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萬靈鋪(下)

張德暉

　　心心真的回來了。

　　那天接到警局通知時，張德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心的記憶呈現一片空白，只記得放學那天有人來帶走她，之後的事就全都不記得了。

　　不過無所謂，張德暉心想，他不會再讓任何人把心心從他身邊奪走。

　　他去了學校一趟，把心心的學籍註銷，讓心心能永遠待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他甚至把超商的工作辭了，待在家裡陪著心心。

　　錢？那是他許的第二個願望。

　　「我要錢。」站在昏紅燈火搖曳的屋內，張德暉沙啞地開口。

　　「多少？」那女人雙手交握，直視他的眼裡倒映著紅光。

　　張德暉吞了吞口水，道：「十億。」

　　「十億？好啊，請簽約吧。」那女人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女人又長的更像妻子了一些。

　　張德暉蓋下指印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周遭彷彿有成千上萬隻眼睛正注視著他。

　　那種異樣的壓迫感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他的呼吸加促，四處張望著每個燭火所不能及的陰暗角落。

　　有什麼東西在看他，真的有…

　　他忽然想起了這裡的名字，萬靈鋪。

　　萬靈…是百無禁忌，萬事皆允。還是…

　　他感覺全身寒毛直豎，趕緊在羊皮紙上蓋上指印，匆匆轉身離去。

　　這是最後一次了，只要有錢，他就能跟心心過上美好的生活。

　　他推開門，聽見身後傳來那女人的聲音。

　　「下次見。」

　　＊

　　看見銀行戶頭裡出現的鉅款時，張德暉感覺全身飄飄然的，好像喝醉了一般。

　　當然，喝醉的感覺他再了解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喝醉。

　　他立刻買了一棟奢華的豪宅，和心心搬了進去。他依舊沒有讓她去上學，而是給她買了最貴的名師函授課程，在家自學。

　　他雇用了最昂貴的保全系統，電子鎖、防盜鎖、監控系統。把他和心心的新家打造成一座安全無虞的城堡。

　　他倒臥在豪宅浴室的按摩浴缸裡，體驗著原來人生可以過得如此不同。

　　張德暉忍不住放聲大笑，這樣的人生，怎麼可能還有什麼願望呢？

　　這宛如在雲頂之上的日子，必須等到從雲端跌落，墜入另一面降著暴雨的無底深淵時才會醒來。

　　「爸爸，我想去上學。」心心有一天忽然對他提起。

　　張德暉有些驚訝，他將心心抱起，在她耳邊說道：

　　「外頭很危險，待在爸爸身邊，好不好？」

　　心心嘟著嘴，點頭答應了。

　　但當天晚上，心心又哭鬧了起來。

　　「我想要小花！」心心吸著鼻子，拉著他的衣服。

　　他費了一番功夫才知道小花是她學校裡的校狗，為了討心心喜歡，他隔天立刻買了一隻小狗送給心心。

　　心心開心地收下了，但沒過幾天，她又再次吵著要去上學。

　　張德暉耐心地安撫她，但心心吵鬧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

　　終於，他狠下心來，兇了心心一頓。

　　「妳還想像上次一樣，被壞人抓走嗎？」張德暉怒道，「妳還想離開爸爸的身邊是嗎！」

　　心心被暴怒的張德暉嚇傻了，不斷哭著跟他道歉。

　　但張德暉拎起了心心，將她鎖進了她的房間裡。

　　聽著女兒懊悔的哭泣與敲門聲，張德暉感覺腦袋又熟悉地痛了起來。

　　那晚，他再次喝起了酒。

　　醉夢中，他看見了妻子的身影。兩行血淚從妻子的雙眼流下，劃過她蒼白的臉龐。

　　她的嘴巴不斷地動著，似乎想對他說些什麼。

　　但他始終聽不見，即使她就在他的面前。

　　妻子焦急，無聲的吶喊成為了張德暉新的夢魘。他迫切地想知道妻子到底想告訴他什麼。

　　張德暉日復一日地做著這惡夢，直到有一晚，他喝的特別爛醉的一晚。

　　這次的夢有些特別，他的雙眼所見一片漆黑，只感覺到雙手被另一雙冰冷的手緊緊握住。

