡？耍笨也要有個限度。」

「這不叫耍笨，叫做呆萌，謝謝。」葉巧兮技巧地迴避了符紙的問題。

趙奇揚搖頭表示不接受。

「還有香香原本天天出現，他那群朋友一開始護送，她就休息了？鐵定是有人通知叫她別出現。我猜她還是出現了，只不過是變裝換個身分。那個什麼『模特兒經紀人』就是她，對吧？」

天曉得。

葉巧兮事後跟莉莉絲確認，得到的回答是「Emily是專業人士，妳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妳幫我跟她說一聲，那麼大個人了，還只會勾小男生玩，很丟臉。至於妳嘛，」趙奇揚說：「我正式開始對妳起疑，就是第一次見到妳那天。我從來沒看過哪個女生會對自己男朋友潑貓尿。」

葉巧兮終於開口，「我是……算了。」

莉莉絲教她的第二招：故意講些含糊不清的話，引對方自己接下去。

「我知道，妳是在幫他驅邪。確實很有心，但是真的潑得下手，表示妳不簡單。要不是信菩薩信到瘋，就是滿肚子壞心眼。我本來以為是前者，直到李杰勛拉肚子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了。」

他靠近葉巧兮，逼視她。

「妳在咖啡裡動了手腳，對吧？我去調了超商監視器，看到妳從書包拿出一瓶鮮奶倒進咖啡裡。但是既然要加奶為什麼還要買黑咖啡？妳知道他一定會搶妳的咖啡，就在裡面放了瀉藥。」

葉巧兮睜大了眼睛。「咦？我還以為是我說你其貌不揚，你才懷疑我呢。」

莉莉絲第三招：故意攻擊對方在意的點，打亂他的步調。對付趙奇揚，就是要先挑剔他的長相。

趙奇揚果然額頭青筋又跳了幾下。

「想到這裡，一切就說得通了。香香為什麼知道李杰勛在房裡的隱私呢？雖然有可能是用望遠鏡偷看，但是李杰勛的書桌離窗戶有一段距離，從外面絕對看不到他翹椅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李杰勛房裡裝了眼睛，就放在妳送他的玩具熊裡。」

葉巧兮衝口而出：「我才沒送他！是他自己搶走的！」

這話一出她就知道糟糕了。我們自然是連連搖頭。妹子啊，何必這麼衝動呢？剛才不是還應付得很好嗎？

趙奇揚看她露餡，得意極了。

「啊，原來是跟咖啡一樣的手法啊。厲害厲害。」

葉巧兮咬緊下唇，開始慌亂起來，看得我們也緊張起來。

加油啊，妹子！冷靜一點，莉莉絲不是交代過嗎？如果快要被拆穿該怎麼反嗆。趕快想起來啊！

幸好，她真的想起來了。

「話都是你在講。那隻熊是我在網拍買的，交易紀錄都還留著，你要看嗎？花錢買的東西我都還沒有摸到就被李杰勛搶走，誰曉得裡面裝了什麼機關？至於咖啡，我就是喜歡加某牌的鮮奶不行嗎？同一杯咖啡我喝了沒事，李杰勛一喝就烙賽，這也要怪我？你確定是咖啡的關係？搞不好是他在家裡吃了什麼髒東西呢。」

這回換趙奇揚被堵得無話可說了。

看著他的表情，葉巧兮鬆了口氣，也暗暗佩服莉莉絲設想週到。

19

那天傍晚她告訴莉莉絲，趙奇揚明天會護送她和李杰勛上學，藉以抓住香香。莉莉絲又叫她三個小時後到樓下見面。

這回跟上次一樣，戴著安全帽的莉莉絲塞給她一個大紙箱，紙箱上寫著大字「絕對不可打翻」，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箱裡是一個被精心保護密封的大號飲料杯，還有一個鮮奶紙盒，開口被打開又被強力膠貼住，顯然裡面絕對不是鮮奶。旁邊是一張說明，告訴她如何使用。

