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山間的雨衣女

深夜，人煙稀少的窄巷，你身後傳來虛浮的腳步聲。

你停步，他也停步。家門還有一段距離，跑起來的話，不知道能不能跑贏他。

你全身緊繃，僵立原地，一分鐘過去，身後悄無聲息。

一股惶惑攀升心頭，你開始懷疑，是聽錯了嗎？背後到底有沒有人？

——要不要轉頭確認？

這種情境，第一個難題是要不要轉頭。俗話說，不做死就不會死，所以我通常都選不要。但如果「不小心」轉頭了，那是看到人比較可怕，還是什麼都沒看到比較可怕？

放在以前，我一定會說：「人比較可怕。那人八成精神有問題，快逃。」

身為一個曾經半夜莫名被人騎車追著碎念，一度懷疑自己會登上明天社會版的我來說，中邪還能苟延殘喘幾天，找宮廟或高人協助消災，但督丟肖欸持刀衝來，那我除了邁開小短腿狂奔之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過，這是我以前的想法。

前陣子發生一件事，讓我重新思考起這個問題。

版上有些朋友應該知道，我從沒發過經驗文。

那是真的什麼經驗都沒遇過嗎？

當然不是。事實上，我過去莫名發燒頭痛，吃止痛藥都沒效，戴個護身符就沒事的經驗不勝枚舉。各種奇奇怪怪的事記也記不清，但我從沒想過要把它們寫出來。

原因很簡單，各位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靈界朋友，應該不想聽到陌生人一直講你的事吧？單純描述也就算了，若中間還加油添醋，擴寫不存在的劇情，是隻鬼都會不爽。

平時招人怨不要緊，我不想成為讓鬼不爽的對象啊！

就是這樣，我跟看不到的好朋友維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大家也知道，寫小說的人說的話只能信三分，不太會去追究故事真實性。我覺得這點很棒。

