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31)

週六。

　　史蒂芬準時赴約，第一次在16號堂而皇之地坐下吃一頓飯，也是第一次看到米蘭以外的其他家人齊聚一堂。
　　米蘭待在自己房裡忙著，廚房除了原先就認識的卡蜜兒和唐以外，還有年紀最小的表弟、房東丹尼和一旁打著遊戲機的小四與威爾。
　　許久沒見到這麼熱鬧的風景了，外頭天冷，內心卻在走進客廳的當下湧起一股暖意。　　客廳沙發前，史蒂芬在矮桌旁找了個地毯空位坐下。
　　背著沙發往前望，矮桌放著卡司爐和大鍋湯底準備開火，幾步開外立著電視，電視背後就
是他和米蘭第一次來這，和卡蜜兒坐著聊天的餐廳。
　　餐廳往左是大門口，右轉則是廚房，一夥人忙進忙出。
　　而在16號常駐的七個固定班底外，他身後一角的單人沙發上還坐了個女孩，那女孩留著妹妹頭，齊瀏海下的面容滿是倦意，與眾人格格不入。
　　
　　史蒂芬在一旁，見菜還未上桌，表弟已拿了個空碗走進廚房，捧著滿手豐盛走出，但這豐
盛不是盛給自己，是給那女孩的。
　　但那女孩似乎不領情，先勉為其難地接過，捧著碗乾瞪一會，發現沒餐具，「嘖。」她朝
表弟瞪了一眼。
　　表弟這才再匆匆跑進廚房。那女孩看起來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而表弟就是公主身旁的奴僕，殷勤服侍。
　　四周都是這樣的嘈嘈切切。
　　
　　史蒂芬見大夥忙著備餐，忽覺自己獨坐著等待開飯似乎有失禮節。
　　「需要幫忙嗎？」他起身向丹尼問。
　　丹尼兩手各捧著一大盤海鮮，踩著迷蹤步，「沒關係！」說著放下餐盤，抬起頭又問：「
肉哥在你們家還好嗎？」
　　「還好吧，沒什麼特別的。」史蒂芬答。丹尼冷笑一聲，轉身到餐廳拿了罐紅酒。「喝酒？」他用瓶口指著史蒂芬。
　　「不好意思，我等等要開車回去。」史蒂芬推辭。
　　「喝一點沒關係啦！」他說著提了個空杯，湊了滿杯到他面前。「肉哥在你們家還好嗎？」又問一次。
　　「應該還不錯吧，你們以前認識啊？」史蒂芬問，丹尼頓了頓便轉身離開了。
　　「晚點再跟你聊。」他說。史蒂芬不解地回到原位，直覺這家人的個性似乎都有些特異之
處。
　　
　　不久，待大夥再忙過一陣，矮桌上的五味八珍全到齊了。米蘭這時也終於現身，擠到史蒂芬身旁坐下。七八張嘴才真正定下，捧起手裡各自的飲料和酒。
　　
　　「乾杯！」
　　
　　玻璃杯鏗響，糊裡糊塗的，史蒂芬彷彿也成了16號的一員。
　　雖然與他們大多都是第一次見面，但那種源自同鄉的情誼，在距離臺灣六千公里外這個天寒地凍的當下，以一頓飯的緣分重新牽起，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飯間，大夥邊看著電視裡的一拳超人，邊若有似無地談起連假規劃。
　　「米蘭，所以妳有想要跟我們一起去雪梨嗎？」丹尼問。
　　米蘭聽完怔了怔。卡蜜兒立刻向丹尼使了個眼色，「啊，對了我忘記妳要跟史蒂芬出門了。」他說。
　　「還沒啦，我還在考慮。」米蘭笑盈盈，彷彿全世界都在等著與她有約似的。
　　史蒂芬在一旁搔著頭，不知所以然地應和。
　　
　　而關於16號一家的連假規劃，原以為再接著會有更多討論，但最終也只船過水無痕地划過幾句話就結束了，話題反而更多著墨在肉哥身上。
　　
　　聽丹尼說，在朱尼的台灣人中，他與肉哥都是相當資深，待了超過六年的老鳥。而肉哥過去除了是16號的一員外，也是這裡的房東。
　　他們倆的關係起初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單純的，偶爾會互相寒暄的室友，像史蒂芬與伊恩得關係那樣。
　　但隨待的時間越久，原先同期的同事們都一個個接連離開後。兩人也開始被後到的新人當成萬事通、地頭蛇，甚至朱尼的老大。出現在他們之間的競爭意識也開始變得愈發明顯。
　　這種競爭意識聽起來是無聊至極，但在已經夠無聊的朱尼裡，卻是少數能被拿來話家常的趣事。
　　據民明書房出版，在你所不知的朱尼一書中提到，在朱尼的台灣人圈子被分成兩個群體─親丹尼派與親肉哥派，前者例如住在16號和17號的同事；後者則如梅姬，小呂，66
號室友或晚班清潔的員工們，楚河漢界，劃得一清二楚。再外圈一些就是被他們倆同時鄙棄，像阿斗那樣的角色。