正如趙奇揚所說，要把貓尿往人身上潑是需要勇氣的，所以她在浴室裡用漱口杯練習潑水練了半個鐘頭，不斷提醒自己，絕對不能手軟。

李杰勛果然被她潑了個七葷八素，她又用母親當擋箭牌，拒絕出借家裡的洗手間，讓他不得不去超商處理。

而很幸運的，超商的洗手間在使用中……開玩笑的，我們的莉莉絲從來不賭運氣。

當李杰勛和趙奇揚正在路邊表演洗頭秀的時候，一個戴著鴨舌帽、墨鏡和口罩的女人從洗手間走出來，和葉巧兮確認過眼神就匆匆離開。

葉巧兮背對超商監視器鏡頭，用力拆開鮮奶紙盒。把裡面的鮮奶，以及奇妙的透明液體—也就是醫學界再三強調內服外用兩不宜的特濃蘆薈皮原汁—倒進又濃又苦的黑咖啡裡，再用滿滿的愛意攪拌均勻，在李杰勛享受間接接吻的時候，蘆薈皮汁也發揮了生猛有力的效果。

她丟下拉到快脫水的李杰勛，登上了公車，無意間瞄到窗戶倒影，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微笑，怎麼也停不下來。她暗自希望趙奇揚沒注意到，否則鐵定大穿幫。

然而心中升起另一個很母湯的感覺：對人下藥還得意冷笑的自己，有點可怕。

20

「我一直提醒李杰勛，他身邊有人在幫香香背刺他，但他就是一直沒聯想到妳身上，不知是笨還是逃避現實。沒辦法，愛到卡慘死就是這樣。」趙奇揚無奈搖頭，「我想來想去，在他抽屜裡放豬心的人應該就是妳吧？」

葉巧兮微微歪頭，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這種問題根本沒必要回答。

第一，又是純屬推測沒有半點證據。

第二，廢話，當然是她。

第三，趙奇揚完全沒猜到，他自己在這事件中也軋了一角。

21

週會當天是最好的動手時機。前一天傍晚葉巧兮拿到了裝在保冰袋裡的豬心和滿滿的保冷劑——因為動不動下樓拿東西會讓母親起疑，這回她們在超商面交，裝在補習班的提袋裡
，以「補充教材」名義應付母親。

第二天打掃時間，她拎著水桶和拖把到洗手間裡變裝，戴上口罩和母親之前買給她的假髮，把豬心裝進水桶，走向四班教室。

在途中發生了不幸：她跟奔跑的張予瞳正面相撞，兩人都摔倒在地。

「嗚！好痛！」

葉巧兮的假髮掉了，豬心也滾出水桶，外層包的便條紙也掉出來。她倒抽一口冷氣，連忙趁著張予瞳按著手掌大聲叫痛的時候，用最快速度把豬心和便條紙掃回水桶。

「張予瞳妳在幹嘛啦，不要在走廊上亂跑好不好？很危險耶。」

「我要趕回去掃體育館啦！掃一掃忽然那個來，還得跑回來拿棉棉，煩死了。啊妳幹嘛戴假髮？」

「我媽說我頭髮太醜，叫我一定要戴，快熱死了。」葉巧兮一臉不爽地戴上了假髮，「我要去掃地了，妳也快回去吧。」

張予瞳叫住她：「妳幹嘛拿水桶跟拖把？早上又不用拖地。」

「就我們那邊有人打翻飲料，灑了滿地的茶啊，夠麻煩的。」

「等等。」張予瞳還是不放過她，往她靠了一步，表情嚴肅。

葉巧兮怕她看見豬心，只得把拖把插進水桶。「幹嘛？妳不是急著去掃地？」

「我只想問妳，妳對阿杰是真心的嗎？」

「怎麼？妳懷疑？」

「對。」張予瞳答得爽快。「我覺得妳在玩弄阿杰。之前還一直說他是跟蹤狂，現在忽然乖乖地當起他女朋友，我真的很懷疑妳的用心。」

葉巧兮轉頭望向操場。這是莉莉絲教她的另一個招數：快要控制不住表情的時候，就轉移視線。

現在她表情扭曲面目猙獰，還是別讓張予瞳看見的好。

「喂，我跟妳講話妳看著我好不好？」

葉巧兮回頭，用燦笑面對她。

「所以妳是說，正常的女生不會跟跟蹤狂在一起嘍？」

「阿杰才不是跟蹤狂！他長得又不醜，其他條件也都很好，根本不愁沒女朋友，幹嘛當跟蹤狂？」

因為世界上多的是比他帥的人，因為世界上多的是不喜歡他的人，因為他不承認別人有權利不喜歡他，因為他有病因為他有病因為他有病，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