　　然後，那雙手的主人開始用指甲狠狠地刮著他的肌膚。指甲嵌入肉裡的感覺讓他痛苦地哀嚎著。

　　「救我…為什麼不…」一個哀怨的女聲在他耳邊迴盪。

　　「幫幫我…你知道…」女子的聲音逐漸消逝，「我等你。」

　　張德暉猛然驚醒，床頭的時鐘，指針恰巧指著凌晨四點的四十四分。

　　他看向自己的手背，兩手都有著血淋淋的抓痕。

　　對了，許願。只要許願就能把他最摯愛的妻子給喚回來。張德暉恍然大悟。

　　隔天斷斷續續下著雨，但張德暉在外找了一天也沒看見萬靈鋪的蹤影。

　　他感到心急如焚，當晚甚至沒有回家，深怕在夢裡見到妻子怨懟的眼神。

　　終於，凌晨的雨開始加劇，他在大雨磅礡的街上找到了那棟暗紅色的小屋。

　　他丟下傘，衝進萬靈鋪裡頭。

　　「我要復活她。我要復活我的妻子。」張德暉雙眼布滿血絲，兩手撐著長桌，雨水滴落在他面前的羊皮紙上。

　　「又見面了，」又是她，又是那個女人。「我知道你會來的。」

　　「可以嗎？我…我能許願讓她復活嗎？」張德暉追問。

　　「張先生，你想讓你的妻子回到你的身邊，是嗎？」那女人笑了笑。

　　「對，我要她回到我的身邊。」張德暉的手心滲出緊張的汗水。

　　「可以。」那女人身旁的燭火忽然變得明亮，連帶使她的雙眼也變的血紅。

　　「記得，絕對不能反悔唷。」她的笑容幾乎快撐破了嘴角。

　　＊

　　張德暉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緊緊地把心心抱在懷中。

　　「媽媽要回來了，媽媽要回來陪我們了…」張德暉雙眼含淚，吻著心心的額頭。

　　心心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看著他，說道：

　　「爸爸，媽媽昨天就有回來耶。」

　　「昨天？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你不在家的時候。」心心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我睡著之後看見媽媽，她的眼睛流血了，很用力地抓著我…」

　　張德暉看向心心的小手，上頭和他一樣，有著深紅色的抓痕。

　　「媽媽說什麼？」

　　「媽媽一直在大叫，她說…」

　　「不能許願，叫爸爸不要許願…」心心模仿著妻子的語調。

　　但她說到一半嘴巴便硬生生地僵住，直直地盯著張德暉的背後。

　　「老公，我回來囉。」

　　是夢裡那陌生的女聲。

李志彬

　　李志彬抓起手上的籃球，縱身躍起，猛力地將球灌進了籃框。

　　全場響起如雷般的掌聲，他沉醉在眾人此起彼落的驚嘆中。

　　操控一切的感覺是如此美妙。

　　他從一個邊緣肥宅搖身一變成了全校最焦點的風雲人物，很多人問他怎麼改變這麼多，他都只笑笑地回答：

　　「是減肥的功勞吧，哈哈。」

　　李志彬以前在體育比賽裡連候補都排不上，可現在卻直接成為了班上的主將。

　　那是當然，他許的願望可是──

　　「我要有媲美NBA球星的籃球實力。」

　　他享受著眾人欣賞、羨慕的目光，正洋洋自喜時，他瞥見了一個怨毒的眼神。

　　是阿傑。

　　穿著替補球衣的他，在板凳席上投來了忌妒的目光。

　　從前都是他看著阿傑在場上，現在他上了場，反而換阿傑被擠到板凳去了。

　　呵呵，看著朋友出風頭的感覺不好受吧？李志彬感覺更爽了。

　　比賽結束，李志彬一人獨得了68分，眾人圍著他嘖嘖稱奇，體育老師甚至直接拜託他加入校隊。

　　當大家興高采烈地慶功，歡呼時，他看見阿傑默默拎起了書包，離開人群。

　　搞什麼啊？那小子。不過算了，現在他可不缺這一個朋友。李志彬邊想邊牽起了學姊的手。

　　有時候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跟高三那個女神學姊，全校男生的偶像交往了。

　　學姊原本的男友是高三的一個不良學生，把學姊從那個垃圾流氓身邊搶走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功於「萬靈鋪」。

　　他曾經擔心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那美艷女郎會跟他索要什麼金錢以外的高額報酬，但那女郎從沒跟他要過任何東西。

