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喪菩薩（5）

這節下課，李杰勛因為怕自己露餡，沒有去找葉巧兮，所以她很自在地在三樓的公布欄前留連。

「哈囉巧兮，」王芮霞忽然冒出來，拿著手機在葉巧兮面前晃。「這遊戲很好玩耶，可以邊冒險邊記英文單字。」

「哦，那不就可以邊玩邊讀書嗎？」

「對呀，妳要不要下載？我幫妳弄！」

葉巧兮把手機交給她，王芮霞熟練地操作著，忽然臉皺成一團。

「痛……慘了……」

「怎麼了？」

「我月經好像要提早來了，可是我沒帶衛生棉。」

「我借妳啊，等一下哦，我回去拿。」

看著葉巧兮走向七班教室，王芮霞立刻在她手機裡下載另一個APP。可以隱身在手機裡，定位葉巧兮行蹤、查閱她的相片和通話的間諜APP。這是昨晚彭俊仁拜託她的。

「雖然這個APP不合法，誘拐未成年少女更不合法，一定要逮到這個人。」

彭俊仁說得大義凜然，王芮霞也只好強忍罪惡感，在葉巧兮的手機裡做手腳。

畢竟，身為好友，絕對不能眼看著自己的閨蜜被變態大叔糟蹋。

在APP下載的同時，她趁機檢查了一下葉巧兮的手機，卻沒有看到她和「把鼻」的通話紀錄，也沒有任何疑似「把鼻」的照片。相簿裡唯一的中年男人，是葉巧兮真正的「把鼻」。

她有些困惑，平常明明看葉巧兮一直傳訊息給某個人，怎麼會沒有紀錄？

當然是因為葉巧兮有兩隻一模一樣的手機啊，傻孩子。我們真替她惋惜。

為了拖延時間，王芮霞跑上四樓，等APP下載完成才快步跑下來，看到葉巧兮一臉迷惑地在公布欄前東張西望。

「不好意思……呼，忽然被老師叫去幫忙，我又不能說我生理痛不能去，真是煩死了。來
，遊戲下好了。」

「哦，謝謝。衛生棉給妳，快去洗手間吧。」

王芮霞懷著滿心愧疚，帶著根本用不到的衛生棉，走進洗手間。

29

「把鼻，芮芮好像對我們很好奇耶，乾脆讓她加入好不好？」

「不行，她最近一直傳訊給我，好像在刺探什麼，我不太放心。」

「所以才要讓她入教啊。她知道神秘的小精靈莉莉絲是我男朋友，當然會好奇問東問西。讓她加入好好了解我們道場，她才會知道保密的重要。」

「一開始不要跟她說不是更好？」

「對不起嘛。人家只是想讓我的閨蜜分享而已。」

「明明就是在炫耀。」

「好啦，就是炫耀，可以吧？我也沒別的東西可以炫耀了。而且我真的好愛你，不找個人講一講，腦袋就要炸了。」

「妳哦……好啦好啦，找時間約妳的芮芮吃個飯吧。」

「YEAH！謝謝把鼻！我愛你！」

看著螢幕上，從葉巧兮的手機偷轉過來的肉麻言語，李杰勛咬牙切齒。

「狗男女……狗男女！」

他抓起馬克杯想砸過去，被趙奇揚攔住。

「喂，這我的電腦欸，要出氣回家砸自己的東西好嗎？」

李杰勛用力搥著和室的抱枕，「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趙奇揚仍然盯著螢幕，「咦？傳完就刪掉了。難怪沒有其他的對話紀錄也沒照片，這兩個人真夠小心的。」

李杰勛無力地躺在木地板上，「現在怎麼辦？又要靠王芮霞？」

「沒錯。等那個男的跟王芮霞聚餐那天，我們在餐廳埋伏，就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的真面目了。」

「然後我們就衝上去殺了他！」

趙奇揚翻個白眼。「殺個頭。要讓王芮霞拜託他們帶她入教，然後把對話錄下來，拿去檢舉。我們還可以藉著定位找到他們的道場，如果你真的氣不過，雖然不能殺他，至少可以在警察過去之前，先躲在暗處堵那男的，搥個兩下消氣。」

「兩下哪夠！」

「做人要知足啊。不然少年監獄裏面可是沒女人給你追的。」

李杰勛摀著臉。「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那也犯不著去監獄裡追男人啊。莫非你真的轉性了？拜託離我遠一點哦。」

「神經病！」

30

這間餐廳很氣派，還有個中庭小花園。忐忑不安的王芮霞在葉巧兮的帶領下，在玻璃窗旁的座位坐下。

王芮霞朝窗外望了一眼，彭俊仁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面，讓她安心不少。

她的手機裡裝了錄音兼追蹤APP，今晚的首要任務是取得小精靈莉莉絲，也就是「把鼻」的信任，讓他接受她入教，並且帶她去修娘菩薩的道場。

這是個艱鉅的任務，所以彭俊仁叫她不要勉強，只要錄下「把鼻」和葉巧兮的對話就好。但她第一次被賦予重任，實在不想讓彭俊仁失望。她還特地穿上彭俊仁給她的蘿莉塔洋裝，為自己壯膽。

可能是洋裝給她帶來好運，葉巧兮一坐下就說：「不好意思，有件事實在很難開口。把鼻他一直到今天都反對把我們的事告訴妳，我們討論了很久，最後他說，如果妳願意入教，他就願意相信妳。不願意的話，今晚就我們兩個大吃一頓，不用跟他見面了。」

「咦？」

「對不起，我明明說要介紹你們認識，他卻臨時來這招。妳不願意就不要勉強……」

「我願意！」王芮霞搶著說：「不止因為他是妳男朋友，我還有好多事想向他請教。每次跟小精靈莉莉絲對話，我都覺得他好聰明，很想再跟他多聊一點。哦，妳別誤會哦！我只是尊敬他。」

葉巧兮笑了。「那太好了。妳等我一下，我去通知他。」

她起身走到中庭，王芮霞現在才看到那裡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在等她。

王芮霞心跳加速，那就是「把鼻？」

男人背對著王芮霞，她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覺得他身材很好。葉巧兮跟男人說著話，笑得很開心。然後她打給王芮霞。