葉巧兮笑得更甜了。「既然他不是跟蹤狂，我為什麼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張予瞳被堵得答不出話來，只好說：「總之妳要是敢再傷害他，我絕對不放過妳！」

又是從愛情電影偷來的噁爛對白，我們深深覺得張予瞳不愧是李杰勛的朋友。

「妳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道長會第一個修理我，根本輪不到妳動手。」

這是莉莉絲的另一個指示：需要轉移話題的時候，盡量把趙奇揚扯進來。此刻對象是張予瞳，正是使用這招的最佳時機。

「道長？誰啊？」

「跟李杰勛家很熟的道士啊。他跟李杰勛感情超好的，李杰勛動不動就會提到他。」

張予瞳一呆，「真的？那個道士年紀多大？長得怎麼樣？」

「大概三十出頭，長得蠻帥的。聽說他平常都戴面具，只有跟李杰勛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拿下來。」

看到張予瞳的表情，似乎已經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三十出頭，戴著面具的神秘帥道士、以及跟他關係匪淺的文弱美少年，這些關鍵字讓她腦內的多巴胺分泌量達到最高點，也讓她處於狂喜狀態。

她還想追問：「那個……」

「我現在沒空，待會再說，妳快去掃地！」

葉巧兮急著去放豬心，快步離開，張予瞳也只得衝往體育館。

當林老師只調了朝向四班的監視器，所以沒拍到這段發生在監視器背面的精彩碰撞，也錯過了豬心滾出水桶的關鍵畫面。

重新變裝完成的葉巧兮進了四班教室，在滿天灰塵中摸近李杰勛的座位，假裝不小心把他的寶貝保溫杯撞到地上，在彎腰的時候趁機把豬心塞進抽屜深處。

那時所有人都忙著掃地搬桌椅，而且每個人都戴著口罩，根本沒人去注意別人，所以也沒人發現她不是四班的人。

基本上沒有人喜歡打掃教室，大家都只想趕快掃完交差，在忙亂和揚塵之中，即使有人心中閃過一絲懷疑：早上不用拖地，為什麼要拿水桶和拖把？也是很快就拋諸腦後。於是葉巧兮輕而易舉地走出了七班。

等掃地時間結束，三年級學生往活動中心移動參加週會的時候，張予瞳還特地擠到七班的隊伍，抓著葉巧兮追問不休。

「妳再跟我說一下，那個道長跟阿杰是什麼關係？」

葉巧兮一臉不耐，「反正就是李杰勛有什麼煩惱都會找他商量，道長給他出意見，就像心靈導師一樣。哦，道長還會幫李杰勛洗頭。」

「洗頭？」

張予瞳尖叫出聲，看到葉巧兮的殺人視線才摀住嘴。只是她的想像已經決堤，什麼也擋不住。

「確定了，他們兩個一定是……一定是那種關係……強烈渴望彼此，卻又礙於身分和社會
的眼光，不敢更進一步，充滿痛苦糾結的關係！」她抓著葉巧兮用力搖，「活生生的禁斷之戀啊！我居然能親眼看到，我的人生圓滿了！」

「拜託放手，很痛。」

張予瞳稍微清醒了一些，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誤。

「那個，妳還好吧？身為阿杰的女朋友，卻得旁觀他們兩個人放閃，一定很辛苦吧？」雖然心中隱約有一絲幸災樂禍，不過她的態度已經算誠懇了。

葉巧兮聳肩，「我沒差啊。世界上最下流的事，就是強迫別人喜歡自己。」

對，李杰勛，她就是在說你。

張予瞳往她背上用力一拍，拍得葉巧兮的肺差點移位。

「葉巧兮，原來妳這麼明理，我誤會妳了！所以妳之前一直拒絕阿杰，也是希望他面對自己真正的感情，對不對？妳真是個好女孩啊！」她緊握葉巧兮的手，「我一直以為我才是最鐵桿的腐女，原來我完全比不上妳，實在太慚愧了！要是我早一點認識妳該多好啊！」

「我跟妳高一就認識了。」葉巧兮恨不得立刻刷掉手上一層皮。

「之前的不算啦，我們都沒有好好彼此了解，都沒發現是同好。不過沒關係，現在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以後就一起默默地守護他們兩人的愛吧！」

