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喪菩薩（9）

為了同時顧全自己的秘密，以及得來不易的友情，她選擇了一個不算說謊也沒有洩密的答案。

「因為他割腕啊。」看著王芮霞震驚的表情，她無奈地繼續說：「他說要證明他對我的愛，當著我和他朋友的面，在手上割了好大一刀，血流得滿地，我都快嚇死了。」

「所以妳就答應跟他交往？」

「不然怎麼辦？如果他死了我賠不起啊。」

「我是聽說有些女生會喜歡這種交往方式啦，很刺激又轟轟烈烈。不過妳應該不喜歡吧？」

「妳說呢？我又不是抖M。」

「雖說兩個抖S互虐也不錯，但是我覺得他割腕不是因為愛妳，只是想控制妳而已。」

葉巧兮的眼淚差點飆出來。除了莉莉絲以外，終於有人說句公道話了。

「那妳打算怎麼辦呢？」

這可真的頭疼了。葉巧兮還沒準備好把她和莉莉絲的合作說出去，只能避重就輕。

「就，看著辦嘍。等畢業就可以離他遠遠的了。」

王芮霞仍然一臉疑慮，顯然沒有被說服，但她也沒有繼續追問，兩人改聊最近竄紅的韓星。

到了中午用餐的休閒農場，王芮霞很有默契地一直陪在葉巧兮身邊，不給李杰勛靠近的機會，讓葉巧兮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

等到李杰勛真的巴上來了，兩人就一搭一唱給他添亂。當李杰勛聽到葉巧兮也在考慮加入蘿圈的時候，那個表情真的讓人非常滿足。

葉巧兮遵從莉莉絲的行前指示，在對話中適時加入「不在乎別人眼光的人，才能走得更遠」，雖然她不明白原因何在，但只要能讓李杰勛臉色大變就夠了。

然而李杰勛製造災難的能力是沒有盡頭的。

明明都要上車了，五班那邊卻傳來喧鬧聲。

李杰勛跑去打劉允和，結果打到廖澤生。

廖澤生被送進醫務室，李杰勛則被老師們叫去訓話。老師命令所有學生在車上乖乖等，當然沒人聽話。

葉巧兮坐在遊客服務中心外的長椅上，看著同學們一面瞄她一面竊竊私語，顯然是在議論她是毆打事件的罪魁禍首。

王芮霞搭著她肩頭，「這事跟妳沒關係，不用怪到自己身上。」

葉巧兮怔怔地看著她，眼淚終於迸出了眼眶。

「這些爛事永遠沒完沒了了！」

王芮霞抱著她，任她放聲大哭。

等她稍微平靜後，兩人一起去探望廖澤生，不過他已經治療完畢離開醫務室了。這時正好李杰勛也被訓完走出辦公室，一看到葉巧兮，又想黏上來廢話。

葉巧兮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丟下一句，「廖澤生好帥，我要幫他組粉絲後援會。你來當頭號會員吧？」

她不是沒想到這樣可能會給廖澤生添麻煩，但是此時她只想氣李杰勛，其他事全都拋到腦後。

在車上，她打開心防，把這段從撿課本開始的孽緣全都講給王芮霞聽，不過仍舊省略了莉莉絲的部分。不是不信任王芮霞，而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在莉莉絲的指導下做了多少陰險的事。

王芮霞聽完後，露出非常悲傷的表情。

「對不起，我不曉得該怎麼幫妳……」

聽了這話，葉巧兮反而鬆了口氣。至少王芮霞沒有說出「都是誤會」、「妳以為自己多美啊」、「他對妳那麼好還不曉得珍惜」這些話。

但是看好友難過，她又愧疚起來。

「妳不用擔心啦，莉……修娘菩薩會幫我的。」

這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王芮霞露出「妳瘋了嗎」的表情。她只好想辦法挽回。

「我是說，只要相信有神保佑，不管有多辛苦都撐得下來。」

王芮霞很給面子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下午來到孔廟，葉巧兮想起莉莉絲吩咐她去拜陳守娘，就邀王芮霞一起去節孝祠。

她對著牌位誠心祝禱，希望自己永遠不要落得跟陳守娘一樣的下場。

「最強女鬼」的名號雖然帥氣，但她寧可當個活生生的普通無用小女孩。

無可避免地，她們又給李杰勛纏上了。而他對陳守娘的遭遇只有一個感想：「害她的是女人，不是男人。」

是啊，都是女人不好，男人永遠沒有錯。

葉巧兮只好再度把臉轉開，免得讓人看到她此刻比女鬼更恐怖的臉。

氣歸氣，她還是有些興奮。因為一小時前莉莉絲傳訊給她：「在孔廟外面會有好戲上演，敬請期待。」

莉莉絲不會讓她失望的。

走出孔廟，果然一眼就看到那個發冥婚符紙的怪男人，把李杰勛嚇得魂飛魄散。

更巧的是，飲料店店員居然認識那個人，雖然沒說出他的名字，但葉巧兮早就在香香日記裡讀到了。

陳德甫。香香的弟弟。那個集父母寵愛於一身的獨子，把擔負家計的姐姐當成搖錢樹予取予求，結果最後還是沒考上大學，他反倒「腦筋不太對」了。

照這狀況看來，如果不是莉莉絲花錢雇了兩個人扮演店員和陳德甫，就表示發符紙的確實是本人。

看他這副樣子，我們相信陳家那對望子成龍的父母一定很驕傲，畢竟是他們一手養出來的。

24

本來以為在孔廟發冥紙這招已經夠狂了，沒想到莉莉絲的大絕在後面，而且連葉巧兮都被傷到了。

前往台南的路上，王芮霞睡著了，葉巧兮拿出和莉莉絲通話專用的手機，告訴莉莉絲她交到新朋友。

本來只是想和莉莉絲分享喜悅，不料得到的回覆是：「給我她的手機號碼。」

葉巧兮吃了一驚。她又想幹嘛了？

莉莉絲的訊息又來了，「我不會害妳的。妳考慮清楚。」

落葉：妳先告訴我要幹嘛。

莉莉絲：不行，這樣就沒效果了。

葉巧兮真的很想拒絕，但是經過這麼多事，相信莉莉絲已經成了她的習慣。結果她還是照做了。

到了晚上，她後悔莫及。

他們正在海安路和府前路一帶，踩著鋪著地磚的小路，在滿坑滿谷的商店間覓食，王芮霞的手機忽然響起訊息音。她拿出來一看，臉色大變。

「這是什麼？」

那是一張裸女被虐殺的照片，手腳全被砍斷，連乳房都被挖掉。葉巧兮看得差點吐出來。

這時她的手機也收到了，是人獸交的照片，足以讓人懷疑人生。

除了她們兩個，四班的很多女生也都收到了噁照，外加不准靠近李杰勛的警告訊息。

毫無懸念的，李杰勛再次成為暴風的中心，而且還因為他自己的醋勁，惹火了廖澤生，讓他的股價大幅下降。

然而葉巧兮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自己收到那種照片就算了，莉莉絲居然把其他女生也拖下水！而她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她之前就給了莉莉絲四班的通訊錄，也指出哪些人跟李杰勛比較熟，這些人毫無懸念地全體中鏢。