「芮芮，把鼻很高興哦。妳現在來中庭吧，記得把包包帶著。」

帶包包？王芮霞吃了一驚，但她還是得照辦。往窗外彭俊仁的車看了一眼，帶著手提包走到中庭。

趙奇揚從耳機裡聽到一個年輕男人悅耳的聲音。

「王小姐，麻煩把手機關掉。」

「咦？」

然後是葉巧兮充滿歉意的聲音，「不好意思，把鼻對安全問題很敏感。現在要帶你去道場，一定要做好保全。」

「哦，好。」王芮霞乖乖關機。

「幹！」

趙奇揚咒了一聲，只見葉巧兮和西裝男領著王芮霞，從中庭的另一頭走進屋內。

不好，他們要從側門離開！

他連忙把車開到側門的位置，只來得及看到載著三人的車疾馳而去，完全跟不上。

趙奇揚立刻打開另一台手機，追蹤葉巧兮的定位。

然而GPS顯示，葉巧兮仍在餐廳裡。或者該說，她的手機還在餐廳裡。

他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

不愧是搞邪教的人，保密防諜的功夫一流啊！

現在真的只能靠王芮霞了。

31

趙奇揚等到十一點半，終於收到王芮霞的訊息。

「彭大哥，我回來了。」

「妳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對妳怎麼樣？」

「放心，我們只是去道場聽老師講道，然後讀佛經。有點無聊，但是沒什麼危險。不過在場的人除了老師以外都是女生，感覺怪怪的。」

「道場在哪裡？」

「不知道耶，因為我去跟回來的時候眼睛都被矇住。下次應該就知道地點了，那個老師還蠻喜歡我的，講道結束以後還帶我跟巧兮去吃宵夜。對了，我覺得那個老師有點面熟耶，可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妳再認真想想，這很重要。」

「嗯……我有試著問他關於你妹妹的事，可是他好像完全沒印象。」

「那種人當然不會把榨不出錢的受害者放在心裡。妳還有沒有注意到其他事？」

「我想一下哦。啊，對了，老師說他本來是台南人，後來上台北，是為了找他姐姐的仇人。那個人好像是他姐姐公司的上司，一直對他姐姐性騷擾，把姐姐逼到自殺就失蹤了，聽說是跑到台北，所以他想找到那個人，為姐姐討回公道。現在想想覺得有點可怕耶。等等！說到台南我就想到，我們畢旅去台南的時候，看到有個人在孔廟外面發符紙，老師長得很像那個人！」

趙奇揚望著手機螢幕上這段話，嘴角擠出一絲冷笑，手心卻滿是冷汗。

32

約定的見面地點是台中國光客運轉運站，趙奇揚拉拉領帶，他今天是標準的業務員打扮，甚至還提著一個公事包。

他很幸運，對方的電話號碼不難查，腦力更是悲劇，所以他提出的老梗藉口輕易發揮作用。

「陳先生您好，我這裡是○○百貨行銷部，很高興通知您，您在我們的週年慶抽獎中，抽
中了頭獎汽車一輛。只要來我們台北總公司填一些資料，我們公司就會幫您處理好行照和牌照，再把車送到您家！」

那人當然說他沒有參加抽獎，但是趙奇揚說對了他的手機號碼和身分證字號，他也不得不相信。加上一輛車的誘惑實在太大，最後他終於同意會面，只是他不肯去台北，趙奇揚就跟他約在台中見面。

一進轉運站，趙奇揚就在人山人海中找到了他的目標。一個憔悴的男人，雖然年紀不大，表情卻極度厭世，彷彿受盡壓迫。不但如此，他全身緊繃，跟其他人稍有擦撞就會驚跳起來。

趙奇揚當然不能這樣直接走過去，他拿出手機撥號，遠遠地看著那人接起手機，用職業口吻開口。

「陳德甫先生嗎？我到了。」

33

「請在打圈的地方填寫答案，最後再簽名。」

在速食店裡，趙奇揚堆著假笑，把假文件推到陳德甫面前。

陳德甫仍是一臉狐疑。「我真的沒有參加抽獎。」

「那大概是您的朋友幫您投進抽獎箱吧。」

「我哪有那麼好的朋友？」

陳德甫嘴裡咕噥著，填表格的手可是一秒也沒停過。

趙奇揚手上攪著咖啡，故作輕鬆地問：「那可能是神明顯靈，保佑您中奬。您有上教會嗎？還是有固定去道場修行？」

「都沒有。我家以前是拜拜的，現在也不拜了。那種都不保佑我們的神幹嘛要拜？」

「是嗎？我以為您是那種信仰很虔誠的人呢。不然為什麼要去孔廟發符紙呢？」

陳德甫臉色大變，跳了起來。

「你……你怎麼知道？你是誰？你想幹嘛？我不填了！」

他把文件一推就要走，趙奇揚一把拉住他。

「我是道士。我的客戶被女鬼糾纏，你卻公然幫女鬼發冥婚符紙騷擾他，我不找你找誰？」

「不關我事！你不要找我！去問我姐姐！」

「陳先生你放心，我要收服的是作祟的女鬼不是你，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今天只是來找你問一些問題。」

「鬼才信你。我已經找過好幾次道士了，一點用都沒有，只會騙錢！」

「可是我沒跟你要錢啊。雖然中獎是假的，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的。」

陳德甫這才坐下，表情仍然十分不安。

「你跟你客戶說，我是被我那鬼老姐作祟才去發符紙，不是存心要害他。我也是受害者，不然你看。」

他把左手袖子往上一拉，露出前臂上駭人的深褐色掌印。五根手指清清楚楚。

趙奇揚倒抽了一口氣。

陳德甫把袖子拉回。「剛被抓的時候好痛又好癢，還起水泡，我又不小心把水泡弄破還感染。醫生還說是什麼灼傷，才不是，是我那鬼老姐用力抓我的手，說如果我不幫她發符紙就要殺了我！」

趙奇揚定了定神。「你把整個作祟的狀況跟我說一遍吧。」

陳德甫歎了口氣。

「一開始應該是……三年多以前吧。是過年的時候，也就是我老姐掛掉以後的第二個新年
。我老姐跟公司小老闆好像有什麼糾紛，鬧到跳樓自殺。總之那天我照習慣睡午覺睡到傍晚，我媽上晚班，出門前會把晚餐留在桌上。我走去吃晚餐，忽然聞到整個家裡變得好香，我以為是老媽買了花回來插，可是又沒看到。而且那味道聞久了感覺很不舒服，頭暈暈的，全身都好重。我想說趕快吃完飯再回去睡，一回頭卻看到……我老姐站在我背後……
」