「再怎麼守護，當事人就是不行動也沒用。尤其是李杰勛，他那死個性絕對不會承認。還有，妳千萬不能跟李杰勛說我跟妳講這些事哦！不然他會更嘴硬的」

葉巧兮覺得有必要稍微提醒她一下，免得她壞事。

「放心，我一定會保密的！」張予瞳拍胸脯保證，「是說他們進展那麼慢，要是可以稍微鼓勵他們一下就好了。李杰勛不承認，那就只好靠道長啦……妳知道他名字嗎？」

「趙奇揚。」

「名字也好帥。」她幸福地歎氣，「希望奇揚道長鼓起勇氣踏出重要的一步，也許可以在阿杰的飲料還是便當裡加點料，讓他欲火焚身拋下心中的顧慮，兩人不顧一切，共度激情的一夜，然後阿杰就會覺醒，接受自己真正的感情……」

她陶醉在腦中的火辣場面，差點噴鼻血，而葉巧兮腦中則浮現一句俳句：

——有這種天天希望你被迷姦的朋友，還要敵人做什麼呢？

她感到一陣空虛，跟張予瞳的腦洞比起來，自己和莉莉絲使的種種招數簡直是小兒科。我們也為她心酸。

以上正是週會完結後，張予瞳對李杰勛說「我支持你」的前因後果，不過隨後的豬心風波佔去李杰勛所有注意，也把好友的祝福忘得一乾二淨。

而張予瞳也因為沈浸在幸福的幻想中，即便李杰勛到處詢問有沒有人看到「陌生的長髮女生走進教室」，她也毫無警覺。

畢竟葉巧兮不是陌生女生，是她志同道合的伙伴啊！

22

趙奇揚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少女腦內十八禁情節的主角，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動搖。

此刻他只想查清一件事。

「畢業旅行的時候，那個發符紙的人是誰？」

葉巧兮搖頭。

「不認識。」

她說的是實話，她完全不認識那個人。

不過她知道他是誰。

23

她依照莉莉絲的指示，用激將法逼李杰勛參加畢業旅行。她問莉莉絲有什麼計劃，小精靈卻不肯說。葉巧兮生氣了。

落葉：妳交代我的事我都有好好完成，妳現在還不相信我？

她對莉莉絲完全坦白，對方卻什麼都不肯說，太不公平了。

莉莉絲：不是，這回真的沒有妳能做的事。妳出門在外，又得一直跟同學一起 行動，不能冒險。對了，妳們行程有到台南孔廟吧？替我去給陳守娘拜一下，然後就享受妳的畢旅吧。前提是畢旅沒被我毁掉。

落葉：跟一群爛人去旅行有什麼好享受的？

莉莉絲：你的敵人只有李杰勛跟三犬，不要沒事擴大戰線。

落葉：三犬？

莉莉絲：嚴書岳、林望泉跟張予瞳這三個傢伙不是無條件支持李杰勛嗎？就跟狗護主人一樣，不用腦沒是非，標準的三隻忠犬。

落葉：那還有歐菲啊。不過歐菲跟李杰勛感情沒那麼好，所以算半隻，是三隻半犬集團。

兩人分別按下「大笑」的表情圖。

莉莉絲：我說真的，妳要集中火力對付那幾個人，跟無關的人要好好相處，不要胡亂增加敵人。

落葉：哪有無關的人？李杰勛糾纏我的時候，他們全都在旁邊鼓掌叫好。這所學校裡只有爛人！

莉莉絲：哦？全校的人妳都認識？

沈默了一會，葉巧兮寫下「已經認識夠多了」。

瞎起鬨的人、出賣她的人、跟她決裂的人……

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只會讓她痛苦，幹嘛還要去認識更多人？

莉莉絲：別蠢了，真以為世界就跟妳念的那所爛學校一樣大？妳要是因為李杰勛的關係，搞到再也不信任人不能交朋友，李杰勛就贏了。他要的就是切斷妳跟其他人的聯繫，絕對不能讓他得逞。否則就算妳把他打成豬頭，妳還是輸家，永遠是他的奴隸。

落葉：到底什麼才是朋友？像張予瞳那樣整天意淫朋友的人嗎？

莉莉絲：妳要自己去想才行。我可以幫你打倒李杰勛，但接下來妳要怎麼找到朋友，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全都要靠妳自己。

葉巧兮雙眼發熱，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意她的生活狀況了，甚至連她自己都不在意。因為李杰勛一天不滾蛋，她就一天沒有自己的生活。