但是王芮霞，王芮霞跟李杰勛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而葉巧兮卻傻乎乎地把她的個資給了莉莉絲，讓她也變成受害者。

至於廖澤生被李杰勛騷擾也是葉巧兮害的，因為她故意對李杰勛稱讚廖澤生。

莉莉絲告訴過她，不要害怕把自己的手弄髒。然而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她整晚不斷地向王芮霞和其他女生道歉，弄得王芮霞莫名其妙。

「妳幹嘛道歉？又不是妳的錯。」

這話更是讓她心如刀割。

深夜，當同寢室的人都睡著後，葉巧兮躲進浴室，在手機上對莉莉絲大罵。

落葉：妳搞什麼鬼？為什麼要寄那種東西？

莉莉絲：我故意不告訴妳，讓妳真的受驚嚇，別人才會相信妳是受害者。

落葉：這我知道，但妳為什麼要寄給其他人？她們跟這些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莉莉絲：真的嗎？當妳還在四班，天天被李杰勛糾纏的時候，難道她們沒有在旁邊鼓噪叫好？或是卯起來說妳閒話？

落葉：那芮芮呢？今天之前她根本沒跟我或李杰勛講過話，為什麼要連她也拖下水？而且號碼還是我給的，這樣我有什麼臉見她？

莉莉絲：她今天也有跟李杰勛接觸吧？就是要她也中鏢，才能製造「香香一直在監視李杰勛」的假象。

落葉：妳叫我交朋友，是為了找新的利用工具嗎？

莉莉絲：拜託，妳平常在班上都沒朋友，今天忽然冒出另一個邊緣人，跟妳一見如故，完全可以理解妳的處境，妳們兩個只認識一天就好得一塌糊塗，妳不覺得很詭異嗎？妳怎麼知道她不是跟李杰勛合作來監視妳的？妳怎麼知道她不會變成另一個吳宜茜？

落葉：才不會哩！

莉莉絲：是嗎？既然妳這麼有把握，就去跟芮芮坦白，把所有事都告訴她吧。她那麼善體人意，一定也會體諒妳的。

落葉：哪可能體諒？妳害我變得這麼邪惡，她憑什麼要當我朋友？

莉莉絲：邪惡是什麼？

落葉：什麼鬼問題？邪惡就是用骯髒手段傷害別人！

莉莉絲：錯！邪惡是不知反省，永遠不承認自己有錯。不管給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永遠是別人必須體諒他支持他。如果他受到挫折，一定是別人害的。這就叫邪惡。既然妳會說自己邪惡，就表示妳一點也不邪惡。

落葉：妳在繞口令啊？

莉莉絲：總之妳就繼續自責吧，我不會安慰妳。如果妳自責到想要放棄，繼續任由李杰勛弄髒妳的人生，那也是妳的權利。

葉巧兮氣得全身發抖，淚流滿面地掛掉了手機。根本是鬼扯一通！

為什麼她好不容易交到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好不容易又開始信任別人，莉莉絲卻要跑來搞破壞？一定要她孤獨一生才行嗎？

她之前還認為莉莉絲真心關心她，真是大錯特錯。

莉莉絲一開始就說了，她要順便處理自己的事。很顯然的，她要處理的就是香香的冤死，所以才會花那麼大功夫讓陳德甫上街發冥紙。

也就是說，不只是王芮霞，包括她葉巧兮都只是莉莉絲手上的棋子，利用完就可以丟了。

問題是，她敢跟莉莉絲拆夥嗎？她敢向王芮霞坦承一切嗎？

兩個答案都是「不敢」。

那晚她哭著入睡。

由於李杰勛被老師嚴格看管，接下來的兩天幾乎都沒出現在她面前，張予瞳倒是一直跑來向她報告李杰勛的狀況。

由於李杰勛手機被駭，一些尷尬對話流出，三隻半犬集團鬧翻，彼此不講話，也不理李杰勛了。

只有張予瞳還沒有放棄李杰勛，正確的說法是還沒放棄掰彎李杰勛的大計。

葉巧兮只是漠然聽著，沒有什麼反應。

難得可以度過不受李杰勛和三隻半犬騷擾的兩天，她卻完全沒心情享受，也不太和王芮霞說話。

王芮霞問她怎麼了，她只能回答：「修娘菩薩叫我這兩天要自己走。」

面對這無厘頭的答案，王芮霞當然以為葉巧兮在裝肖仔，但看到葉巧兮沈重的表情，她也開不了口吐槽，只能苦笑一聲，默默走開。得來不易的友情就此無聲消散。

旅行結束後，李杰勛又跑來找葉巧兮討拍，因為他被朋友排擠很可憐，所以要她陪伴，免得自己會想不開。她傳訊向莉莉絲求救，莉莉絲叫她放心，果然沒多久李杰勛的老媽就及時殺出來把他叫走。

雖然逃過一劫，葉巧兮的負面能量已經到了頂點。

她和莉莉絲搞了這麼多花招，造成這麼大的風波，結果真的整到李杰勛了嗎？沒有，只是讓他更依賴她而已！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26

面對著趙奇揚的質問，葉巧兮再次懷疑到底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這樣惡搞李杰勛，也許妳有妳的理由，但是我勸妳適可而止。」趙奇揚說：「男人如果被逼到極限，會做出很可怕的事。」