他的臉色變得更蒼白，渾身發抖。

「她……穿著她跳樓時那件套裝，右半臉全是血，衣服上也沾滿血，只有一隻腳上穿著高
跟鞋。我嚇得半死，立刻衝回房間。我倒在床上，想說是眼花作夢，睡一覺就好。可是門外卻傳來『喀、咻』的聲音，越來越近。然後我才想通，那是我老姐拖著沒穿高跟鞋的腳，一路慢慢走過來的聲音，因為她跳樓的時候摔斷了一條腿，只能用拖的。然後……她就
推門進來……」

他劇烈顫抖，趙奇揚默默地把自己的黑咖啡遞給他，他一飲而盡。

「我嚇得大叫起來，結果她就……給我兩巴掌。幹，她的手有夠冰，打起來超痛的。然後
她還用手扠住我脖子，說『再叫就宰了你』，我就不敢再叫了。接著她就開始罵我。說我是自私鬼寄生蟲，好吃懶作只會靠她養，亂花她的錢，浪費她的時間跟青春。拜託我那時還是學生，她已經在上班了，我不靠她養靠誰養？而且她是姐姐，姐姐本來就要照顧弟弟啊！而且她這樣一死，老爸沒錢看病，也跟著走了，我也因為沒錢補習沒考上大學，我還沒罵她自私咧！」

他發完牢騷，立刻縮起脖子四處張望，生怕他姐姐的鬼魂忽然從店裡的某個角落衝出來攻擊他。

「然後呢？」趙奇揚問。

「我嚇得都快昏了，所以想也沒想就說『又不是我害妳跳樓的』，她就用力掐我的脖子，我以為這下死定了，然後就昏過去了。等我醒來，她已經不見了，可是我的脖子痛得要命。」

「你說你找了道士？」

「有啊，花了錢去作法收驚，結果根本沒用，第二天晚上她又來了！又是對著我一陣亂罵，再不然就打我耳光，把我的遊戲全部摔爛，衣服鞋子也扯破。我有幾次想反抗她，可是手腳無力動不了。我媽也要上班不能留在家裡，結果我被她整整鬧了五天，差點死掉。」

「然後她就沒再出現了？」趙奇揚問。

「想得美。從那以後，每年過年她都會出現。她說過年就是要回家團聚，人都死了還團聚什麼？每次她一來，我就得病上好幾天。今年我實在受不了，求她放過我，她居然說，只要我上台北去殺掉高振飛，她就原諒我。高振飛就是她公司那個小老闆。我是覺得他人不錯，我老姐要是聰明點嫁給他，我們全家就不愁吃穿了。她偏要一直跟人家鬧脾氣，鬧到被甩掉再跑去自殺，這不是活該嗎？居然要我去殺人？」

「那你怎麼說？」趙奇揚沈聲問。

「我說我做不到啊。而且我這輩子只去過一次台北，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哪有辦法殺人？她就說：『好，那你就一輩子窩在台南吧。要是被我發現你去了台北卻沒殺高振飛，我就要你的命。』所以我不去台北。絕對不去。」

「你說她只有過年的時候會作祟，但是你發冥婚符紙是一個多月前的事？」

「因為她又來了啊。」陳德甫呻吟著。「她說，有位菩薩可憐她為了家庭擔誤青春，要幫她作媒，但是對方一直拖拖拉拉，所以需要我幫忙發符紙集氣，還在我房間裡留下一大袋符紙。我只說了句那很丟人，下場就是這樣。」他指指左手前臂上的掌印。

「那為什麼要去孔廟那邊發？」

「就她指定的啊。連日期都規定好，從幾號到幾號，下午幾點開始，每天固定發幾張，不能多也不能少。我家以前是住孔廟附近沒錯，現在搬得那麼遠還得跑回去，我快累死了。」

他一臉哀求地看著趙奇揚。

「事情就是這樣了。你能幫我驅鬼嗎？我快受不了了。要是那鬼老姐明年又來，我一定沒命的。」

「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管，只是還要再查一些事。」趙奇揚用專業口吻說：「你還記得，你姐上個月出現的確切日期嗎？是幾月幾號星期幾？」

「嚇都嚇死了誰還記得……等等！是雙十節！因為剛好四天連假，我在玩的遊戲還有辦活
動。對，是那時候。問這幹嘛？有什麼用？」

「非常有用。」趙奇揚說：「你確定她只有在過年跟一個月前出現？中元的時候呢？」

「沒有啦，來那麼多次誰受得了？」

「很好。那最後一個問題：你姐生前有哪些好朋友？尤其是女的。」

「這個……不曉得耶。不過她自殺的前一陣子，忽然變得心情很好，星期天的時候常說要
出去跟朋友見面，也不曉得對方是男還是女。她八成是跟哪個小王好上，才被高大哥甩掉。真是不檢點的女人……啊。」

他又縮了一下，提防鬼老姐衝出來殺他。

趙奇揚輕輕搖頭，隱藏他的不屑。

女鬼出現的時候，只限年假或是連假期間，連中元這種最適合作祟的時候都沒來，就表示根本沒有什麼「鬼姐姐作祟」。對方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且是個苦命的社畜，只能在假期較長的時候出來嚇陳德甫。只要先把自己的手在冰袋上放個十幾分鐘，就可以用冰冷的鬼手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至於陳德甫昏迷無力的理由，自然是那女人在他家裡先噴了某種迷幻藥，所以他才會一直聞到奇怪的香味。

他手臂上的掌印更簡單，在手上套兩層橡膠手套，然後沾上一點鹽酸再趁陳德甫神智不清握住他的手，自然留下掌印。醫生說的沒錯，是灼傷，可惜陳德甫的腦袋有更嚴重的天生傷殘，完全聽不進去。

總之，那個女人八成就是李杰勛的跟蹤狂，為了某種理由冒用香香的名字，還恐嚇陳德甫。

但是搞了半天，他還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再加上王芮霞提供的資料，那女人跟修娘菩薩道場的老師是同夥，但那個老師為什麼要冒用陳德甫的身世呢？為什麼要在不相甘的女孩面前講得那麼高興？

而且，他很難相信那個女人只是「老師」請來的打手。看她痛罵陳德甫的架勢，要不是專業的演員，就是對陳德甫恨意很深。

直覺告訴他，那個女人才是主謀，所謂的「老師」或「把鼻」只是配角。

他忽然心中一震。真的有「老師」這個人嗎？

王芮霞見到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34

李杰勛走到三年七班門口，卻沒有看到葉巧兮，讓他的焦躁上升到頂點。

趙奇揚明明向他保證，已經在葉巧兮身邊安置了眼線王芮霞，很快就可以打探出她所有的秘密，然而現在還是什麼都沒查出來。

想到葉巧兮每天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跟一個噁心的老男人打情罵俏，他就覺得腦袋快要爆炸。