　　於是他逐漸放下疑惑與防備，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

　　他，李志彬，終於不再是那個可憐的魯蛇了。

　　那場比賽之後，他透過學姊加入了一群學校裡風雲人物才能參加的小團體，每天都到處遊蕩、玩樂。

　　有一天的放學後，他們在校外的公園裡抽菸、喝酒時，阿傑居然出現了。

　　「我有問題要問你。」阿傑指著李志彬，看起來十分緊張。

　　眾人困惑地看向李志彬，他則笑著說：「沒事，他是我鄰居，我們從小就認識。」

　　李志彬與阿傑單獨來到無人的角落，他勾著阿傑的肩，裝做熱情地說道：

　　「好久不見耶，阿傑，最近怎麼都沒來找我？」

　　但阿傑冷漠地把他的手撥開。

　　「鄰居？誰是你的鄰居，你是覺得認識我很丟臉吧？」

　　李志彬尷尬地笑了笑，「我可沒那麼想，找我幹嘛？」

　　「我來跟你要我應得的東西，」阿傑看起來好像他欠了他幾百萬一般理所當然，「胖子…你去了萬靈鋪吧？」

　　一聽見這三個字，李志彬的笑臉立刻垮了下來。

　　「你在說什麼…那只是網路上亂傳的都市傳說而已。」

　　「你當我白癡啊？你原本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一夕之間變成人生勝利組，說出去鬼都不會相信。」

　　李志彬聽他說的毫不留情，心中也十分惱火，「我是去了，那又怎樣？」

　　「沒怎樣，可是萬靈鋪的消息是我跟你說的，我要你也帶我去一趟。」

　　李志彬聽了愣了一陣，瞧著阿傑臉上認真堅定的表情，忍不住就笑出了聲來。

　　「幹你是認真的嗎？叫我帶你去？哈哈哈…幹，笑死我了…」

　　「你笑什麼，死胖子，你不記得以前只有誰跟你當朋友了嗎？」阿傑怒道。

　　「搞清楚，我現在可不是死胖子，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我。」李志彬朝他走進了一步，整張臉幾乎貼到了他的面前：「我如果就是要拒絕呢？」

　　　阿傑氣的臉色發青，嘴角抽搐。「你…你敢不答應？」

　　「我不答應你又能怎樣？」李志彬聳了聳肩。

　　「我會和大家說萬靈鋪的事，提醒大家你原本是怎樣的人」阿傑冷笑著，「讓大家知道你現在這樣子全都是偽裝的樣貌。」

　　李志彬盯著眼前這個膽敢威脅他的人，出奇地沒有感到厭煩。

　　他很平靜，因為他知道要解決這個麻煩實在太過於簡單了。

　　他嘆了口氣，掏出手機，看了看天氣預報。

　　「約這天吧，我帶你去。」李志彬木然說道。

　　＊

　　那日放學後，李志彬帶著阿傑冒雨離開學校，走到一處人煙稀少的街區。

　　「在哪裡？快到了嗎？」阿傑有些不耐。

　　「急什麼，那不就是了？」李志彬伸手指了指前方。

　　阿傑趕忙望去，李志彬則從懷中掏出藏好的水果刀，猛力地刺進阿傑的腹部。

　　面無表情的他一刀、一刀地戳著，直到殷洪的鮮血沾滿了他的全身。

　　早已斷氣的阿傑倒臥在血泊中，李志彬盯著他的屍體，忽然有些害怕了起來。

　　應該許願讓他消失的…李志彬心想，不過也無所謂，這樣也一樣。

　　反正只要許個願就能解決，他安慰自己。

　　這些日子以來，一旦遇到稍微棘手點的麻煩時，李志彬便會以許願化解一切。

　　這次當然也是。

　　他是這樣想的。

　　李志彬拋下尖刀，逕直向萬靈鋪的方向走去。

　　但這次，它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出現。

　　那地方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他找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依然沒有。

　　他找到全身都被淋的濕透，萬靈鋪依舊沒有出現。

　　他找到已經天黑，路燈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也依然沒有找到。

　　他找到遠方響起警笛的聲音，眼前出現藍紅閃爍的光芒時，也還是沒有找到。

　　直到他被帶上車的那一瞬間，他才看見了那個紅髮女郎。

　　她有著比血還要紅的頭髮，正對著他露出笑容。

　　「謝謝光臨。」他的耳邊傳來低語。

　　劉泫

　　偌大的電視牆上忽明忽暗，映照出形形色色的演員臉孔，通通都是俊男美女。

　　劉泫盯著電視牆上自己的名字，就位在所有卡司的最前端。

　　雖然那張臉已經和她原本的樣貌不太相同，更加精緻、唯美，也更加陌生。

　　聖誕前夕，她主演的電影就要上映了。這是她夢想成真的時刻。

　　城市的霓虹燈光在劉泫的眼裡閃爍，映出了她眼底深沉的疲憊。

　　這是實現夢想的副作用，亦或是她換取願望的代價？她已經分不太清。

　　長達數月不間斷的拍戲、上通告，搞的她身心俱疲，每天大約只能睡個三小時。

　　起床後立刻又要上妝，後來她甚至在睡覺時也不太卸妝了，有時是忘記，有時是嫌麻煩。

　　其實當明星，似乎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

　　除了忙碌，缺發生活品質的日常之外，她還得忍受許多精神上的壓力。人紅是非多，這句話可一點都沒說錯。她的每個一舉一動現在都被無數的人拿著放大鏡檢視著，盯的她喘不過氣。