「女人就不會嗎？」

「不是這意思，」趙奇揚苦笑，「總之，不管有什麼糾紛，和平解決比較好吧？」

這種幹話葉巧兮聽多了，臉上半點反應也沒有。

「我沒有整他，全都是你在亂想。」

「所以他遇到這麼多衰事，全都跟妳無關？」

「當然有關，我被他連累耶。好了，你問完了沒？該我問你了，奇揚。」

看到趙奇揚的表情，她一笑。

「我可以叫你奇揚嗎？你名字好好聽。」

「等妳大個幾歲再說吧，被個小女孩直呼名字感覺不太對。」

「好吧，奇揚道長。那我想問你……」她思考了一下，「你覺得我適合穿紅色嗎？」

「啥？」

「我前兩天在店裡試穿一件紅洋裝，我媽說紅色不適合我。可是我好喜歡紅色哦，到底該不該買呢？」

「喜歡就買啊，妳覺得適合就夠了。」趙奇揚有點不耐煩，完全沒發現這問題是陷阱。「所以妳就是要問這個？」

「當然不是啦。我是要問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李杰勛？我知道他媽是你的大客戶，但你有必要對他這麼好嗎？老實說啦，單身男子跟高中生，這組合有點曖昧耶。」

趙奇揚翻個大白眼。小女生問的問題還真不是普通無聊。

然而這問題卻喚醒了他心中某些東西，某段記憶。

其實他自己也曾經疑惑，為什麼那麼在意李杰勛？雖然說是有錢拿，但對他而言，這不只是份工作。

而答案顯而易見。

「他長得有點像我以前的朋友。」

「咦？是你的初戀情人嗎？」

「情個頭！我們是死忠換帖的麻吉！只是他脾氣硬，不小心得罪了班上的老大，結果高中兩年一直被霸凌。我很想幫他，但是我膽量不夠，只能遠遠地看他被打。」

想起當年的情景，趙奇揚心中隱隱作痛。

「後來，他被那幫人追打，一個不小心從樓梯摔下去，摔成了植物人……」

葉巧兮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悲傷的故事，心中一酸。

「所以你想照顧李杰勛，彌補之前沒有救你朋友的遺憾？」

「沒錯。所以我拜託妳，如果他做錯什麼事得罪妳，原諒他吧，我會一輩子感謝妳的。」

這是兩回事！葉巧兮心中吐槽著，丟出了她的回答。

「咦？他做錯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啊。」

看他無言以對，她聳肩微笑。

「既然這樣，今天就掰掰了。」

她帥氣地丟下趙奇揚離開，卻沒有料到，他早已準備好對她的弱點下手。

王芮霞。

27

「奇揚」兩字一出口，看到李杰勛漲成磚紅色的臉，葉巧兮感到帶刺的快感。

既然趙奇揚懷疑到她頭上，她只好先發制人。之前隨口講的幾句話，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變成武器。

從「妳覺得適合就好」，變成「奇揚說我適合穿紅色」，非常精準地打在李杰勛的痛點上。

果然已經成為暗算專家了呀。她自嘲地笑著。

不過眼前的李杰勛似乎已經快要爆炸，她做好準備提防他動粗。一旦他動手，她可能會受點皮肉傷，但他在這學校裡就沒得混了，算算也挺值得的。

結果王芮霞及時出現把她拖走。

洗手間人有點多，她們趁排隊時談話。

「妳還好吧？」王芮霞低聲問。

「嗯，沒事。」葉巧兮沒想到王芮霞還會跟她說話，心中不知是驚還是喜。

王芮霞看到她的表情，苦笑一聲。

「修娘菩薩沒叫妳今天不能跟我說話吧？」

「沒有啦！上次那個……不好意思。」

「沒事。不過，我昨天也去找小精靈聊天了。她是叫莉莉絲對吧？」

「咦？」葉巧兮大吃一驚。

「我看妳那麼信修娘菩薩，也想去問一下事情。我問莉莉絲說，我想減肥一直減不下來怎麼辦，結果她回答『巿面上減肥妙方一堆，有心就查得到。重要的是，如果妳交到無論胖瘦都能接受妳的朋友，記得千萬要珍惜，不可以背叛她。』根本牛頭不對馬嘴，好奇怪。」

葉巧兮心中一緊。首先，莉莉絲知道王芮霞的LINE帳號，留這話給她一定是有用意的。她顯然認定王芮霞會背叛葉巧兮，所以拿這話警告她。

「妳不懂的話就再問問她吧。不過妳真的想減肥嗎？」

「偶爾啦。有時總是會想，如果瘦一點日子是不是會過得比較好，同學會不會對我比較好。但有時又會想，我為什麼要因為在意別人的眼光虐待自己呢？重要的是我沒做對不起良心的事，別人對我好不好是他家的事。」

葉巧兮心中一沈。她能這樣大聲說「我沒做對不起良心的事」嗎？

不能。

好不容易輪到她上洗手間，才剛關上門就聽到外面的爭論。

「李杰勛你幹嘛在女生廁所外面走來走去，很噁心耶！」

「妳少囉嗦，我在等巧兮！我跟巧兮的相處時間很珍貴，每一秒都要把握！」他乾脆扯開喉嚨對著洗手間裡喊：「巧兮，妳好了沒？快出來！」

葉巧兮緊握著拳頭。她真的不想弄髒自己的良心，但是有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到處散播污染，她到底該怎麼保持乾淨呢？

28

夜裡，葉巧兮拿出手機傳訊給莉莉絲。從畢業旅行回來後，她就沒再開過這支手機了。

落葉：不好意思最近沒聯絡。我知道妳還是認為芮芮會背叛我，但我覺得妳多心了。雖然妳真的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事情，也幫了我很多，我想我們還是收手吧。李杰勛現在被他媽禁足，只有在下課時可以接近我，我忍一忍就過去了，等到畢業就可以遠離他。如果一直惡整他，反而把他逼瘋就糟了。妳可能會覺得我很沒用，但我覺得如果稍微忍耐一下，可以讓良心平安的話，還算是蠻划算的。畢竟我們做的事已經算犯法了。

莉莉絲沒有回應，只是寄給她一張照片。

那是王芮霞和趙奇揚在咖啡店裡相談甚歡的照片。

葉巧兮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倒在床上起不來。

訊息音響起。

莉莉絲：趙奇揚從李杰勛那裡聽說王芮霞的事，又知道她喜歡蘿莉塔裝，就上網標了一件，再去王芮霞ig留言，編了個感人的故事，說是死掉的妹妹的遺物想送給同好，王芮霞就上勾了。