萬萬沒想到，這個滿肚子壞水，什麼狠招都使得出來的莉莉絲居然會關心她的未來，她的交友狀況。

就這麼短短一句話，就足夠讓葉巧兮眼淚流個不停。

莉莉絲是真正關心她的。

眼淚停住後，她虛脫地靠在椅背上，盯著螢幕上的對話框。

她有辦法交到真正的朋友嗎？

畢業旅行當天，看到穿著蘿莉塔服裝的王芮霞，葉巧兮也跟其他同學一樣目瞪口呆，幾乎忘了李杰勛的存在。

嚴格說來，王芮霞在班上跟她是同病相憐。

她自己因為之前在班上公然傳教膜拜修娘菩薩，被同學謔稱為「仙姑」，再加上李杰勛種種噁心的示愛行為，讓她動不動就被人嘲弄吐槽。

不過她原本就對七班的人際關係不抱指望，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至於王芮霞，她最大的原罪就是圓潤的身材，加上她也是屬於孤僻的性格，不像林望泉自來熟，同學們對她自然是毫不留情，動不動叫她「王肉蝦」。她對同學的嘲弄總是聽而不聞，結果讓他們變本加厲。

高三生壓力山大，有人就會用踐踏別人的方式紓壓。

對王芮霞的遭遇，葉巧兮向來是冷眼旁觀。別說公然維護她了，即使在私下，葉巧兮也不曾給過她一句鼓勵的話，或一個同情的眼神。

即便看到男生惡意推撞王芮霞，害她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她也不曾伸手去幫忙。

因為她現在已經知道，熱心助人是會遭報應的。

即便是在畢業旅行這麼歡樂的時刻，同學們也沒有對王芮霞客氣一點。

「嘿，王肉蝦，妳在cos誰？佩佩豬是吧？」

「不是啦，是小飛象！」

相對於男生的大聲嘲弄，女生則是竊竊私語。

「又不是同人場，幹嘛穿這樣？」

「那麼多層蕾絲，她不熱嗎？我看了都熱。」

「而且看起來更胖了。到底有沒有自覺？」

「跟她同班好丟臉！」

原本跟王芮霞同組的女生們把座位全部佔滿。

「不好意思哦，王芮霞，妳去坐後面吧。跟仙姑一起坐，說不定菩薩會祝福妳哦。」

沒錯，另一個被放逐到最後面座位的人正是葉巧兮。

王芮霞面無表情地走向她，她也面無表情地挪空間給她。這時她又看到窗戶，玻璃上映出一張冷酷無情，排拒所有人的臉。

這就是葉巧兮現在的模樣。

她心裡一痛，想起莉莉絲那句可怕的話：李杰勛的奴隸。

可惡……

她不敢看王芮霞，只能死命盯著窗戶，但是窗戶同樣映出王芮霞沈默的倒影。

車子開動了，身邊的王芮霞開口。

「第一，我沒有在COSPLAY，第二，我不熱。」

葉巧兮聽得糊里糊塗。「妳在說什麼？」

「我先講，免得妳還要開口問。還有，妳想看就大大方方看，不用一直盯著窗戶，小心脖子扭到。」

葉巧兮翻了個白眼。

「我根本沒有要問。妳當然不是在COSPLAY，COS就是要在同人場才有趣，誰會在畢旅的時候COS？第二，妳穿這樣就表示妳不怕熱，我幹嘛要問？還有我不是在看妳，是在看風景。」