他從三樓欄杆往下看，看到葉巧兮和王芮霞併肩坐在花圃邊，湊在一起看手機，邊看邊笑，不曉得是什麼東西那麼有趣。

李杰勛來到一樓，走向她們，只見兩人都是滿臉緋紅，掩嘴竊笑，神態非常曖昧。

「哇，這姿勢……太露骨了吧！」王芮霞說。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他尺度這麼大。」葉巧兮說。

這段對話傳到李杰勛那結構清奇百年一見的大腦裡，立刻得到結論：那個色狼居然傳裸照給葉巧兮！

他不由分說，上前一把將葉巧兮的手機奪走。「拿來！」

「你幹嘛啦！」葉巧兮受到驚嚇，大聲抱怨。

「我要看看是哪個噁心的男人傳這種東西……」

當他看到葉巧兮手機上的東西時，他的大腦瞬間當機，彷彿被隕石以每秒一光年的速度擊中腦袋，所有存檔全跟著恐龍一起滅絕。

那不是裸照，是剛上好線稿的漫畫，內容是兩個裸體的男人正在床上熱烈地鼓掌。

最重要的是，兩個男人中，被壓在下方疼愛的瘦弱少年，無論是髮型和臉部五官的排列，以及左眉尾的一顆痣，都和李杰勛非常相似。

而上面的那個男人，身材修長肌肉發達，看起來就是技術很好的樣子，充滿性感魅力。而且臉上戴著面具，更增加神秘感。

那個老人面具，跟趙奇揚的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他本來就有點頭暈，看了這些東西更是眼前發黑，幾乎看不見，「這
種下流的東西是誰畫的？」

兩人互望一眼，同時聳肩。

「就好玩的嘛，幹嘛這麼激動？」葉巧兮說。

王芮霞也幫腔：「對嘛，而且又不是畫你，頂多有點像而已。而且男主角是叫林傑勳，傑出的傑，勳章的勳，跟你完全不一樣啊。」

李杰勛差點把牙齒咬斷，他不用問也知道作者是誰。

他轉身跑向四班教室。

「喂！手機還我啊！」

回到教室，張予瞳正拿著手機，期待葉巧兮的回饋。

照理在真正完稿之前不該給別人看，但她實在太興奮，就優先把線稿寄給提供她靈感和面具資料的葉巧兮，請她提供意見。

葉巧兮勸過她，畫自己創造的角色就好，不要拿自己身邊的人幻想；但是對張予瞳而言，想像的角色隨時都可以畫，一點也不稀奇。眼前自己身邊就有這麼讓人熱血沸騰的作畫題材，簡直就是美夢成真，她怎麼捨得放過呢？

正因為心情太亢奮，她完全沒注意到一台著火的戰車正筆直衝向她。

李杰勛把葉巧兮的手機重重地摜在她桌上，讓她嚇得跳了起來。

「妳這什麼意思？說好絕對不能畫我的！」

「我我，因為你跟道長的故事實在，實在太萌了嘛……我只是自己畫好玩的……」

張予瞳從來沒見過他暴怒的模樣，嚇得有點結巴。隨即想起自己不畏人言不懼壓力的鋼鐵腐女人設，挺直了腰板。

「沒必要這麼生氣吧？只要你放下對同性戀的偏見，就知道這根本沒什麼。等我完稿以後，搞不好連你都會很感動，承認自己對道長真正的感情呢！」

李杰勛想都沒想就用力一推，張予瞳重重地摔在地上，頭撞到了桌角，她倒地不起。

教室裡尖叫聲四起。

幾個女生趕快衝上去，費盡力氣把張予瞳叫起來，扶著她去醫務室。而留在教室裡的人開始圍剿李杰勛。

「你太爛了吧？居然對女生動粗！暴力狂啊？」

「真是看錯你了！」

李杰勛身體搖晃了一下，自己也快要暈倒，但仍然努力支撐著。

「怪我？你們看看她把我畫成什麼樣？換成是你們，你們搞不好打得比我更兇！」

有個女生高聲反駁：「那又怎樣？畢業旅行的時候，只有張予瞳一直相信你，現在她只不過畫個圖，你居然這樣對待她？」

其他人附和：「對！全世界就你沒資格兇她！」

李杰勛覺得天旋地轉。

噩夢又重演了。被眾人指責、痛恨，為了根本錯不在他的原因。

所有人，所有人都誤解他，沒有人了解他。

不，還有葉巧兮，葉巧兮會了解他的。她會在他最悲慘的時候為他撿起掉落滿地的書，也撿起他心靈的碎片。

可是她在哪裡？

他四處張望尋找葉巧兮，卻只看到一張張怒罵的臉，那些臉在他眼中逐漸扭曲變形，變成眼神空洞，張著血盆大口，嘴裡全是尖牙的食人怪物，爭先恐後地要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

「啊啊啊！」李杰勛厲聲狂叫，隨手抓起一把掛在桌邊雨傘當成武器用力揮舞。「走開！走開！」

四班的人嚇壞了，開始竊竊私語：「他瘋了嗎？」

因為怕被打傷，幾個人讓開了通路，李杰勛衝了出去，但是跑沒兩步就暈倒在地上。

35

張予瞳得了輕微腦震盪，以及尾椎骨折。

她的父母大抓狂，揚言告李杰勛；而李太太也為了張予瞳畫的圖大怒，決定告她誹謗。

雙方在辦公室裡對罵了十幾分鐘，導師林老師和學務主任費盡了口舌才勸他們和解。條件是張予瞳必須毁掉原稿跟所有的檔案，而李母必須付賠償金，李杰勛的懲處從大過改成警告。

從此李杰勛再次成為班上公敵，由於畢旅時的種種糾紛，其他班也有很多人看他不順眼，狀況比當年更慘。

幸好高三生把升學擺第一，沒人用暴力對付他。只是再也沒人願意跟他說話了。

唯一的例外是葉巧兮。

他找到機會質問葉巧兮，為什麼要把趙奇揚的事告訴張予瞳。

葉巧兮聳肩，「我只是跟她聊天，說你跟一位道長感情很好而已啊。想說她是你朋友，我也該跟她打好關係，誰曉得她想像力那麼豐富？不過奇揚也說過，你長得很像一個他很懷念的人，搞不好他對你也有特別的感情哦。」