葉巧兮沒有力氣去想莉莉絲怎麼會知道趙奇揚的行動，她腦中轟轟地想著：對哦，芮芮喜歡蘿裙，蘿裙又很貴，趙奇揚送她免費的，她一定很高興。然後很高興地把我賣了……

她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連哭都哭不出來。

莉莉絲：前兩天王芮霞也跑來密我，鐵定是趙奇揚叫她來的。因為他跟李杰勛都被我擋掉，乾脆找個真正的高中女生來試探我。我現在合理推斷王芮霞已經把她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訴趙奇揚，趙奇揚早晚會告訴李杰勛。重要的是妳到底跟她說了多少。

其實也不多，只是詳細闡述她對李杰勛的厭惡而已。不過一旦李杰勛發現她跟她交往只是為了敷衍，準備等畢業就一刀兩斷，不曉得又要鬧成什麼樣了。

說到這個，她到底幾時產生「畢業就能解脫」的錯覺？跟蹤狂哪有那麼容易甩掉？

落葉：好吧，我明天就跟芮芮絕交，只是大概也來不及了。

莉莉絲：如果妳真的想保護妳的良心就絕交吧。如果妳還想戰下去，就跟她保持來往，三不五時丟一些假的訊息給她，用毒餌釣那兩個人上鈎。

哦，變成諜對諜了。從此要提防身邊每一個人，留意自己講的每一句話，每天留意身邊會不會有人暗算她。

好累……

這種生活到底要過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另一支手機響了。是李杰勛的訊息。

「我好想妳。」

葉巧兮差點把手機砸到牆上，但這樣做會受傷的只有她的手機和錢包。她只好勉強寫下：「到學校就見到了。」

「不夠啊，還有一個晚上要熬。妳可不可以寄照片給我？」

「你本來就有我的照片。」

「我要妳親手寄給我，只有我獨有的照片。現在拍一張好不好？」

「我很累。」

「拍張照而已，又不花力氣。還有，穿少一點。」

葉巧兮坐直起來。他想幹嘛？

「不用全脫，就是穿涼快一點，胸口開一點。乾脆穿蕾絲胸罩吧？我一直很好奇女生穿蕾絲胸罩是什麼樣子。沒有蕾絲胸罩的話普通胸罩也行。」

「你不會自己開電視看內衣廣告？」

「我想看妳的。」

「休想。」

「不要這樣啦，妳也知道男生對女生的清涼照都很好奇啊，光想到就超興奮的。我只是想看一看，不會傳出去的。我只要看到照片，今晚就會很好睡了。妳就看在我最近那麼倒楣的份上，滿足我一下嘛。」

「這是我的身體，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要睡了。」

李杰勛爆炸了。

「妳不准睡！不然我就打去妳家！」

「好啊，然後我媽就會報警。到時我可救不了你。」

過了幾秒，螢幕上出現長篇大論的控訴。

「妳為什麼這麼狠心，我想妳想到睡不著，妳連安慰我一下都不肯？一張照片算什麼？我們是情侶耶！鹽巴跟歐菲早就不知道打過幾炮了，我只要一張照片，這要求很合理吧？白天也是，只有幾節下課可以見面，對我來說每一秒都很珍貴，妳卻話講一講就要去上洗手間。妳虐待我很開心嗎？一定要我跪下來求妳嗎？還是要我再割腕一次？我已經沒有朋友了，媽媽也不相信我，除了妳我什麼都沒有，妳為什麼要傷害我？」

葉巧兮丟出一句「奇揚絕對不會叫女生做這種事」，然後火速關機，走到客廳拔掉電話線，再走回房間回覆莉莉絲的訊息。

落葉：抱歉久等，剛剛有隻瘋狗在吠。

莉莉絲：哦，辛苦了。

落葉：妳覺得我該丟哪些餌給王芮霞？

莉莉絲：妳下定決心了？

落葉：妳說呢？

她清醒了。

大家談論李杰勛的行為，總是說他「不懂事」、「沒經驗」、「不擅表達」、「太衝動」、「太純情」，總之是可以原諒的。他們都錯了。

開口閉口「我只不過是如何如何」、「因為我如何如何」、「妳不懂」、「妳傷害我」。永遠不承認錯誤，永遠認為自己有理，永遠認定別人欠他。

邪惡就是不知反省。李杰勛是邪惡，貨真價實的邪惡。

她現在已經不擔心畢業後會怎麼樣了，那一點也不重要。

就算畢不了業，她也要讓李杰勛好看！

29

「巧兮，昨天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最近壓力太大，一時衝動才對妳亂發脾氣，請妳原諒我。」

「我媽常說，隨便給男生清涼照的女生都活該被甩，不曉得是真是假。」

「當然不是，我是絕對不會拋棄妳的！不過妳不肯給我，表示妳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女孩，我真的很高興。其實我昨晚也暗自希望妳拒絕我，因為我不希望妳變得像歐菲一樣隨便。我們男生就是這樣，一方面向女生提一堆要求一方面又希望女生拒絕，真是矛盾啊。」