她保留了一句沒說：她覺得王芮霞的髮型挺好看的。自從上次剃髮之後，她現在的頭髮還是活像個小男生，王芮霞柔順的波浪長髮，和華麗的髮帶都讓她有點羨慕。

王芮霞睜大了眼睛。

「沒想到妳還挺有常識的耶！」

「我看起來很沒常識嗎？」

「呃，通常某兩種人都沒有什麼常識。而妳兩者都是，所以……」

葉巧兮很清楚她說的是哪兩種人：宗教狂跟戀愛腦。

雖然被徹底看扁，她倒不怎麼生氣，反而有點佩服王芮霞這種不動如山的態度。

她自嘲地一笑。「我是異類吧。」

「當異類很累哦。啊！」王芮霞左邊的髮帶鬆脫，頭髮也散掉了。「討厭，我左邊總是綁不好。」

「我來幫妳綁，轉過來。」

紮好髮帶後，兩人間的氣氛融洽多了。她們開始拿出零食分享，一面閒聊，就像所有畢旅的高中生一樣。

王芮霞告訴葉巧兮她迷上蘿裙的過程，還有以前參加蘿莉塔聚會的趣事。

葉巧兮不得不承認莉莉絲是對的，她真的太狹隘了。這個世界比她所知的寬廣很多。

王芮霞因為熱愛蘿裙，人生的重心就是設計美麗的蘿裙、努力存錢訂作蘿裙，夢想是成為蘿裙裁縫師。正因有夢想支撐，不管再怎麼被排擠看輕，她都不在乎。

葉巧兮感到強烈的羨慕。她這一生向來只會隨波逐流，在學校努力避免惹麻煩，在家努力避免惹怒媽媽，每天幻想爸爸回心轉意來接她。從來不曾思考過，她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想要追求什麼樣的未來。

當然她現在有目標，就是要擺脫李杰勛。但是之後呢？還要這樣渾渾噩噩下去嗎？

「妳怎麼了？」王芮霞看她臉色不對。

「沒有啦，只是覺得妳頭腦很清楚，都會為將來打算，像我就什麼都沒在想。」

「會打算也不見得就能成功啊。而且妳才十七歲，慢慢想也沒關係。搞不好什麼都沒在想的人，過得反而爽哩。」

葉巧兮失笑，「最好有這麼簡單啦。」

她們兩人聊得起勁，結果坐在前面幾排的男生沒事找事，又開始嗆聲。

「喲，王肉蝦跟仙姑速配成功了耶！趕快去開房間吧！」

「講話小心點，不然仙姑會作法咒你哦！」

葉巧兮沒說話，冷冷地看著幾人，心想：我會的可不止是作法而已。

她還會裝瘋、說謊、造謠、潑尿、下藥，還有在男生抽屜裡放豬心恐嚇。最近莉莉絲寄給她一個「台灣有毒植物」的網址，讓她知道路邊很多不起眼的野花，只要使用得當，就可以讓敵人：一、神智不清幾個小時，二、昏睡一兩天，或是三、永遠起不來，三種口味任君選擇。

稍微再訓練一下，她就會變成背刺的專家。

一轉頭，才發現王芮霞表情複雜地看著她。

「怎麼了？」

「嗯，怎麼說呢？覺得妳剛才的眼神有點可怕。」

葉巧兮沒有回答。這正巧是她對自己的評語：可怕的人。

到了休息站，她和王芮霞結伴走向飲料攤，李杰勛卻忽然殺出來，丟出一句「過來一下」就硬把她拖走。

「你幹嘛啦！不幫小姐服務買飲料就算了，還把我拖走！很沒禮貌耶！」

李杰勛照例沒把她的抗議放在眼裡，只顧絮絮叼叼地要求她遠離王芮霞。

葉巧兮暗自得意，原來跟王芮霞交朋友會讓他這麼難受啊，那她可千萬要黏著王芮霞，讓她變成超級閨蜜才行。

這個念頭隨即讓她自我嫌惡到極點：為了這種理由跟別人交往？她自己又是個什麼樣的朋友？

王芮霞買了兩人份的飲料過來，葉巧兮感激地收下，順便把王芮霞介紹給李杰勛，再故意說要他充當兩人的保鑣，充分享受讓李杰勛手足無措的快感。

然而這世上沒下限的人豈止李杰勛一個，五班的劉允和居然趁她們專心聊天，繞到王芮霞背後掀她裙子！

葉巧兮只覺得腦中彷彿有東西炸開，猛烈的怒火衝上頭頂。她破口大罵追了上去，拿起飲料狠狠擲出，潑了劉允和一身。

劉允和當然大抓狂，動手要打她，結果被他們班的廖澤生攔住，最後幾個人都被拖到老師面前。

葉巧兮當然不承認自己有錯。

「誰叫他翻女生裙子！這種色狼被潑剛好而已！」

劉允和反唇相譏，「色妳老木啦！王芮霞長那德性，我才不會去性騷她哩！她穿那種不三不四的衣服，我只是想看看裙子底下長什麼樣而已，而且裡面那麼多層，我根本什麼都沒看到！」

