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供奉之霜: 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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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接 供奉之四：橋霆與孫韻(第二子篇)

涉及 供奉之日:校園墜樓&血色世界 劇情

Ψ

秋去冬來，天寒地凍。

轉眼年終，強烈大陸冷氣團籠罩下城內冬陽成裝飾，路上行人縮脖、拉領子、手搓暖暖包，大衣、棉襖、羽絨外套紛出籠，這時如果你只穿一套絕對不禦寒的跆拳道服，唯一配件是黑色道帶，那這樣的人以一定非常顯眼，鶴立雞群。

林橋霆就這樣一身打扮，像剛上完跆拳道下課。

渾身銀白如雪昂首闊步行走於市，圍巾毛帽與之無緣，唯有一雙乳白長手套，極短三分頭配青澀又蒼白的臉龐看來比實際年齡略小，其實他明天就要滿十八歲，很多人以為橋霆與碧霜是元旦寶寶，其實他們出生在跨年夜壓軸登場。

恰逢今天十二月三十，晚上正是主御五十四歲壽宴，在天門總部盛大舉辦，陰陽界有頭有臉的早早趕去排隊送禮祝賀，沒頭沒臉的也皆想混進場內，那怕面聖一下也能到處吹噓就要鴻運當頭，像舊修界時代躦過媽祖神轎一樣用搶的。

不過這些都跟眼前大男孩無關。

「阿傑老師，好久不見啊！」

揮舞戴長手套的右手，大男孩興高采烈呼喚連鎖火鍋店門的中年男子，中年男一襲天門黑大衣，胸口掛金屬校徽反射冬陽熠熠，乃是常駐深闇龍中學的校徽——「三頭飛龍」，龍
頭彩金黃、烏黑與碇青三色莊嚴且凶悍，代表龍中學常設忠、孝、仁三班，眼前滿臉鬍渣、不修邊幅、頹廢大叔樣的正是忠班導師——

阿傑，孫韻麾下效力二十年一代老臣。

「好不容易休假呢，別再叫我老師。」

「遵命，阿傑叔！」跟看自己長大的長輩快一年不見，氣氛格外熱絡。

火鍋店大片落地窗玻璃霧氣氤氳，桌上鴛鴦鍋熱氣奔騰，阿傑迫不及待入座像是大牢放出來，逕自下好料準備大快朵頤。也確實是「剛放出來」，為趕上給主御賀壽，代表龍中學的阿傑自深闇返回於闇廳隔離七七四十九天，今晨解禁。

「叫大哥，阿傑哥，會不會做人啊臭小子！」

凡自深闇歸來者，都須在黑闇森林待上七七四十九天「淨身」，並受嚴密觀察，以免「靈疫」傳入門內，造成大流行萬劫不復，離開返鄉後亦要按時向各地分店神明擲筊報備，要是出現疑似輕生念頭，就直接送入回春仙子院隔離治療。

林橋霆很清楚，他爸爸當年就是這樣。

他們說：那一夜林大方去巷口買炸雞薯條時看對向有大貨車疾駛來，竟然跑到路中央連閃都不閃一下，存心找死，好險巷口一座小土地廟裡志工目擊阻止，千鈞一髮才阻止憾事。林大方半年前到深闇跟媽媽會合過，感染條件充足。

－－當然，怎麼剛好你家巷口就有宮廟志工不重要。舉頭三尺有神明。

「對了，阿傑哥怎麼還沒去總部送禮啊？」調拌醬料的林橋霆好奇問。

垂涎三尺的阿傑白了林橋霆一眼，左顧右盼確定這裏只是普通火鍋店，店內沒有神桌跟神龕，才壓低聲音大諷，「送個屁，我只有一顆拳頭要送主御大人！」

一長一少相視低笑，林橋霆又問，「現在門外學校裡還好嗎」

阿傑老師哼一聲，夾起雪花牛肉片率先開動，「打仗呢，你以為渡假？」

「也是。」孫韻答應過橋霆十八歲成年方能報考龍中學，幫媽媽的忙。

就在明天，他願望將實現。

「阿傑哥，你覺得我能不能編在仁班啊？」橋霆興高采烈，還像是個小孩子。

「考進去都很難，你連小霜都打不過吧？」把戰爭視為兒戲讓阿傑不禁搖頭。

孫韻當年踏上征途，真真正正壯士十年歸，連月子都還沒做完就擱下家庭，去找尋可能擊潰司瑜與羅蠍的辦法，如果連門神都不了解闇死病為何物，大有機會是推翻天門真正利器，她深信，就此分門而治建龍中學盤據扎根於深闇中。