我們聽見葉巧兮的心聲：這不叫矛盾，是犯賤。

「不過妳為什麼要忽然扯到趙奇揚呢？」

「我只是想說你那麼崇拜他，應該會向他學習。」

「我才沒有崇拜他！而且那個人超渣的好嗎？到處騙女人。妳還是離他遠一點吧。」

「真的？可是你媽不是很相信他？哎呀，他該不會跟你媽……」

「不會啦！」

這時王芮霞又過來把葉巧兮拉走，結束了這段又污又純潔的對話。

「今天也很辛苦啊。」王芮霞說。

「快習慣了。」葉巧兮看著手機，避免跟王芮霞視線相對，免得心痛和憤怒讓她的撲克臉破功。

「妳會不會向修娘菩薩許願趕走他？」

「天助自助者啊。」葉巧兮把手機關了靜音收進口袋，終於正面看她。「不過嚴格說來，修娘菩薩已經幫忙了。」

「怎麼幫？」

她湊近王芮霞耳邊，輕聲說：「我偷偷跟妳說，修娘菩薩讓我交到了真正的男朋友。」

30

在王芮霞的熱烈要求下，葉巧兮約了她和「把鼻」一起吃晚餐。

她知道王芮霞的手機一定開了竊聽功能，就來了一招「直接去道場入教」，要她把手機關機，而自己那台被裝了跟蹤app的手機當然就留在餐廳。

支援她的人是Eason，莉莉絲僱來打工的朋友，之前在捷運站跟葉巧兮面交玩具熊的人也是他。

Eason相貌斯文，風度翩翩，一副老江湖的氣勢，據說是某間俱樂部的當紅男公關。他哄女孩的技術絲毫不輸趙奇揚，讓王芮霞乖乖上了車。

來到「道場」，葉巧兮牽著王芮霞的手下了車。

「小心台階。」

她必須隨時提醒，因為王芮霞頭上套著紙袋。

進入屋內後，王芮霞聽到門後關門的聲音，似乎是沈重的木門。

她聞到一股奇妙的氣味，是老屋專屬的味道。

葉巧兮引她在一張木頭椅子上坐下，「芮芮妳在這裡等一下，頭套不可以拿下來哦。」

然後是一連串的腳步聲，再回歸平靜。王芮霞知道她被獨自留下了。

她想拿下頭套，又怕屋內有監視器，只好乖乖戴著等待。

四周一片寂靜，她越來越害怕。

「巧兮？巧兮妳在哪裡？」

又是一串沙沙的腳步聲，有人走到她身邊。拿掉了她頭上的紙袋，眼前的光景讓她大驚。

身前站著三個人，三人都穿著黑色長袍，頭戴黑色頭套，看不清長相，光憑身高可以判斷最高的一個是在餐廳見到的男子，她本來以為他就是「把鼻」，結果不是。當時他的上半臉被長長的瀏海蓋住，下半臉戴著口罩，完全看不見長相，現在整張臉都看不到了。

