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37)

她接起電話，先好聲地聊了一會，但李歐似乎還繼續霸佔著話筒，遲遲不願結束，最後，「你不要再打來了！」米蘭朝著電話怒喝！
　　要知道米蘭平常是個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不管是對人對事有任何不悅，她也僅只是嘴上罵得難聽，或在暗地使些小手段來洩憤而已，鮮少看她按捺不住，如此火大的模樣。
　　而經她這一怒喝，周遭群眾立時朝兩人投來陣陣奇異目光，史蒂芬見狀立刻迅速拿走櫃台上的咖啡，領她逃離現場。

　　回到大街上，「妳還好嗎？」
　　「對不起，剛剛失控了。」米蘭靜了一會，扶著頭疲累地道。
　　她在朱尼是屢遭霸凌，分手和病痛等各種磨難，逃離了朱尼又是接連衰事發生，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的確是夠令人難受的了。

　　史蒂芬開始試著和她說些閒話，邊將她的注意力移開，移到中午午餐，市政廳前街頭藝人的表演或她想換的鞋子種類上。

　　再來回進出了幾間鞋店，「你覺得我要買哪雙？」她問了不下數十次這個問題。
　　只是對挑選鞋子，史蒂芬實在不夠在行。最終，他們在一間叫不出名字的鞋店，買了雙叫不出品牌的白色步鞋。
　　「我喜歡這種低調無名的。」她買完還喜孜孜地說，步履輕盈，心情好得很。
　　可這樣的好心情最後只維持不到十分鐘。

　　往市中心的路上，「欸我這雙鞋好像太小了。」她突然站住，一臉痛苦地道。
　　「妳剛剛試穿時大小不是剛好嗎？」
　　「其實有點小，但我想說應該多走一些路就會好一點。」
　　「還是我們再回去剛剛那間店換？」
　　「沒關係，我再走一下應該會好一點。」她堅持。然在市中心吃完午餐後，她的臉色卻是隨著路走得越多，臭得越明顯。

　　下午五點，兩人離開女王大廈一路向北，朝晚餐的義大利餐廳走。
　　沿路經過蘋果店，原想走進看看耳機，卻因為腳痛作罷，連接下來路經的鳥籠街也都是匆匆掠過。
　　史蒂芬見她一拐一拐地走著，終究於心不忍，「我的拖鞋借妳穿吧。」
　　「那你要穿什麼？」她問。
　　「穿妳那雙啊，我幫妳把鞋子撐大，這樣妳等等穿起來的大小就剛好了。」他打趣地道，米蘭笑出聲。兩人換過鞋，史蒂芬將腳勉強插進她的新鞋裡，一雙腳頓時成了一對灌壞的米腸。
　　「看起來好蠢。」她看著被撐大的鞋笑，笑完隨之輕飄飄，往前飛了起來。史蒂芬
拐著腳跟在後頭，垂垂老矣地走著。

　　抵達餐廳前，兩人又將鞋子換了回來。
　　「怎麼樣，現在有好穿一點嗎？」
　　米蘭抬起腳跟，敲了敲腳尖道：「還行。」再走一會，便與李歐和他的三個香港朋友一同會合在餐廳前。
　　晚上六點，踏進這間世界名廚所開的餐廳，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設置精美的櫃檯或服務生微笑，是入口處巨大傑米·奧利佛的人型立牌，和他一本本排列整齊的食譜。

　　整間餐廳往內看去，最初給人的感覺像座防空洞，昏黃燈光和低矮天花板。而在狹長的一樓左側擺了約莫十張桌椅，看起來相當困頓，抑鬱。
　　但都坐滿了人倒是真的。

　　與櫃檯確認好訂位後，他便派了個心情看起來不甚愉快的服務生將一行人領向二樓。二樓擺設同一樓的防空洞風格，但因為擠了更多人，更顯滯悶。
　　最後一夥人在二樓樓梯口一張預定的大桌上坐齊。六個人，米蘭在史蒂芬左邊，在選位置時她還小心避開和李歐並肩，是以他們倆中間還隔了個人。
　　過後服務生依序向六個人介紹起餐點。
　　沒有太多驚喜，就是一人點一套主餐，附餐和點心。服務生介紹完，安靜地等了一會。

　　往菜單下一眼望去，不外乎是蛤蠣義大利麵，海鮮燉飯，凱薩沙拉，奶油筆管麵，諸如此類澳洲餐廳常見的餐點，不出一絲新意。
　　「你們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史蒂芬若無其事地問。
　　但抬起頭，卻見眼前五人同時露出了一臉懵懂。彷彿剛剛服務生所做的一切介紹，都只是對著一群待宰的羔羊說話，說了一段高深莫測的宇宙原理。
　　待宰的羊羔史蒂芬平常是看得多了，但他們五人此時此刻的表情卻比羊羔還無助。
　　「還是你們要再聽一次？」