——海天真君制衡理想隱然有雛形。

龍中學常設三班，阿傑的忠班主打前線俗稱「放牛班」，早期犧牲最慘烈，學生不到一個月就換一批血流成河、屍山疊海；無雙不成禮，阿傑女友Jane是孝班導師，負責後勤大量繪龍供給前線彈藥的「美術班」，這一對深闇鴛鴦都年過四十了還沒空正式辦一場婚禮，曠日費時的戰爭蹉跎了青春，想來是不勝唏噓。

至於橋霆朝思暮想的仁班則是傳說中24位穿白衣的「天使班」，每每力挽狂瀾頂級戰力，在墨繪DD-04型還沒投入深闇前，「零老師」帶的仁班出身入死、戰功彪炳，在如火如荼的戰爭中被奉為第一勁旅，助孫校長成為陰陽大柱國。

「屁啦，白癡老姊，我單手讓她都可以。」

林橋霆似乎一提到姊姊就來氣，挽起右手袖子秀個沒啥看頭二頭肌忿忿不平，「吼，阿傑哥說啦，教我啦，要怎麼樣才能考進仁班，我也要當戰鬥天使！」

「呿，毛都沒長齊省省吧你。」

深闇戰爭漫漫無盡頭，光回家這一件簡單事就不容易還要處處受監視，長時間忍辱負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把粉紅牛肉片塞滿嘴的資深老兵忍不住笑罵，

「你這小鬼頭，到底懂不懂深闇是怎麼一回事啊？」

「麻煩阿傑叔指點一二了！」

菜盆跟肉盤碰都沒碰，橋霆急忙拿出筆記本跟鋼筆，一臉準備認真上課的好學生模樣，這就是他討喜長輩的地方，尤其愛吹牛的長輩往往能聊個三天三夜。

「從哪裡說起呢，應該是北境軍全滅，指揮官岳熔畏罪潛逃失蹤後吧。」

「岳熔，那是誰？」

阿傑愣了一下，才想起這的確是過時的老人，雖曾經叱吒一時但失蹤在林橋霆一歲那年，小孩子不認識實屬正常，阿傑聳聳肩，「不重要了，就是個逃兵。」

「嗯，岳熔，逃兵。」

很快標記下來，林橋霆抄抄寫寫，對阿傑叔談古最感興趣，雖然現在都快2038年了，誰還管2020年事呢？但從小就愛聽老故事、老歷史是橋霆可求之不得。

咀嚼蛋餃、燕餃跟魚餃，阿傑臉上冒汗，不知道是因為熱氣還是回想起往事所致，「北境軍在一夜之間潰敗，被朱雀給焚燒殆盡，你媽媽才奉命出門迎戰。」

「誰用的朱雀？」橋霆敲敲鋼筆問。

「北境軍自己。」

「為什麼？」橋霆不解。

「他們看見某些東西。」

「看見什麼？」

「……我要知道還能活嗎？」啵一聲打開啤酒，阿傑嘖嘖兩聲豪氣千雲暢飲，「誰知道染
疫者看見什麼鬼東西這麼恐怖，恐怖到一定要崩潰尋死、自殺、還幫忙屠殺隊友，沒有人說出來過，也沒人敢再多看，一看必死就像美杜莎。」

甩出一只深黑色眼罩上餐桌，這是龍中學生不離身保命符。

「沒有人真的知道闇死病是怎麼傳染的，這才最可怕啊。」

阿傑迷迷茫茫繼續涮牛肉片，似乎追憶起一段人心惶惶的恐怖年代：正閏殿那一扇三十幾米高的巨門之後，深闇如一頭看不見面貌的魔獸臥於丘，隨時會露出獠牙，讓每一位被啃食的驅魔修士失語禁聲，爾後自我了斷死得不明不白。

這對當時正如日中天冰清門，是極度未知的挑戰。

「那為什麼不乾脆把門關上就好？」橋霆認真問。

一場陰陽界從沒經歷過的戰爭，「不能看」的戰爭比赤潮更加難防，很多修界哲人推測：闇死病恐怕是「撞煞」的一種變形，牽涉原理類似於送肉粽，但又遠遠不止，想想我們小時候有多少長輩說某某時刻、某某生肖、某某性別、某某八字「不能看」的儀式或民俗現場？闇死病只要入侵門內，到處都是能大量散布的溫床。哲人也隱隱約約導出一個解決辦法－－把深闇門關上－－再也不打開它等疫病慢慢消滅，其實也不用哲人說，十八歲少年都能提出一樣的解法。