　　演藝圈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其實更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不堪內幕。她已經婉拒了無數個知名導演、製作人、老闆的飯局邀約，但還是無法避免上節目時某些主持人或綜藝大哥的毛手毛腳。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她還會許同樣的願望嗎？劉泫不敢對自己保證。

　　這時，螢幕上出現了另一張俊秀的男性臉孔。

　　賴穎燦，與劉泫同樣身為近期快速竄紅的新人，他倆都是網路上討論最為火爆的當紅炸子雞。

　　這部他們合作的電影，便是以兩位當紅新星作為噱頭的。

　　當然，全世界都不會知道，她與賴穎燦已經偷偷交往了兩個月。

　　除了長相完全是他的天菜之外，她總覺得與賴穎燦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似乎他們倆人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他們剛認識不過幾天，賴穎燦就幾乎對她的生活習慣瞭如指掌，照三餐的噓寒問暖。

　　這麼貼心，細膩的帥哥，她實在沒理由放過。尤其是她現在每天都累得要命，總該有點生活上的慰藉吧？

　　她看了看錶，時間快到了，今晚是平安夜，他倆有約。

　　劉泫心裡泛起一絲甜蜜，轉身離開了她駐足已久的街頭。

＊

　　劉泫一絲不掛，慵懶地倒臥在柔軟的雙人床上。

　　浴室裡傳來水聲，她有些意猶未盡地輕撫自己的下體。

　　這還挺讓她意外的，賴穎燦的床上功夫居然如此糟糕。

　　不，與其說是糟糕，不如說是生澀。他似乎沒有太多的經驗。

　　這就奇怪了，他長的那麼帥…

　　劉泫伸手摸了摸床頭的小木櫃上方，本想拿自己手機的，但卻拿到了賴穎燦的手機。

　　她突然有些好奇，便打開手機，桌布是她的照片。

　　密碼…她試了試賴穎燦的生日，錯誤。

　　於是她輸入了自己的，果然成功解鎖。

　　手機裡的應用程式很少，聯絡紀錄也沒什麼特別的，大部分是工作用。

　　這是什麼絕種的好男人啊？劉泫心想，繼續無聊地亂翻。

　　直到她點開了相簿，卻發現裡頭清一色全部都是她的照片。有近照、遠照、自拍照、生活照，全部都有。

　　這就讓她覺得有些詭異了…她翻著那些照片，扣掉一些正常的角度不說，根本有許多都是她毫不知情的偷拍。

　　而她越往上翻，越發現一件恐怖的事情。

　　這些照片總共有數千張，連她還沒當上演員，也就是還沒許願變美前的照片都有，那時她甚至還不認識這個男人。

　　劉泫心中泛起一股涼意，她把相簿關掉，仔細地再檢查了一下他的手機。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直播平台的APP。

　　就是她之前直播時使用的平台。

　　她點開了APP，使用者名稱：

　　「妳的歐巴」

　　「泫泫，不能這樣翻別人手機吧？」

　　賴穎燦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妳看到了什麼？嘻嘻。」

　　劉泫認出了那雙眼睛，還有那個笑聲。

　　「我可是也許願了唷，要永遠跟泫泫在一起呀。」

＊

　　雨天，陰雨連綿的雨天。那棟深紅色的詭譎小屋再度掛起了招牌。

　　三人坐在屋子裡頭，搖曳的紅色燭火下有萬千個身影正在攢動。

　　「這陣子生意不錯。」金髮外國帥哥說道。

　　「是呀，畢竟，人總是貪得無厭的。」美艷的紅髮女郎抽著菸。

　　「願望，從來就只會越許、越多。」中年婦女說道。

　　三人的聲音越來越沙啞，粗糙，幾乎變成了同一種嗓音。

　　「我們收的，是不是有些貴啦？」外國帥哥笑道。

　　「我們可沒逼他們買。」紅髮女郎不屑。

　　「有新客人。」中年婦女示意兩人禁聲。

　　三人站起身，一起抓住了門把。

　　他們的身影彼此重疊，逐漸融為了一體。

　　打開門時，已然變成了嶄新的相貌。

　　「歡迎光臨。」七宗罪－貪欲說道。

--
森林裡的麋鹿，你沒有侵犯獵人。

只是獵人的手裡，

有獵槍。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59.115.185.191 (臺灣)

感謝～

差不多是這個概念！

※ 編輯: Kimitsao (223.140.157.238 臺灣), 03/11/2021 11:3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