「不要再叫他奇揚了！」

他音量一提高，四周的人立刻投來警戒的視線，他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是校園裡有名的暴力狂了。即便他從來無意傷害任何人。

強烈的絕望讓他緊緊抓住葉巧兮的手。

「不要離開我。我求妳永遠不要離開我。我只剩妳了！」

「不要這樣，別人在看耶。」

「答應我！」

「你再不放手，有人要去叫教官了哦。」

「妳答應我不就好了？」

葉巧兮歎了口氣。「好啦。快回教室吧。」

「這樣不算！妳說：『我發誓，永遠不會離開李杰勛！』」

「好好，我對著我最敬愛的修娘菩薩發誓……」

「不要再提修娘菩薩！」李杰勛想起修娘菩薩正是某個老色狼灌輸給她的，頓時大捉狂，用力抓住她雙肩。「對我發誓！只有我！」

「李杰勛你在幹什麼？」教官來了。

「教官，我是要救她，她被老男人騙去信邪教，我要叫醒她！」

葉巧兮一臉遺憾，「對不起教官，他最近腦袋有點……大概是讀書太累了吧。」

教官搖搖頭，把李杰勛拉走，但他邊走還邊大喊。

「巧兮！快跟那個老頭分手吧！我是為妳好，快分手！」

36

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輔導課，母親要他留在家裡讀書，她會不定時從店裡打電話回來查勤，如果李杰勛沒有接電話就會被慘電。

自從張予瞳事件之後，母親對他的監視更加嚴格，就在這一天，李杰勛決定他受夠了。

母親連自己的丈夫都綁不住，有什麼資格阻止他守護他的戀情？更何況她根本不是真的擔心他，只是把他當成勳章，用來炫耀自己教養有方教出資優生，藉以向父親勒索感情，卻不知道這招對爸爸根本沒有效。

他越覺得母親可悲，越不願接受她管束，免得變成跟她一樣。

再過不到一個月，他就滿十八歲了，到時就可以合法結婚，憑什麼現在還要被母親管得死死地？

不但如此，他現在也不想找趙奇揚訴苦了。因為只要一想起趙奇揚，腦中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張予瞳的名畫，立刻腸胃扭轉。

而且葉巧兮開口閉口「奇揚」也讓他很不爽。

葉巧兮該不會喜歡年紀大的男人吧？就算她真的跟「把鼻」分手，搞不好下一秒就被趙奇揚拐走。

不行！絕對不行！

眼前又是一陣黑。最近他暈眩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還會心悸，一定是壓力太大。

為了他的生命安全和終身幸福，他決定今天要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

他要帶葉巧兮私奔。

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他先到家附近的ATM，想把自己所有的存款十萬元領出來，沒想到一天只能領六萬。沒關係，剩下的錢再分批領。

然後他來到葉巧兮家樓下，按了電鈴。

「誰啊？」是葉巧兮母親的聲音。

「伯母好，我是巧兮的同學，我有事找她。」聽說葉太太對女兒的男性交友很敏感，他暫時壓下「男朋友」的頭銜。

「巧兮不在。」葉太太掛掉對講機。

然而葉巧兮的GPS定位顯示她正在家裡，所以李杰勛又按了電鈴。

「伯母，您騙我是沒用的，我知道她在家。如果您不想放我上樓，就讓巧兮下來好嗎？我只想跟她講幾句話。」

「就跟你說了她不在家！我騙你幹什麼？」

「伯母，巧兮已經長大了，您不可能永遠擋著不讓她見我，麻煩放手吧。」

「我再說最後一次：她、不、在！她一早就出門了！」葉太太又掛掉對講機。

李杰勛撥了葉巧兮號碼，響了好幾聲終於接起，卻還是葉太太的聲音。

「喂？巧兮出門沒帶手機，不要再打了。」隨即把電話掛斷。

這年頭哪個高中女生會不帶手機出門？

李杰勛連著按了好幾下電鈴，這下葉太太真的發飆了。

「你再不走我報警嘍！」

「好啊，這樣就可以證明妳把女兒關在家裡還沒收手機！」他對這些控制狂母親實在厭煩到極點，乾脆扯開喉嚨朝樓上大喊：「巧兮！巧兮！回答我！葉巧兮！」

「你有完沒完啊！有種不要走，我現在就報警！」

李杰勛不理她，繼續大叫。可能喊得太用力腦袋缺氧，頭又暈了起來。

他靠在牆上休息了一會，才搖搖晃晃走出巷子，用僅存的腦細胞思考著。

看來他今天是不可能帶葉巧兮私奔了，眼前最好還是先回家，明天再趁放學的時候兩人一起離開。不帶行李也沒關係，必需品再買就好了。只要撐過幾個月，等他跟葉巧兮都滿十八歲，就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

忽然背後被撞了一下，他差點當場臉孔著地，幸好立刻被扶住。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下子沒看到你，你還好吧？咦？杰勛？」

撞到他的人正是母親的閨蜜何小姐，手上還拿著一杯飲料。她把李杰勛扶到路邊的花壇邊坐下。

「你臉色很難看耶，要不要送你去看醫生？啊，先通知你媽媽。」

李杰勛搖頭，「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對了何阿姨，妳之前從我房裡拿的那隻熊可以還我了嗎？」

「那隻熊啊……杰勛你冷靜點聽我說，我本來昨天要拿去還你們，可是不小心勾破，然後
我發現裡面居然裝了攝影機耶……那熊是誰給你的啊？為什麼要偷拍你？」

李杰勛實在說不出是葉巧兮，只能含糊地說：「不曉得耶，那是網路上買的。那妳可以把攝影機還我嗎？我拿去請朋友查一查就知道是誰裝的了。」

「哦，你不用擔心，我昨天一發現攝影機，就拿去拜託當警察的朋友，很快就可以知道是誰了。」

李杰勛暗自嫌她雞婆，仔細一想，交給警察應該會查得比較快，一旦確認是葉巧兮，他就可以逼她認錯道歉，然後他再寬宏大量原諒她，她從此就會心甘情願一輩子做他的女人，這也挺不錯的。

話說回來，反正他們明天就要私奔了，攝影機是誰裝的根本無所謂。

「啊，既然剛好遇到，乾脆我送你回家吧？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要趕快回去休息。」