「廢話，就是因為你沒看到，我才用冰咖啡潑你，要是你看到了我就用滾水！」

「開玩笑而已，幹嘛那麼激動？」

「那我潑你也是開玩笑啊，幹嘛叫得跟殺豬一樣？玻璃心哦？」

「靠北啦，蕭查某！」

「好了，你們兩個都安靜！」

兩班的導師聽得耳朵痛，命令他們互相道歉。葉巧兮毫不猶豫地要求劉允和先對王芮霞道歉，這要求還算合理，所以劉允和在老師的監督下，不甘不願地向王芮霞道了歉，然後葉巧兮也道歉，事情算是結束了。

然而要解散的時候，七班導師何老師把葉巧兮留下來。

何老師是一位四十出頭的女老師，從葉巧兮高二時就教她英文。

雖然畢旅才開始半天，何老師已經一臉疲憊。

「妳要知道，我是導師，一定要來畢旅不能推掉。一個太太把先生小孩丟在家裡自己來旅行，壓力真的很大，麻煩不要給我找事好嗎？」

「老師，是劉允和先欺負我們班的人。」

「我知道，但妳們可以報告老師，不用跟他大吵大鬧吧？」

問題是對葉巧兮而言，「報告老師」早已變成一句髒話。

「我最想不通的是，妳在高二的時候明明很乖巧又貼心，對人很客氣，為什麼現在變這麼暴躁？是因為高三壓力大嗎？還是在煩惱家裡的事？還是跟男朋友吵架？」

我們本以為葉巧兮會回答「是因為更年期」，不過這話一出她會死很慘，而且她也不能回答「一切都是誤會，老師不要想太多」。

她微微聳肩。「老師，乖巧貼心客氣，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何老師欲言又止，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我們覺得很可笑，她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嗎？就算她沒聽說李杰勛高二時的瘋狂舉動，對於葉巧兮到高三吵著轉班，她總該打聽一下緣由吧？

簡單地說，她一定知道，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因為她是個要當導師還要照顧老公孩子的主婦，唯一的盼望就是學生平安畢業，別再來煩她。

葉巧兮脫身之後，在座位區等她的王芮霞立刻迎上來。之前受辱的眼淚已經停住，眼框還是微紅。

「妳沒事吧？不好意思，害妳被罵。」

葉巧兮搖頭，輕拍她肩膀。「沒事啦。倒是妳還好吧？遇到那種事，一定很不爽。」

「以前參加茶會，也聽過有同好遇到這種事。大家都說，無聊的人就是這麼多，如果被影響就輸了。只是我真的沒想到，妳會比我還生氣。」

「我對噁男特別敏感。」

其實葉巧兮自己也很驚訝。她有生以來從來不曾如此抓狂，而且是為了別人，不是自己。

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終究還是個不錯的人。

這時她看到廖澤生從不遠處走過，連忙對他微笑點頭致意，廖澤生卻蹙緊眉頭，一臉覺得很麻煩的表情，快速走向遊覽車。

王芮霞很不解。「他幹嘛那種臉？」

葉巧兮聳肩。「大概是怕被仙姑傳教吧。」

她瞄到李杰勛朝她們走來，立刻拉著王芮霞走向七班的遊覽車，離他越遠越好。

車子再度開動，經過劉允和事件，葉巧兮和王芮霞正式成為莫逆之交，談話內容也更深入了。

「我問妳哦，妳不想答也沒關係。妳為什麼會跟李杰勛在一起？」

這話確實難回答。

「幹嘛問這個？在一起的理由不就那些嗎？」

「嗯。第一個理由是喜歡他，第二個理由是想要人陪，但是我總覺得妳兩個都不是。別的不說，妳高三才轉班，一看就是在躲他。剛開學的時候，李杰勛每次來我們班找妳，妳的臉色都很難看。後來妳又變得對他很熱情，可是熱情得很奇怪。有一次我聽到妳隔著走廊對他叫『honey——』，喊得超大聲又很嗲，根本不像妳的聲音。而且……」她小心地說
：「妳的聲音很凶狠。」

真是好耳力啊！當時葉巧兮是存心用香香的口頭禪去衝康李杰勛，聲音裡當然帶著濃濃的殺氣。

是說這王芮霞是順風耳嗎？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葉巧兮當然也受到衝擊。她眼中發熱，恨不得當場把這將近一年來的痛苦全部向王芮霞傾訴，只是腦中又再度浮現吳宜茜的臉，讓她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話已經深深刻在她腦子裡，拔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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