最矮的人是葉巧兮，另一個人身高比她高一些，但穿著長袍看不出是男是女。

「呃……巧兮？」

沒人開口，王芮霞四處張望，這裡果然是一棟磚造老屋，格局狹長。紅色的木頭大門，旁邊有兩扇裝著鐵欄杆的毛玻璃窗戶，此外沒有任何透光的地方，想必白天也很暗。

屋內沒開大燈，只有神明桌上兩盞神明燈的紅光照明，襯著三人的詭異服飾，顯得更加陰森。

神明桌正中央放著一個直立的木頭盒子，上面寫著四個毛筆字「修娘菩薩」。

那個盒子是修娘菩薩？王芮霞很困惑。

香爐裡的香煙霧繚繞，讓她有點頭昏。

男人開口了，聲音變得低沈冰冷，而且有些模糊，跟剛才完全不同。

「妳想當修娘菩薩的弟子，是嗎？」

「是。」她小心地回答。

「要加入就要符合三個條件。第一，從未窺探他人隱私。妳做過這種事嗎？」

王芮霞心中一涼，強做冷靜。「沒有。」

另外一個人開口了，是一個成年女性。

「第二，從未欺騙他人。妳有嗎？」

這太難了吧！不過小時候撒的小謊，跟為了幫助朋友而說的善意謊言應該不算吧？

「……沒有。」

第三個人，也就是葉巧兮說：

「第三，從未出賣朋友。」

她沒有問「妳有嗎」，只是透過頭套上的眼洞直直地盯著王芮霞，盯得她全身發冷。

「沒有。沒有！」說是這麼說，紊亂的呼吸卻出賣了她。

「是嗎？那我手機上的間諜app是誰裝的？」

「不是我！我只裝了遊戲而已！」

「妳現在又犯了第二條了。」葉巧兮冷冷地說。

另外兩個人逼近王芮霞。

「妳是內奸。」男人用的是肯定句，不是問句。「存心來打探我們道場的秘密，想毁掉我們。妳利用妳的朋友混進來，背叛她的信任，滿嘴都是謊話。」

女人說：「欺騙修娘菩薩的人要受罰。該怎麼罰呢？」

男人又往前逼近一步。

「關起來吧。關在地牢裡，關到她不會說話為止。」

女人也逼近。

「打一針比較快，一針下去她就再也不說話了。」

「不行，打針太快，要讓她慢慢反省自己的罪過。」

「關起來我們還要養她，還要幫她倒馬桶，我不幹。」

王芮霞再也忍不住，轉身衝到門邊，但門已經被掛鎖鎖住，窗戶也打不開。

她拼命朝外叫：「救命啊！救命啊！」

然而透過毛玻璃只看到外面一片黑，沒人回應。

那一男一女好像覺得很好玩，雙手背在身後,兩個漆黑的身影映著背後的紅光慢慢逼近，有如惡魔，嘴裡還輪流像唱歌一樣叼念著。

「是要關起來呢？」

「還是要打針呢？」

「妳自己選吧。」

「或是擲筊讓修娘菩薩選？」

王芮霞崩潰大叫：「不要！放我出去！巧兮！快救我！我是為了救妳啊！妳那個把鼻跟他們都不是好人！他們逼死人啊！」

「哦，妳居然造謠，還侮辱修娘菩薩。這樣不行哦。」男人說。

「不行哦。」女人附和，「這麼髒的嘴巴要洗一洗。」

她抬手，手上拿著一個迷你保溫杯。

男人上前，架住了王芮霞，女人打開保溫杯蓋子，準備把裡面的液體往王芮霞嘴裡倒。

王芮霞瘋狂掙扎，「我不要，我不要！巧兮救我啊！」

葉巧兮原本不想理她，這時再也忍不住，尖聲大叫：「好了，停手！」

女人放下手，回頭瞪她。「什麼意思？」

順道一提，這位女士正是在大街上把林望泉和嚴書岳迷得神魂顛倒的Emily，某扮裝俱樂部的紅牌。

本來的計劃，是好好嚇嚇王芮霞，然後灌她喝下安眠藥，等她睡著再把她送回家，由葉巧兮編套說詞應付王家父母。

這樣一來王芮霞沒辦法指控她任何事，鐵定也不敢再到處刺探了。

葉巧兮本來已經做好覺悟，但眼前的狀況完全超過她的底限。

她根本沒辦法忍受看到男性對女性用蠻力，更別提女性是她朋友！即便是背叛她的朋友也一樣。

原本Eason還提議要用膠布貼住王芮霞的手，被她大力否決。

「好了好了，放開她！」葉巧兮扯掉頭罩，露出苦惱的臉。

Eason掃興地鬆手。「現在是怎樣？跟講好的不一樣耶。」

老實說，葉巧兮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尾。

「你們先等一下，我跟莉莉絲談一談！」

她衝到後面的房間，傳訊給莉莉絲。

落葉：這樣下去不行，我要取消！跟芮芮好好談談，告訴她所有的事。

莉莉絲：那個出賣妳的人，妳要告訴她所有的事？想死嗎？

落葉：她只是跟趙奇揚一起吃飯，不表示她真的出賣我。而且她說她想救我，搞不好是趙奇揚跟她說了什麼謊話，讓她以為她是為我好。

莉莉絲：李杰勛也認為妳被我洗腦，一定要不擇手段抓到我才是為妳好。差別在哪裡？

落葉：芮芮跟李杰勛不一樣！

莉莉絲：妳確定嗎？

葉巧兮本想回答「確定」，良心卻不允許。

落葉：不確定。但我不想像李杰勛那麼沒下限，我不能這樣對待朋友。

莉莉絲：妳知道妳高貴的良心會帶來什麼後果嗎？如果王芮霞去報警，不只妳、我要坐牢，專程來幫忙的Eason跟Emily也會遭殃，這樣妳良心能安嗎？

落葉：但是他們在答應幫忙綁架恐嚇之前，自己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

莉莉絲：妳給我差不多一點。他們本來一個晚上不曉得可以賺多少錢，卻給我面子，只收一點打工費來幫妳，妳講這種話？妳這不叫聖母，叫做聖母婊。

落葉：對不起，我錯了。不過芮芮沒看到Emily的臉，看到Eason也只有一下子，只要他們兩個先走，應該是可以脫身的。而且我猜他們根本不叫Eason跟Emily。妳也可以趁現在先逃走，身為聖母婊，我絕對不會出賣你們的。

莉莉絲：很好，那妳知道更慘的下場是什麼嗎？王芮霞不報警，而是全部告訴趙奇揚，趙奇揚再告訴李杰勛。李杰勛更變本加厲弄妳，但妳已經沒有籌碼對付他，從此一輩子無法逃離他的騷擾。這樣妳要嗎？妳的友情值這個價嗎？

葉巧兮深吸了一口氣。

落葉：不管是什麼後果，我都會自己承擔的。但是傷害芮芮我會更痛苦。

莉莉絲：好，那妳就去吧。再說一次，妳要是拖累Eason跟Emily，我保證讓妳死很慘。

葉巧兮收起手機，走到前廳，王芮霞正縮在角落，另外兩個人翹著腳坐在太師椅上，雖然看不見臉，可以猜出兩人都是一臉無聊的表情。

她在王芮霞面前蹲下。

「妳為什麼說妳要救我？」

「因為你們道場逼死人啊！我有個朋友的妹妹就是被妳那個把鼻洗腦，最後就自殺了！」王芮霞滿臉淚痕。

「那個朋友？趙奇揚？」

「那誰啊？」

聽到這回答，葉巧兮確認王芮霞是被騙了。她苦笑一聲，拿出之前莉莉絲寄給她的照片。

「是這個人嗎？」

「對……你們……居然跟蹤我和彭大哥！」

「彭大哥？」

「你們早就知道了，幹嘛還裝傻？他就是被你們害死的彭麗仁的哥哥，彭俊仁！」

葉巧兮搖頭，「他不叫彭俊仁，他也沒有妹妹。他的名字叫趙奇揚，是個道士，也就是我跟妳說過，專門幫李杰勛出主意的道長。」

「騙人！」

這時葉巧兮的手機響起，莉莉絲給她寄來一張照片。她把照片給王芮霞看，照片裡的趙奇揚和李杰勛正坐在一間像會客室一樣的房間，談話談得非常起勁。

王芮霞目瞪口呆，卻還是有些不服。

「也許彭大哥只是剛好認識李杰勛而已！」

「嗯，剛好。那麼，妳在IG上貼了一張妳穿蘿裙的照片，就『剛好』有人的妹妹過世，留下一件跟妳同尺寸的蘿裙送給妳，那個人又『剛好』認識李杰勛，他的妹妹『剛好』被李杰勛最討厭的宗教團體洗腦，妳不覺得『剛好』得很過頭嗎？」

王芮霞沒有回答，但疑慮已經在她心中升起。

「妳不信也沒關係，我們現在就去『慈安和合善緣館』走一趟，看看裡面的道長是不是剛好長得跟妳的彭大哥一樣。」

看她這麼篤定，王芮霞再也沒有懷疑的理由，但她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

「那他幹嘛要刻意編故事接近我？難道只是因為妳劈腿跟把鼻在一起？還是因為你們修娘菩薩道場跟他搶生意？」

「根本沒有什麼『修娘菩薩道場』，」葉巧兮苦笑，「也沒有什麼『把鼻』。莉莉絲是女的，我跟妳人頭擔保。」

「女的……所以妳是女同志？」

「哈哈！」旁邊原本閒到玩手指的Eason跟Emily同時大笑出聲。

葉巧兮翻了個白眼。

「這邊交給我就好，你們兩位先回家吧，謝謝你們。」

等兩人從後門離開後，葉巧兮把她和莉莉絲這陣子聯手惡整李杰勛，製造跟蹤狂事件、下藥以及豬心事件等等行動，全都告訴王芮霞。

「妳在畢旅的時候沒告訴我，是怕我說出去？」

「不是，是怕妳看不起我。而且……怕妳說出去。」

雖說她很確實地自己打臉，王芮霞卻更沒臉吐槽她。

王芮霞雖然不滿葉巧兮跟其他人聯合起來整她，但是她抱著深入險地打倒邪教的雄心前來，卻發現只是騙局，更是難堪無比。

她向來認為自己比身邊的高中小鬼頭成熟，所以無論同學們怎麼嘲弄她都不屑一顧。正因如此，當英俊瀟灑的成年男人向她示好，賦予她「重任」的時候，她想都不想就栽下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對方的棋子。