可惜哲人沒一位能當主御，一個人坐到那個位子，最不能丟的是面子。

阿傑哈一聲用氣音說，「要司主御關門當縮頭龜孫子啊，你這小渾蛋！」

橋霆會意點點頭，才問出關鍵重點，「所以敵人到底是誰？」

「公車、休旅車、我還看過雙層巴士，一開始以為是跑陰間的亡靈車載死魂。但之後調冥府紀錄沒有發現相關紀錄，這些車牌、車型與車體皆不存在世上，無法辨識來自哪，這一些公車憑空出現之後又憑空消失，我們摸不著頭緒。」

林橋霆勤作筆記，忙問，「後來呢？」

「很快，車隊開始對我們發動攻擊……應該說，不斷往深闇大門開來。」

聽到要開打林橋霆更是興致高昂，一口飯都來不及吃，「然後、然後呢？」

「我第一次遇襲是2020年夏天，一輛載六位蒙面人的公車，不堪一擊。」

詭異公車往當時裝備精良、鬥志高昂的修行部隊衝，理所當然成一場悲劇，甫成立的龍中學還只有一班，孫韻、阿傑、Jane跟零都在現場，率先迎擊敵人的是擅五行咒的先鋒小組，輕輕鬆鬆擺平突襲。

「那有什麼好害怕？」林橋霆不明就裡。

「車輛開進土咒陷坑翻覆，蒙面人摔得七暈八素可好像不在乎，不管怎麼威嚇都不願意下車投降，一句話都不回，當時姓劉，呃，就叫他劉師父好了，劉師父帶另外兩位同學上車逮人，六個蒙面人面罩青一色都是鮮黃，他們不講話、不反擊、也不掙扎一個挨一個抓下車，當時我們以為抓到俘虜可以審問了。」

拌入蒜泥、麻醬還有一咪咪豆腐乳，調配第二碗醬汁的阿傑故弄玄虛，林橋霆滿頭疑惑，本來以為會聽到什麼史詩級神魔大戰，怎知道發展卻如此沒勁？

「忽然其中一人趁劉師父不注意，一頭就往他手上桃木劍尖頂上去，當場割喉血流不止，三魂七魄也受劇烈傷害碎裂，馬上倒地奄奄一息，先鋒小組亂成一團，而其他五人立刻跟進，一個個不要命往刀鋒槍口上撞，全數慘死當場。」

「怎麼會這樣？」

「他們不想活。」

沒錯，蒙面人還有後來一輛輛公車載運來的蒙面鬼、蒙面精怪與蒙面妖魔、還有從不缺席的紅衣邪鬼一個個都不怕痛、不畏死、不懼魂飛魄散，如慷慨赴義的勇士朝最危險地方衝、向最滿布重兵的地方跑、戰最神通廣大的修士送死。

完全是自殺攻擊，而且這行為會傳染。

這是一種傳染病。

闇死病。

「車上人鬼妖魔還都想死，呃不對，有些鬼已經死了，他們想徹底被打散。」

林橋霆手握鋼筆，不知如何記錄這段，「他們想被打得魂飛魄散？為什麼？」

添點辛香料，啵啵作響的鴛鴦鍋冒出一顆顆大泡泡，瞇眼覷載浮載沉的辣椒、花椒、蔥段、天麻等湯底，阿傑老師的面容逐漸模糊，筷子輕盈涮涮雪花牛。

「不知，我們只能推測『闇鬼』，我們統稱車上人、鬼跟妖魔叫闇鬼……闇鬼在逃避某些
東西，雖然蒙著面，但他們肢體跟行為藏不住出恐懼，像是被某種東西追趕，可到底是什麼，龍中學、閣上樓十七年來投入大量研究都還是謎。」

濃郁湯底裡塞滿丸子、豆腐、魚板等好料，一燒開滿滿當當極澎湃，阿傑順手撈過界，看林橋霆正經八百筆記一口都來不及吃，兀自思索——是什麼讓闇鬼無法言語、無法表達、
又恐懼到一心魂飛魄散，無法理解，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來說很難去想像——有什麼會
讓人怕到想死？難道他們活著生不如死？

林橋霆沉默不語，肉盤跟菜盆被阿傑清光光，他一口都沒吃。

「更要命的，跟闇鬼接觸修士會出現相同症狀，一旦看到車上蒙面人真面目就可能被傳染，再壯、再勇、修為再深的也很快會去自我了斷，毫無預兆性。」

敵人拼命赴死，且接觸過的人旋即自殺，光聽聞就令人作嘔。

「太可怕了。」林橋霆忍不住喃喃，「深闇陣亡的都是自殺？」

「不一定，但九成以上是，這對前線修士來說是一場酷刑。」

說酷刑還嫌太客氣，面對黑暗中未知的公車、休旅車一輛輛駛來，渴望魂飛九天的蒙面怪物前仆後繼想帶著你一起上路，這樣令人膽顫驚心的戰場誰想待？

西出陽關無故人，誰想待呢？

雖然龍中大家曉得：墨繪人投入很大原因是為監視他們，但也確實感謝這些沒生命的墨水讓生還率大大提升，陣亡率逐年下降。當今最新款的DD-08，這一型成功負責最危險的前線探索，慢慢地，頭幾屆學生年資屆滿也退下來、或請調回門內，像火哥這樣、或大頭那樣，不出幾年墨繪人將擔綱主要作戰角色。