李杰勛答應了，跟著何小姐走向她停車的地方。

「啊，這杯熱咖啡給你喝好嗎？我剛買的，買來才想到今天已經喝過不能再喝，可是等帶回家就涼掉了。」

「好。」

李杰勛接過咖啡，溫熱的咖啡一下肚，原本被冷風吹得僵硬的身體變得熱烘烘的，非常舒服。

上了車沒多久，他又覺得一陣暈眩，不知是不是吹到冷風著涼了。

「你還好吧？」何小姐問。

「沒事……我睡一下……」他很快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溫柔地搖醒。

「杰勛，到家嘍。」

他想下車，但視野一片模糊，全身無力，才剛踏出車外，立刻身體一歪倒在地上。

「小心小心，」何小姐扶起他，「來，靠在我身上。」

她一路扶著他上樓，從他口袋裡拿了鑰匙開門，讓他躺在客廳的大沙發上。

「我看我還是打個電話給你媽好了。」

「不要……」李杰勛含糊不清地說：「不要找媽媽……」

「那要找誰？」

李杰勛漿糊般的腦袋裡，跳出唯一的名字：「巧兮。找巧兮。」

「好，手機給我。」何小姐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他的手機。「密碼？」

李杰勛告訴了她，她很快將手機解鎖，找到葉巧兮的號碼。她走到門邊撥號。

李杰勛只聽到「喂？葉巧兮小姐嗎？」，接下來就是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他努力坐直想聽清楚，但整個人彷彿被浸在水裡，外界的景象和聲音都變得一片模糊。

然後何小姐走回來。

「她說她可以見你。地點在……」

37

——菜巿場的大門口。

——過來吧，我在那裡等你。

他帶著全部家當，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他的戀人。

奇怪的是，整個世界都模糊變形，馬路也不是自己平常記得的樣子，路人個個都化身成有如孟克的「吶喊」中的人物，像扭曲的海帶一樣在路邊晃動。

他顧不了這麼多，一心只想快點到達菜巿場。

現在是傍晚，菜巿場早就關門了，照理是一個人都沒有。但是他大老遠就看到有個人影站在拉下的鐵門前，耐心地等候著。

他心中狂喜，忍不住張嘴大叫：「巧兮！」

然後世界變成一片漆黑。

當他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陰暗的天空，然後是遠處漸亮的天光。

往左右張望，一邊是學校的圍牆，另一邊是民宅的牆壁。由於躺在水泥地上的關係，他的背痛得要命。身旁還有一條排水溝，氣味非常精彩。

世界還在沈睡，他的腦袋也還沒有清醒。

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走出這條死巷，腳底被柏油路磨得疼痛無比，全身凍得發抖。

他什麼都沒辦法想，只想快點走到溫暖的地方。雖然天色漸亮，他的視線還是很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就算看見了，大腦也沒辦法處理。

忽然一聲驚叫穿透了腦中的濃霧，把李杰勛狠狠敲醒。

「夭壽哦！死囝仔你是勒衝啥？有夠袂見笑！」

李杰勛終於發現，自己是全身赤裸的。

38

負責訊問的方警員表情很微妙，不知是同情還是恥笑。

「我再重覆一遍你說的話：你先去找你女朋友，她不在家……」

「她明明就在家！」李杰勛反駁。

「這不重要。然後你就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剛好遇到你母親的朋友何小姐送你回家休息。你說何小姐幫你打電話給女朋友，約在菜巿場前見面？」

「對。」

「可是何小姐說，她把你送回家，打電話給你母親之後就離開了，更不可能明知你需要休息還幫你約女朋友。」

「她真的有！」

方警員手上晃動著李杰勛的手機。這是在他昏睡的死巷裡找到的。

「手機上完全沒有她幫你打給女朋友的紀錄。我看你是在作夢吧？」

李杰勛語塞。他那時確實神智不太清楚，難道真的是作夢？

「我們去看過你們社區電梯的監視器。何小姐把你送回家後，沒多久就離開了，門口保全也是這麼說。然後她走後不久，你也揹著一個旅行袋走出家門，從那之後，直到你今天一大早在校園旁邊裸奔被抓到為止，沒有人看過你。你女朋友也說，她根本沒跟你約見面。」

「我真的有跟她見面！」李杰勛急得差點咬到舌頭。「你們可以去調菜巿場的監視器啊。」

「那邊監視器壞掉，沒有作用。」方警員給出令他絕望的答案。

「杰勛，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啊！」媽媽帶著哭音，痛不欲生。

「你到了菜巿場之後，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

「我……不記得……」

方警員點頭。「我想也是。所以我來大致推測一下，你昨天出門後發生什麼事。首先你如果只是出門逛街，不會帶旅行袋。你是想離家出走，對吧？」

李杰勛低頭不語，等於默認。母親則徹底崩潰，用力搥打他。

「為什麼啊？到底為什麼？家裡哪裡對不起你？高三了還亂搞？你的保送怎麼辦？推甄怎麼辦？」

李杰勛咬牙切齒。「我不在乎。」

「什麼？」母親不敢置信。

「我不在乎！我再也不要拼死拼活幫妳做口碑了！我愛幹啥就幹啥愛去哪就去哪，輪不到妳管！妳想讓老爸多看妳一眼就去整容吧！別再牽拖我了！」

「死小鬼你在跟你媽說什麼話！」

母親撲上去想揍他，方警員連忙制止，旁邊的女警也來幫忙，亂了好一陣子才得以繼續訊問。

「旅行袋裡有什麼？」

「換洗衣服。證件。還有……六萬塊……」

方警員看了李太太一眼，幸好她還沒昏倒。

「嗯。你離家出走計劃多久了？有什麼網友之類的幫你嗎？」

李杰勛搖頭，「我這兩天才決定的，也沒人幫我。」

「好，那就是你特別倒楣，一出門就被騙子盯上了。我猜可能是超過兩人的團體跟你搭訕，自稱可以幫你找住的地方還有找工作，你就跟著他們走了。他們帶你去他們的根據地，跟你一起吃吃喝喝，還給了你這個。」

他拿出一個證物袋，裡面是一個空的塑膠水瓶。

「這是在你昏迷的地方找到的，裡面殘留的是最近夜店流行的強姦藥『夢幻水』，喝下去會很嗨，嗨到失去判斷能力，人家叫你做啥就做啥，而且最後還會失憶，就跟你現在一樣。」警員說：「等他們把你洗劫一空，再把你的提款密碼問出來，就把你載到學校旁邊扔掉。我是比較奇怪他們為什麼連你衣服都要搶，卻沒拿你的新手機，他們大概也茫了吧。都已經拿到六萬塊了，拿手機還要銷贓太麻煩。」