　　至於為何肉哥當時會離開16號，丹尼只道兩人是在房租分配與傢俱毀損的責任歸屬上產生了些衝突。
　　他提到，當時家中有幾樣傢俱壞了，浴室裡的蓮蓬頭也壞了大半個月卻沒人理會。肉哥認為這些東西是弄壞的人要負責購買，恢復原狀，於是置之不理；丹尼則主張他身為房東，收了房租就必須全權處理。肉哥一時說不過，憤而用公費買了個尺寸根本不合的蓮蓬頭，無聲抗議般地擲在浴室裡，爭端便由此而起。

　　雖然這些事用外邦人眼光看，就是些無聊蠢事，但肉哥到底還是拉不下臉和他們好好解決衝突，一句話沒說就搬出16號了。
　　從那次之後，到今天為止，兩人都再沒說過一句話，就算他們在包裝部的工作區域是近在咫尺，也總是裝作不認識。

　　「他在等我回台灣，想自己在這當山大王。」丹尼灌了口酒忿忿道。不過沒發現這句話套用在他自己身上也是毫無違和感。
　　有趣的是，在史蒂芬眼中的肉哥是魁武但溫和的，與他們眼中的仇恨姿態似乎又有所差異。
　　而此時的史蒂芬不論是在16號或66號，都是伴君如伴虎。隨口一句不經意的閒話都能讓兩邊平息許久的戰火再次引爆。

　　晚餐風平浪靜過去，此間除了了解兩家人之間的仇隙外，就無更多火花了，但過後幾天，繼續普通地往返在16號與66號，史蒂芬卻發覺之間氣氛起了些微妙變化，像準備發生什麼大事似的。

　　一日早晨，史蒂芬艱辛地走出家門，剛發動引擎準備出門上班，還瑟瑟發抖，等著車內暖氣發揮作用時，米蘭突然捎來封訊息──我們分手了。

　　「分手了！」他驚道，向曼曼提起這事。
　　「看吧。」她毫無意外地道，隨之開始抽絲剝繭。
　　在她看來在臺灣的那個男友充其量只是個墊檔的，而這段時間以來，和她走得相當近的男生們，每個都是在她的八點檔人生大戲中，下一檔還在試鏡的男主角。
　　激情且不帶任何責任的愛─這就是米蘭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愛情的樣子，這也就是為
何她可以一邊在和男友醞釀分手的同時，也一邊製造著機會讓別的男生靠近她。
　　「不然你以為她是怎麼辦到10年換50幾任男友的。」
　　經她解釋完，史蒂芬才稍稍開悟。「欸妳這麼了解她，沒有跟她變成好朋友真的很可惜欸。」
　　「白癡。如果你不相信，下班後約她出來，看她會不會像那天晚上一樣，再抱你一次你就知道了。」
　　而事實上，還沒等她把這句話說完，史蒂芬已經答應米蘭下班後要帶她到沃加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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