總之，照慣例，我接下來要說的，是一則創作故事。

如果你感覺哪部分很像真的，不要細想，它就是則沒頭沒尾的故事而已。

時間回到數個月前。

我心血來潮想去山上散心，隨便找了間森林景觀咖啡廳，租完 irxxt 就準備上路。

（朋友事後評價，整件事就是我活該。散心散到山上去，到底誰會做這種事？）

因為是平日，路上車流不多，從我家開到目的地山下的路況都很順。小白車開始上山，車速只有三十初，非常慢。後面有人要超車，我不趕時間，都乖乖靠邊讓道。

在山間行駛十幾分鐘後，我把車窗打開。

那天沒什麼太陽，時節未入夏，是台灣少數氣候宜人的時間。雖然夏天躲在家吹空調很舒服，但我更喜歡山上帶點潮濕氣息的天然冷氣。

野山就像我的營養劑，能修補我被城市廢氣侵蝕的身心。

就這樣，我播著輕音樂，慢慢開車。然而，越往山上，天色越發陰沉。

一滴水珠落上擋風玻璃，散開。

答、答、答落雨越來越密集，我不得不把車窗往上關一些。

雨勢比想像中還猛，不是毛毛細雨。我搔搔臉頰，有點困擾，明明出門時天氣預報顯示今天降雨機率為零啊？雖然降雨機率為零不代表不會下雨，但這也太衰了。

又拐了一個髮夾彎，暴雨仍沒有要歇止的跡象。雨刷作用已經趨近於零，在這種狀況下繼續開車太危險。我靠路邊暫停，拉起手煞，打開霧燈和警示燈。

今天對向都沒什麼來車呢

我坐在駕駛座上，放空聽著雨聲，心中冒出這念頭。

如果不用在雨中趕路，把整雙布鞋浸濕，我其實挺喜歡雨天。下雨時，生活中的噪音減少大半，樓房上的薄灰被沖刷洗落。雨後，放眼所見皆煥然一新。

但這是平常時的狀況。開山路時下大雨，那就不太好玩。

雨下得比預期還久，我嘆口氣，關掉手機導航頁面，打算滑點社交軟體，卻發現接不上網路。山上訊號本就比較差，如今又受雨勢影響，無法上網似乎也是預料中的事。

行動受困又不能連網，我滑兩下手機螢幕，在離線遊戲和電子書間，選擇了補充閱讀量。

但是，我的手一按進程式，手機就當掉了。

搞什麼啊？

我困惑地拿起手機搖了搖。聽起來很沒道理，但每次電器壞掉我都會想搖搖看它，看能不能把它搖正常。虧我還是唸理組的人，卻總在做一些沒路用的動作。

結果可想而知，我這樣搖完——全——沒有用。

手機螢幕黑白黑白一陣，快速閃爍幾下後，自動關機了。

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看到手機陣亡，我心中正發出悲鳴。

該不會上山一趟，咖啡廳還沒開到，我就得回頭破費修理手機吧？

遇到暴雨，電子產品又故障，今天的農民曆上有寫著不宜出門嗎？

開機鍵不起作用，插上充電線也沒反應。我用手掌輕輕拍打手機，心中無聲大喊——孩子
，你振作、振作啊！媽媽還要靠你回家！

我嘗試著用各種(無效)方式急救手機，但都不見成果。這時，在霧燈朦朧照射下，我眼角瞄到前方斜坡有個亮黃色身影。是半透明的輕便黃雨衣，穿一次就會破的材質。

對方沒有騎車或開車，隻身走在道路邊，拉起帽簷，頭低低的，長髮濕透垂在胸前。

因為是穿輕便雨衣，所以我能稍微看見她的打扮，簡單說就是從頭黑到尾。黑上衣配薄黑長裙，裙擺過長，吸飽雨水後工整垂落，所以我看不見她的腳如果她有腳的話。

將貼文開頭情境稍做變換，這時，我就希望她是人了。

她越走越近，移動得比我預想快，上身有種詭異的彎曲感，像是脊椎被折成了ㄑ字型。

正常人如果需要協助，現在早該跟我揮手了吧？但雨衣女沒有，她毫無反應。

等她走得更近時，我又意識到另個詭異之處——如果她有腳，在薄長裙濕透的情況下，裙
子應該會貼到她的腿上。也就是說，即便看不到她的腳，我也應該要看到她的雙腿輪廓。

我犯賤似地又看了眼她的裙子

黑裙隨風飄蕩，哪有什麼貼在腿上這種事。

看到這幕，我二話不說關緊車窗，決定冒雨前進也要先遠離詭異的雨衣女。

但是，山路太窄了，這個髮夾彎也不適合迴轉。我要不等她走來，要不就只能繼續往山上開，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快速經過她身邊。

我選了後者。

幸運的是，雨衣女並沒有走在路中央。

她似乎有點抗拒走到馬路中間，所以即便步伐搖晃，她也是一直走在路邊。

經過她身側時，我刻意沒有去看她，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抬頭。我們倆相安無事，往後照鏡看去，黃色背影變得越來越小。我不禁鬆了口氣。

雖然擺脫了雨衣女，但雨勢仍然沒停。在經過下個髮夾彎前，我再次停車。

顯然，我放心得太早了。

停車當下，我在濛濛雨勢中，又看到了剛剛差點讓我心跳驟停的黃雨衣。

我不想去思考眼前這位雨衣女跟剛剛那位是不是一樣的，說不定有兩位落單女子，好，不對，這樣沒有比較好，這代表我被前後包抄。總之，我再次開車經過她。

和上次一樣，她沒有阻攔。

雖然沒有特別去看，但我能感覺到，我開車經過時她抬頭看我了。

如果我第三次再忽視她，雨衣女還會維持一慣的好脾氣嗎？

我很快就得做出抉擇。

再開到下個髮夾彎前，我又看到她，這次遇上她的時間間隔遠比上次更短。

或許讀到這裡，已經有人在想我怎麼還不唸個心經，找基督求救之類。但我要說，你能想到的，我都試過了。神佛遠在天邊，可能手上事務還沒處理完，紛紛對我已讀不回。

之前看版上貼文，有篇行車經驗文讓我印象深刻，九字真言我也唸了。

沒用，都沒用！

這裡就是她的地盤，我不得不低頭。

我決定換個思路。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說不定她真的需要幫助。助人為樂，助鬼為樂，我毫無辦法，只能破罐破摔，牙一咬，把車開到雨衣女身旁，鼓起勇氣停車。

停車時，我故意把車停在讓她適合上後座的位置，不然等等副駕坐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我實在沒把握我還能好好開車。

右後方傳來開門聲。

門鎖沒有解，看來這小小阻礙，對她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雖然有開門聲，但車門沒有真的「打開」。一股潮濕氣息襲入車內，土的味道，還有某種長霉時才有的腐敗惡臭。後頸泛起一片涼意，我沒有轉頭。