李太太放聲大哭，方警員苦笑了一聲。

「照理應該要告你公然猥褻，但是你是初犯又未成年，加上被騙了六萬，已經受夠教訓，這次就放你一馬。至於施用毒品，因為不確定你是自己服藥還是被下藥，這裡就不追究了。」

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夢幻水很容易代謝掉，現在李杰勛的血裡八成已經驗不出來，就算他真的自己服藥也很難成立。

「只是你不要忘了。你再過十天就滿十八歲，到時如果再惹麻煩就沒這麼客氣了，你自己想清楚。」

李杰勛像行屍走肉一般走出了警局，對旁邊母親的啼哭抱怨充耳不聞。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耀眼，但看在他眼中，整個世界仍然跟他早上剛醒來時一樣黑暗。

39

「你為什麼不聽話？不是叫你先乖一點讓媽媽放心再做打算嗎？居然還搞什麼私奔？幹蠢事之前先跟我商量一下好嗎？」

由於李杰勛和母親徹底鬧翻，母親重金聘請趙奇揚當代理監護人，負責載他上下學，順便開導他。

至於讓爸爸回家的事就暫緩，母親可不希望父親回來看到家裡亂七八糟的狀況。

所以這段開車上學的時間就變成趙奇揚的訓話時間。

李杰勛靠在副駕靠背上閉目養神，冷冷地說：「我不做傻事，你怎麼會有新的外快可賺？」

這話沒錯，這個臨時保姆的工作相當好賺。但是趙奇揚看到李杰勛那副不受教的蠢樣，心情實在很差。

「你稍微忍耐一下行不行？我已經快要查出那個香香的真實身分了，在那之前安分一點啦。」

李杰勛坐直了。「我才不管她是香香還是臭臭，我要巧兮離開那個老色狼！你有本事現在就帶我去把他打一頓，不然就不要再管我了！」

「根本沒有老色狼。」趙奇揚冷冷地說。「整件事都是那個女人策劃的。她要不是找個男人來騙葉巧兮，就是葉巧兮根本就是她的同夥，掰出一個老男友來騙你。」

「你明明說有王芮霞在就沒問題……」

「王芮霞被抓包了。」趙奇揚有些愧疚，「所以她們聯手演戲給她看。但是演得太用力，才被我看出破綻。我已經找到香香的弟弟，也就是在孔廟發符紙那個人。他姐姐早就死了，是另一個女人冒用她的身分，弄出整個騙局來整你。」

「幹嘛要整我？我又不認識她！」

趙奇揚沈默了一下，「我猜是因為她是真香香的好朋友，香香為了男人自殺，假香香因此開始痛恨男人，葉巧兮又到修娘菩薩網站上吐苦水抱怨你，她為了替女人出氣，就動手整你了。」

「神經病！別人情侶吵架，她一個外人插什麼嘴？巧兮只是對我有誤會，現在已經不曉得被她煽動成什麼樣子了！」

趙奇揚實在很想說「有誤會的是你，葉巧兮才不是可愛的小天使」，終究是吞了回去，反正他不會聽。

「不行，我一定要快點帶巧兮離開那個瘋女人，不能讓她被帶壞了！」

「你還沒學乖？這次私奔不就被那女人打了一巴掌嗎？」

「我是遇到詐騙集團，跟那女人沒關係。」

「最好是。詐騙集團拿到你的金融卡跟密碼，一定會在你停卡之前把錢領光，結果呢？你的存款有少嗎？」

「……沒有。」除了之前弄丟那六萬，剩下的存款分文未少。

「詐騙集團為什麼要脫你衣服？為什麼要留下手機？」

「警察說是因為他們自己也茫了。」

「才怪。如果只拿走錢，你就是可憐的被害者，脫你衣服你就變成噁心的暴露狂，以後沒臉見人了。她要的就是這個！讓你不敢出門！」

李杰勛心中一涼，一點也沒錯。他已經請了兩天假，今天銷假上學，學校裡一定會有吃不完的苦頭在等他。

「那手機呢？」

「我也不太確定，只知道她需要讓手機留在你身上。」趙奇揚深吸一口氣，「你的手機八成被動了手腳，要檢查一下。」

「好。」

「還有，你說你媽那個朋友叫什麼？」

「何阿姨。」

「離她遠一點。你會跑到菜巿場去，八成也是她搞的鬼。」

「可是我是自己去菜巿場的啊。」

「那種強姦藥不是會讓人乖乖聽話嗎？她先給你下了藥，再離開你家，先到菜巿場等你就行了。」

李杰勛頓時想起，何小姐給了他一杯咖啡。而且他現在用的手機，就是何小姐給的。

「可惡！你是說她就是香香？」

那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女人居然登堂入室，還把他母親騙得暈頭轉向？

「還是那句話，我沒有證據，但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

「完蛋了，我媽還把那隻熊交給她！這下證據又沒了！」

現在母親已經完全不相信他，如果沒有證據，她絕對不會相信何小姐就是設計他的真兇。

李杰勛抱著頭呻吟。為什麼那個女人總有辦法快他一步？

「你查來查去，根本沒有用！等你找到那個女人，我早就被整死了！」

趙奇揚反駁，「如果你不要幹蠢事，乖乖留在家裡讀書，她要怎麼整你？」

李杰勛無言以對。

趙奇揚看他一臉挫敗，有些不忍，口氣緩和了些。

「你不用這麼厭世，現在既然已經幾乎確定何小姐就是那個女人，事情就好辦了。過兩天我會跟你媽談談，查一下那女人的底細，很快就可以逮到她了。你一定要有耐心。」

李杰勛只能默默點頭，心裡卻想著，同樣的話趙奇揚到底說過幾次了？

到了學校，同學們毫無懸念地用白眼歡迎他，一看到他接近，每個人都閃得老遠，書桌上還被用粉筆寫「變態」，他也只能摸摸鼻子忍了。

本以為又會被導師叫去大罵一頓，但林老師不知何故心事重重，根本連看都沒多看他一眼。

最扯的是，林老師連上課都頻頻出錯，最後居然提前十分鐘下課，要他們安靜自習，就走出教室。沒一會兒就傳來他的吼叫聲。

「我說我沒有，沒有就是沒有！是有人盜用我的身分！我已經報警了，你不要再打來了！」

教室裡的學生們開始竊竊私語。

「到底是怎樣？他每天都怪怪的。」

「對啊，動不動就講電話，然後脾氣就變好壞。」

「還有啊，昨天下午還有奇怪的人在校門口晃來晃去，說要等他耶！好恐怖。」

「真的？結果哩？」

「結果老師好像從側門走掉了。」

「他該不會是欠錢不還，黑道找上門了吧？」

「老師是賴帳鬼，同學是暴露狂，我們班怎麼這麼倒楣啊？」

最後這句把焦點轉回了李杰勛身上，惡意開始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不要這樣講啦，人家是受害者耶。前一天晚上吃了強姦藥，第二天早上就光溜溜在路上走……」