原來，她也不過是個幼稚的小女孩而已。

居然就這麼輕易地，把朋友跟她分享的秘密，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

此時她很想鑽進地洞。「不好意思，妳一定被我害慘了。」

葉巧兮搖頭。

「沒有，是我害慘妳。妳上次會收到那些噁照，是因為我把妳的號碼給了莉莉絲。而且妳明知道這裡可能是邪教，還是為了救我跑過來，我，我很感謝。」

也許是這陣子壓力太大，葉巧兮的眼淚忽然噴了出來，連自己都沒料到。

「喂喂，妳幹嘛哭啦？我才想哭哩！」

「我……別人不是笑我就是害我，只有妳關心我，我居然找人綁架妳又嚇妳，忽然覺得我
好爛……」

「不要這樣講啦……我只是因為笨才被騙來啊……真的是被人當傻瓜耍啊……」

說著她也哭了。為了葉巧兮而哭，也為了輕易被欺騙的自己而哭。

兩人抱頭哭了一陣，忽然兩人的肚子同時叫了。沒吃晚餐又演了這場大戲，肚子早就撐不住了。

兩人互望，同時笑了出來。

「妳等一下，記得這裡有東西吃。」

為了今晚的行動，葉巧兮曾經來這老屋預演過，知道零食放在哪裡——神明桌上那個寫著
「修娘菩薩」的木盒。

當她從盒子裡拿出洋芋片時，王芮霞大驚：「放那裡？」

「是啊，這盒子本來就是放零食用的，臨時拿來當神。」葉巧兮打開洋芋片袋子。

王芮霞抓了幾片往嘴裡塞。

「所以根本沒有修娘菩薩？」

「有，只是不能隨便拿出來。」

當王芮霞知道所謂的「修娘菩薩」指的是一群苦命女子的日記後，她沈默了很久，然後問了個問題。

「你們今天本來打算嚇退我，然後呢？下一步要做什麼？」

「就繼續孤立李杰勛。不過詳細的計劃還沒有想到。」

王芮霞點頭。

「我有個建議……」

31

王芮霞告訴趙奇揚，葉巧兮的老男友是陳德甫，果然如莉莉絲所願，轉移了趙奇揚的注意。

接下來，李杰勛被人逮到大清早在學校附近裸奔，他因而請了兩天假，葉巧兮得以大大方方在學校和莉莉絲傳訊息。

落葉：妳是怎麼做到的？又用藥？

莉莉絲：沒錯。他喝了藥以後，我叫他做啥就做啥。然後我變裝去菜巿場接他，把他帶到小旅館裡，讓他睡到快天亮，再載到學校旁邊去丟。

落葉：很危險耶，一個不小心妳就會被抓到。

莉莉絲：還好啦。其實路上的監視器很多都是壞的，有些地方根本沒監視器，抓對地點就行了。

落葉：哦……

莉莉絲：昨天晚上氣溫十七度，讓他光著身子在外面睡一兩個小時頂多得個感冒再被蚊子咬幾口，死不了。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落葉：如果昨天冷到凍死人，妳真的會把他丟在那邊嗎？

莉莉絲：老實說，對付這種人，最直接了當的辦法就是把他引到沒監視器的地方，埋伏幾個人跳出來在他腦袋上敲幾棍就萬事OK。但是這一棍敲下去，不是死就是重傷，妳還太年輕不能承擔這麼重的責任。另外，我也不希望妳以為每次被男人迫害的時候，只要再找別的男人保護妳就沒事。所以我才會採取這麼麻煩的作法。

落葉：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想要他死，只是要他吃不下睡不著，做什麼事都不對勁，一個朋友都沒有，沒有半個立足的地方，就跟我當初一樣。

莉莉絲：這就難了，因為再怎麼整他，也不可能讓他跟你一樣痛苦。因為妳有良心，他沒有。

落葉：真的耶！那只好讓他徹底後悔遇見我了。

莉莉絲：這還有什麼問題？

葉巧兮看著手機，笑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不會太好看，但她已經不再為此擔心了。

等李杰勛徹底離開她的生命後，她會有很多時間好好面對這個得意冷笑的自己。

32

夢想使人偉大，妄想使人愚蠢，用朋友來滿足自己的妄想性癖更是蠢中之蠢。

葉巧兮曾經誠摯地勸過張予瞳，不要拿身邊的人來畫腐作，毫無懸念地收到反效果，李杰勛也毫無懸念地大爆炸，把張予瞳推去撞桌子。

葉巧兮和王芮霞站在中庭，看著受傷的張予瞳被送去醫院。

「可惜，她畫得不錯呢。」王芮霞說。

「只是沒有好到讓她可以愛怎樣就怎樣。」葉巧兮說。

過了幾天，又爆出李杰勛「疑似」散播林老師資料的事件。

「聽說林老師被害慘了，他一定很生氣。」王芮霞邊吃午餐邊說：「李杰勛的媽媽搞不好會賠到破產哦。」

葉巧兮仔細地把飯盒裡剩下的飯菜集中好，再一湯匙送進嘴裡。

「其實老師真的不用這麼激動，反正都是誤會嘛，而且他又沒受到什麼傷害，好好談一談就行啦。把事情鬧這麼大，李杰勛的前途跟名譽就毁了，不覺得很殘酷嗎？」

這些全是林老師的標準話術，葉巧兮用得爐火純青。

王芮霞噗哧一笑，喝了一口茶。

「星期天是李杰勛十八歲生日，他要我陪他慶生。」葉巧兮說。

「哦，那妳要送他什麼禮物呢？」

「一份大禮：現實世界。」

33

星期天下午沒有預約，趙奇揚躺在和室裡唉聲歎氣。

他剛才順利結束一個案子，從客人手上狠削了一筆，心情卻好不起來。

之前已經告訴李太太，她的閨蜜何小姐可能就是陷害李杰勛的真凶。她半信半疑，打電話找何小姐對質卻沒人接。李太太只好把何小姐的連絡方式告訴他，並且答應如果何小姐回電要通知他。

他拿著聯絡電話和住址去查，果然又是假的。最囧的是，李太太沒有何小姐的照片，所以他還是不知道敵人的長相。

李杰勛一定對他很不滿吧？從一開始忙到現在，一次也沒能及時阻止那女人的暗箭。

他很少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現在卻無法忍受李杰勛失望的表情。

更要命的是，有件事他死都說不出口：李杰勛其實只是個替死鬼，對方真正的目標其實是……

蘿莉塔完全沒敲門就撞進來。

「喂，手機響了！」

為了替客戶驅逐小三，他有十幾支手機，用的當然全是假名，這回響的是「彭俊仁」的手機，來電的人是王芮霞，她的聲音有些喘，顯得很激動。

「彭大哥，我想到了！我知道道場在哪裡了！」

「真的？在哪？」

「我今天跟幾個朋友去老街玩，但是這邊星期天遊客都很多，擠得受不了，所以大家就說要換個地方。有人建議去河邊，那邊也有很多老房子，但是都很破，沒有遊客，可以玩鬼屋探險。」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走台階下去河邊，一到河邊我就有奇怪的感覺，好像不久前才來過，可是我明明好久沒去了。然後我們看到很多老房子，真的都半倒了跟廢墟一樣，難怪會被當鬼屋。」

這跟道場有什麼關係？拜託說重點！趙奇揚心中吶喊著。

「結果在那邊走了一下，我聞到一棟房子裡傳出一個花香味，然後就想起，我上次被帶去道場就有聞到一樣的香味，而且還有聽到河水的聲音。我偷偷從圍牆上的洞看進去，那房子窗戶上的鐵窗，跟道場的一樣，雖然我上次是從屋裡看出去，但絕對沒看錯。我敢說那棟房子就是道場！」