我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就這樣放她坐在車裡。

就等等吧！說不定她只是想躲雨，等到雨停，她就會自己走了。

我承認這種想法有點鴕鳥心態，但當時我真不知該怎麼做。繼續唸經文感覺會激怒她，難不成要主動搭話？聽起來就不是好選擇，我總不可能與雨衣女相談甚歡。

而且，我記得曾經有篇文寫，如果路上載到陌生人，不要跟他搭話可惡，是哪一篇啊
？當時還在想誰沒事會載到陌生人，如今竟遇上類似情況，人真的不能鐵齒。

車內空調似乎壞了。我額上開始冒汗。

提心吊膽時，時間就過得特別慢。窗外大雨未停，我感覺自己在車內悶到快喘不過氣，伸手就想按下車窗按鈕——我很慶幸，我沒有動作得太快。

原先透明的車窗上，此時除了雨滴，還有數不清的紅褐色斑點。

然而，雨滴是在外側，這些密密麻麻的紅螞蟻卻是在靠近我的內側。我剛如果伸手按按鈕，一定會驚擾到牠們。

這些螞蟻都是從車後往前爬，牠們沿著好幾條路徑，從車窗上緣離開。我有種後座正陷在螞蟻巢內的錯覺，但這不可能，後座只有來路不明的雨衣女

又或者，後座根本什麼也沒有。

由於成群螞蟻從身後往前爬的狀況實在太詭異，我剛剛一時理智斷線想往後看，頭轉到一半，眼角餘光掃到三分之二的後座，才想到我不應該回頭。

就在我嘗試說服自己雨衣女不過是靠邊坐時，已經關機的手機傳來震動。

我低頭一看，看到一封像詐騙號碼發來的簡訊，裡頭只有兩行字：

你開始 懷疑 是聽錯 了 嗎?

背後 到底有沒有 人? 要不要 轉 頭 確認 ?

不要。

這問題我以前就回答過了啊！不要！

該死的半形，誰會用半形打標點符號？

束手無策之下，我只能在不重要的標點符號上無能狂怒。注意到標點符號，讓我又看了眼簡訊裡的那兩行字，然後我想到了——這是我沒完成的小說片段，還壓在雲端裡。

聽來有點喪心病狂，但我必須說，身為作者，我當下的腦迴路是這樣的：

一、太好了！連鬼都看我的文，我又多了一位讀者！

二、不對，這篇根本沒發過，她為什麼要偷翻我的底稿？

三、但我都在寫鬼故事，她看了會不會生氣？

車窗上的螞蟻越來越多，車外天氣也一直沒有好轉。如果我再不做點什麼，我大膽猜測，雨衣女要讓我下不了山，是輕而易舉的事。

除了開口詢問外，我別無選擇。

「如果妳需要請人超度，下山後我可以幫妳。」我說。

我還是不敢直接轉頭，只能用車窗上的螞蟻判斷雨衣女心情。話出口後，原本一排排走得好好的螞蟻驚慌散開，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砸在牠們身側。

我趕緊改口：「還是妳有什麼遺願未了？妳可以再傳一則簡訊給我。」

螞蟻亂竄的情形減緩許多，但我沒收到簡訊。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啊，好糟。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撫另個世界的朋友。

「不然我回去幫妳寫一篇文？讓更多人認識妳。」我想到她看過我的底稿，又想起有人說過鬼魂作亂是不想被遺忘，「我知道我已經欠很多篇文，破例讓妳插隊。」

我招式盡出，但是，雨衣女仍沒有任何反饋。

就在我覺得大概要涼了的時候，雨勢竟逐漸緩和下來。十分鐘後，天空放晴，我車內除了兩三隻螞蟻外，再不見任何蟲蟲危機，空調也恢復正常。

這整趟散心之旅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最後，我沒去咖啡廳，迴轉開下山後，手機也恢復正常。

雖然從頭到尾都沒坐到後座，但還車時，我在APP的提示下，還是有去檢查後座有沒有遺留的東西。幸好，後座沒有雨衣、沒有螞蟻窩、沒有泥巴

只有一小片白褐色的東西，和廢棄的黃色塑膠袋黏在一起。

我撿起那片蛇蛻，丟掉塑膠袋，至今仍不確定雨衣女有沒有上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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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文中所言，被插隊了，下集青煞玉 9/6 發

我大綱有地方想改，但最近都在忙其他事，所以召喚雨衣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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