「哎呀！」

隨即響起了吃吃的笑聲。坐得較遠的人沒聽清楚，忙著問發生什麼事，好心的鄰座再轉述一次，又激起第二波笑聲，以此循環，笑聲此起彼落，直到風紀股長忍不住開口管秩序才稍微收斂。

然後下課鈴響了。

李杰勛快步往外走，不幸又被胡子豪等人攔住。

「李杰勛，你還好吧？」那刻意造作的關切表情真是令人作嘔，「屁股痛不痛？」

旁邊的人大笑出聲。

李杰勛忍著氣，「我沒事，借過。」

然而胡子豪不讓他走。

「『沒事』，就表示你也玩得很爽嘍？原來你有這種嗜好，怎麼不早說呢？我是不喜歡啦，但是班上搞不好有人願意跟你多元成家哦。」

旁邊一個人說：「哎喲，誰希罕多元成家？沒看他又是吃藥又是裸奔的，人家喜歡重口味啊。」

「啊，對哦！」

胡子豪說：「你那麼愛玩，乾脆直接去酒店上班好了，幹嘛還要來學校？學校很無聊耶，你再怎麼脫也沒人要跟你玩。」

「對啊對啊！」

「你快點退學啦！」

「男朋友在等你啊！」

一群人把他團團圍住，不把他轟出學校不罷休。這回嚴書岳跟林望泉都不開口了，就連最喜歡男男話題的張予瞳，也只是搖搖頭，逕自走開。

趙奇揚說的沒錯，「那個女人」的目的就是要逼得他無容身之處。

而且她成功了。

接下來一整天，上述的情景不斷重覆發生。他也沒辦法接近葉巧兮，因為只要他一靠近七班教室，立刻就有人對他喊：「暴露狂滾開！」

本以為情況已經夠慘，沒想到第二天中午，更慘的來了。

一通廣播把李杰勛叫到學務處辦公室，等著他的是教官、學務主任、林老師，還有前幾天為他作筆錄的方警員，以及他母親。她顯然認為他又在學校裡闖禍，滿臉驚恐。

「李同學，前兩天有人冒用林老師的名義上援交網站，在每一個小姐的頁面留下交易訊息，還有老師姓名和手機號碼，害得林老師這幾一天一直接到騷擾電話，援交網站還派人來學校恐嚇他。這事你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

「這樣啊？」方警員說：「可是經過調查，那些交易訊息都是從你的手機發出去的。」

李杰勛倒抽一口冷氣，「怎麼會……我知道，這是在我被下藥神智不清的時候，那個騙我
的人發的！」

「詐騙集團怎麼會知道老師的姓名跟電話？」

「我手機通訊錄裡有。」

「哦。那他們為什麼要冒老師的名字發訊息呢？」

「為了陷害我啊！那個人想要拆散我跟我女朋友，所以用這種賤招害我！」

林老師發作了，「你不要開口閉口什麼都扯到葉巧兮身上好嗎？不是每個人都滿腦子想搶你女朋友！」

「是真的！那個人心理變態，一直以為我跟別的男人一樣爛，所以用各種辦法拆散我們，她先是假裝跟蹤我，然後……」

他試著把假香香這一路以來對他的迫害全部告訴他們，但是很可惜，林老師已經受夠了他的戀愛妄想症，而方警員也站在老師這邊。

「好好，我待會再聽你說，你先聽聽我的想法。這整件事，感覺就像是某人對林老師很不滿，對他開一個惡質的玩笑。李同學，聽說你在畢業旅行的時候惹事被老師警告，最後還被罰禁足，什麼都沒玩到，是吧？」

「對，但是……」

「而且，雖然我們初步判斷你那天被下了『夢幻水』神智不清，其實在你的尿液裡完全驗不出夢幻水。當然夢幻水的代謝很快，驗不出來很正常，但是另一個可能就是你根本沒被下藥。」

「我明明就有……」

方警員再次打斷他。「所以我現在的推測是：那天你離家出走，心情很嗨，想說反正以後不回學校了，乾脆拿起手機惡整老師。玩到深夜的時候，你遇到壞人，小流氓之類的，搶走了你的錢跟行李，還逼你脫衣服。手機嘛，可能是因為你求情說要打電話回家，所以他們沒拿走。但是你怕被罵，就編出一個被下藥什麼都不記得的故事，至少大家會同情你。」

「才沒人同情我！每個人都說我是變態！」

方警員苦笑，「這就是人緣的問題了。總之現在沒有證據顯示你真的被下藥，也沒有證據顯示這支手機曾經被別人拿去用。所以發這些惡作劇簡訊的嫌疑人，目前只有你一個。」

李杰勛心中發涼。怪不得那女人要把手機留給他！

他母親開口了：「警察先生，你這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林老師反駁：「要什麼證據？那些訊息確實是從李杰勛的手機發出來，這樣就夠了！是你們要證明不是他發的！」

「我們哪有辦法證明？」

「李太太不用擔心。就算告上法庭，法官也是有可能相信你們的。」

方警員的安慰對李太太毫無作用。她淚汪汪地轉向林老師，「老師，我們杰勛真的是冤枉的，拜託您別告他好嗎？」

「他冤枉，那我呢？」林老師爆氣了，「他未滿十八歲，頂多關個幾天，也不會留前科，不痛也不癢。我被冒用名字找未成年少女援交，妳知道可能會害我被關多久嗎？援交女的電話又被我老婆接到，我的家庭快完蛋了！」

「我……我願意賠償您的損失！還有什麼？對，我給您道歉！」李太太跪了下來，「杰勛
！快跪下給老師道歉！」

「不是我做的！」

「叫你跪就跪！」

李杰勛明白了。母親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無辜的，她只怕他被關被記過，影響升學也傷害她的面子。

很悲哀的領悟，但他已經懶得生氣了。

乖乖跪下，跟著母親一起向林老師磕頭。不是屈服，而是沒有必要再為這種事吵鬧。

他要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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