　　「他菜單上有什麼？」李歐先問，史蒂芬開始充當起翻譯，將他們五人和自己的餐點依序點齊。
　　「你們餐點要一起到嗎，還是慢慢幫你們上？」服務生最後問了這麼一句。史蒂芬半信半疑，起先不懂他要表達的意思，直到他又重複說了幾次，才意會過來。
　　徵詢一輪眾人意見，「就一起上吧。」米蘭說，她就愛這樣一股腦。
　　「一起到。」史蒂芬回答。
　　服務生聽完先是狐疑地歪了歪頭，後發出一陣怪笑。史蒂芬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似乎剛剛自以為聽懂的那些話之間少了些關鍵字彙，且將導致某種巨大錯誤。
　　「感覺怪怪的。」他喃喃，不過他們五人似乎不以為意，點完餐便開始笑鬧了起來。

　　鬧騰了好一會，「你們要喝飲料嗎？」米蘭問：「我剛剛從這裡來的路上有看到一間CoCo，想喝珍珠奶茶欸。」
　　李歐率先答好，他的另外三個朋友也跟著附和。
　　「那誰要去買？」米蘭又問。此時餐桌周圍頓時陷入一陣安靜，彷彿誰也不願當上冤大頭，替她這臨時起的主意買單。
　　「不然我們來數支好了？」她又繼續說，大夥好的一聲紛紛伸出手指，起了另一波鬧騰。

　　史蒂芬從一旁觀察著米蘭表情，依照往例，她心裡這時大概又是秘密的打起某種算盤了，像想藉著數支，將飯局間的某個角色支開一樣。
　　只是這數支數到最後，卻是她自己和李歐一起被支到餐廳外去跑腿。
　　米蘭面露不悅地站起身，明顯打錯了算盤。「我幫妳去吧，妳腳不是不舒服嗎？」史蒂芬扯了扯他的袖子道。
　　「沒關係，我去外面走一走，透透氣。」
　　米蘭站起身，離去不忘向他叮囑道：「欸對了，我們旅館本來是預定七點半要登記，你等等再打個電話或傳訊息跟旅館主人說一下我們會晚到喔。」
　　「好。」他答應。米蘭說完便和李歐離開了。

　　等待上菜的期間，史蒂芬向旅館主人傳訊，將入住時間延後到八點半。
　　三個香港人就坐在他對面，四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乾脆放棄應酬，果斷地低下頭滑起各自手機，滑了近20分鐘。
　　20分鐘後再抬起頭，餐桌桌面的進度仍停留在剛剛的狀態，沒有任何變化。

　　「菜怎麼這麼久還沒來？」這時終於有人提出疑問，「米蘭他們也去了快半小時還沒回來。」
　　真的有點奇怪，史蒂芬打了通電話給米蘭。「我們快到飲料店了，剛剛公車坐錯方向差點坐出市區。」她說。
　　而就在她說完這句話後，一行人點的菜也開始陸續上桌。

　　起先他們看著桌上少少的兩盤義大利菜，還興奮地拍著照，卻全然沒料想到這菜不上桌則已，一上桌便是用連珠炮的方式迅速增加。
　　被惡整似的，桌面從最初僅有的兩盤，四盤，變成六盤，八盤！
　　隨著桌上餐盤也越堆越多，桌邊四人也愈發不安！多到他們想直接阻止服務生別再上菜了，只是服務生沒有停下，最後甚至出動支架將堆不下的餐盤墊高，整張桌面立時從2D平面進化成3D立體空間。

　　https://imgur.com/r7r5NCZ

　　二樓所有目光此時紛紛開始投向他們，嘲笑似的交頭接耳，那一個個眼神或說著黃皮猴子又在幹蠢事，或猜測著他們其中是否有人要準備挑戰大胃王，尷尬得不得了。
　　「你們還有五盤菜，要等等再上嗎？」服務生眼看出動支架也不夠用，終於問。
　　「等等再上吧。」史蒂芬答。
　　真是夠了。

　　後又15分鐘過去，外出的李歐和米蘭終於提著飲料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米蘭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菜盤問。沒人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之是史蒂芬剛剛在翻譯服務生的問答時出了差錯，堆出這樣尷尬的場面。
　　可菜都上來了，該吃的還是得吃。

　　米蘭拿起手機，瞄準面前的青醬義大利麵拍下幾張美照，才拿起叉子大快朵頤。可她吃下第一口，嘴角先是微顫，第二口，臉色丕變！
　　「怎麼了？」史蒂芬問。
　　「噓！」米蘭舉起食指作勢要他閉嘴。
　　「不好吃的話我跟你換吧。」他說，米蘭聽完瞪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和另外四人愉快地談話，不再與他有任何眼神和言語上的任何交流。
　　連在閒聊之間刻意插上的幾句話也被她硬生生忽略。

　　米蘭與李歐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就和好了，彷彿這一整天對他的不耐煩已在某個無人知曉的瞬間，通通轉移到史蒂芬身上！
　　而此刻，那股從行前就開始醞釀著的恐懼，原以為已隨曼曼的那些安慰的話煙消雲散，現下又再次湧起。
　　侵略如火，如癌細胞倍數增生，迅速且無情地佔據他整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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