趙奇揚精神大振。「告訴我詳細位置！」

二十分鐘後，他開車來到河邊。

這裡有許多半塌的紅磚平房，高大的樹木從本該是廳堂的地方長出來，確實很像鬼屋。

而王芮霞認出的道場，是這裡少數幾棟完好的平房之一。

從一人高的圍牆上的牆洞，確實可以窺見裡面的屋子，老式的毛玻璃窗上裝著鐵窗，旁邊是暗紅色的木門，開了一條小縫。

圍牆的鐵門雖然鏽跡斑斑，上面的鎖倒是新的。

圍牆頂端裝著老式的防盜碎玻璃，不過有一段圍牆的玻璃已經脫落了大半。

趙奇揚趁著四下無人，踩在車子後車廂蓋上，從缺口翻過了牆。

一進到院子，他立刻聞到王芮霞所說的花香味。淡淡的，很甜美，卻讓他感到隱約的不安。

院子完全沒整理，地上爬滿牽牛花和雜草，扔著幾支生鏽的鐵管。但是他沒有看到發出香味的花。也許那不是花香，是香水味。

趙奇揚推開木門進入前廳。前廳格局窄長，只有門口兩扇窗戶透光，有些陰暗。

前廳放著一套木製桌椅，一座神明桌正對著前門，兩座神明燈在神明桌的兩端，釋放不懷好意的紅光。而在神明桌的正中央的，不是佛像也不是佛畫，而是……一本筆記本？

廉價的塑膠皮封面非常眼熟，像是隨處可見的公司行號工商日誌，上面卻貼著可愛圖案的紙膠帶裝飾，顯得不倫不類。

趙奇揚拿起筆記本，封面的紙膠帶有些脫落，他順手撕下，見到紙膠帶下方的燙金字：振揚建設。

他倒抽一口冷氣，把筆記本掉到地上，內頁掉了出來，全是些廣告單跟廢紙。

「這什麼東西啦！」

這時木門大開，葉巧兮出現在門口。

「妳……」他本想問她在這裡做什麼，轉念一想，廢話，這裡是她的道場啊。

葉巧兮看到他，並不驚訝，只是冷著臉走進來，撿起地上的紙堆夾回塑膠皮封面，再小心放回神明桌。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趙奇揚問。

「修娘菩薩的替身。真正的菩薩在安全的地方，平常拜拜用這個代替。」

「你們到底有什麼毛病啊？」

「我們至少沒有私闖民宅。」葉巧兮冷冷地說。

「我要見莉莉絲，或是香香，或是何小姐。反正就是這裡的大姐頭。」趙奇揚直接了當地說。

「沒有大姐頭，莉莉絲是我把鼻的暱稱。」

「少來了，除非妳把鼻是女的。我勸妳離她遠一點，她是個變態拉子，滿腦子只想幫陳怡君報仇，跟她混對妳沒好處。」

「陳怡君是誰啊？」

「她就是香香，五年前被男人拋棄跳樓死掉的香香！莉莉絲愛她，所以痛恨所有男人，遇到妳以後又愛上妳，把氣全出在李杰勛身上，整得他半死。她是個瘋子！妳真的要跟瘋子一國嗎？要變成專跟男人過不去的變態拉子嗎？」

葉巧兮苦笑，「真巧，莉莉絲也說過李杰勛是瘋子，到底誰才是對的呢？」

「李杰勛只是個孩子！他沒有戀愛經驗，個性又太純情，所以魯莽了點，可能會嚇到妳，但男人本來就應該要積極行動才能保護女人。妳覺得他不對妳就教教他嘛，青蛙就是需要女人的溫柔耐心才能變成王子，不是嗎？」

「咦？」葉巧兮很疑惑，「我怎麼記得青蛙是需要女人抓著他的腦袋往牆上撞才會變王子？」

童話知識比賽結果：葉巧兮獲勝。

趙奇揚差點氣堵咽喉。「那妳也犯不著把他逼到走投無路吧？我告訴妳，如果妳毁了他，將來最後悔的人一定是妳自己。因為從此以後絕對不會再有男人像他一樣愛妳！女人的幸福不就是被愛嗎？」

他很確定，因為他也永遠無法像李杰勛那樣愛人。毫無保留，全心全意。也因此他嘴裡嫌李杰勛肉麻，心裡卻暗自羨慕。

葉巧兮壓下湧到喉頭的反胃感，冷冷地說：「第一，我什麼都沒做。我沒叫他裸奔，更沒叫他逛援交網站。第二，本來就不是王子的人，被摔成一坨青蛙泥也只是剛好而已。第三，輪不到你來教我什麼是女人的幸福！」

趙奇揚講不下去了，深深吐了口氣。

「好好，隨便妳。反正妳幫我叫莉莉絲過來，跟她說我認識陳怡君，她一定會來的。」

「你找她幹嘛？」

「我想很有誠意地拜託她放過李杰勛，可以嗎？」

葉巧兮微微偏頭，模樣很嬌憨，眼神卻顯示她在盤算什麼。

「可以哦，只是有個條件：你要陪我跳支舞。」

「三小……什麼？」

「我一直很想羨慕電影裡的女主角，可以跟長得又高又帥的男主角跳一支浪漫的舞。本來想跟小說社的帥哥學長跳，可惜他跟我絕交了。你的身材跟學長有點像，就由你代替他吧。」

趙奇揚的白眼快要翻到後腦勺，這小丫頭到底在想什麼？又是什麼陰謀？

不過，跳支舞還不算太麻煩。他本來有點怕她會提出很刁的條件，例如找他上賓館。一來李杰勛會殺了他，二來對未成年出手會倒大楣，雖說他也不是完全沒興趣。

葉巧兮用手機播出一首慢歌，然後兩人牽手摟腰，隨著旋律在這詭異的地方跳起緩慢的舞步。

剛開始兩人都很僵硬，慢慢地抓住了步調，放鬆了下來。

原本詭異的紅光，現在卻變得很溫暖，而葉巧兮的微笑也越來越甜美，趙奇揚不禁有些失神。

然後他赫然看到，天花板的角落裝著監視攝影機，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時大門被狠狠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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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現實裡的青蛙要放回池塘裡，童話裡的青蛙要拿來摔，無論如何，絕對不要去吻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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