「龍中實際上怎麼跟闇鬼作戰呢？」林橋霆打破砂鍋問到底。

加點十盤牛肉，阿傑微醺就開始答非所問，「一旦感染會很快失去求生意志，甚至包含紅衣邪鬼，我早年跟紅衣鬼幹過仗，他們最渴望生存，如果不想活早下陰間乖乖投胎不會跟赤傘為非作歹，對了，你不曉得我大阿傑出山第一戰？」

林橋霆尷尬一笑，「呃，2017年校園墜樓案我聽過了。」，漏講「無數次」。

「不、不，臭小子，我上次還沒講完，卻說那T中學裡頭鬼影幢幢…….」

趁肉盤還沒上桌，阿傑又開始鬼打牆千篇一律吹他一鳴驚人的「第一戰」，跟Jane姊還有他媽媽在二十年前，於T中學收服強逼人跳樓惡鬼之時，萬惡魔頭血姬橫空殺出，他們好似三英戰呂布驚天地、泣鬼神，一番血戰染紅了大地。

要中年男人不豪洨、不膨風像要他們命，連自幼好學又偏愛口述歷史的橋霆都忍不住頻頻翻白眼，呵呵譏諷兩句，「可是啊，阿傑哥，我聽復歸老兵們都說，零老師才是孫校長最倚重的左右手，才是我媽媽最得利的龍中第一幹將呢！」

聽到零，阿傑一下支支吾吾，漲紅臉額上青筋條條綻出，「胡說什麼，零……只不過是後
起之秀，言過其實啦，拜託，我可是跟隨孫校長二十年，出生入死的陰陽大導師阿傑神尊呢！」，簡直變成小說裡的孔乙己，左支右絀，倍顯狼狽。

「零老師是怎麼樣的人？」林橋霆狡黠一笑，又打開筆記本。

「誰管他？隔壁班與我無關。」阿傑一臉不屑，話鋒一轉反壓低聲音詢問，「對了，你聽過閣樓在研究DD-09型嗎？聽說它們能夠變任何人不知是真是假！」

林橋霆皺皺眉頭，不以為然，「沒那麼厲害吧，再怎麼像人也不過是墨繪。」

把聲音壓得更低，阿傑湊到林橋霆耳邊深怕被監聽監看，鬼祟道，「你轉達給校長，我打聽到很多消息說這09型不好對付，對了，校長也還沒有去總部吧？」

聞言，林橋霆緊張地吞嚥唾液，用力點點頭，不敢多說。舉頭三尺有神明。

孫韻近日被任命討伐餘燼之最高級「機密任務」。兩個月前，華園遺跡四位獵人功敗垂成，現下已升級到孫校長出征合情合理，前日接收敕令暗中調回門內，她是當今唯一不需經過闇廳審查之特權者，目前正積極追查分裂份子的蹤跡。

山雨欲來風滿樓。

嘟嘟嘟嘟嘟嘟嘟！

「抱歉，接個電話。」

林橋霆好不容易喘口氣，到火鍋店外開視訊，阿傑繼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手轉篆毫筆點濃墨，一開鏡頭，就看到最近把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大笨蛋。

「老姊，你頭殼壞去了。」

「白癡老弟你才壞去。抱歉，姊現在是逃犯，沒空跟你講廢話。」

跟姊一樣將滿十八語氣卻老氣橫秋。「你不要再給老媽找麻煩了。」

「找麻煩？天門幹那麼多壞事，老媽視而不見，她才不要給我找麻煩吧。」

林橋霆嗤一聲極為不屑，他轉進火鍋店旁的巷子，攤開一方薄如羽翼的宣紙，蘸了蘸上好墨汁飽滿而圓潤，沒右手靈動輕盈，幾個起落紙上一隻鬃毛茂密的狻狔獸左扭右曲，隨之「躍然紙上」爬出，似獅龍子舔舔橋霆，他淡然一問，

「老姊，所以你現在是想怎樣？」

「救人。」

「誰？」

「墨繪。」

林橋霆撫過小獅，小獅轉過身露出肚皮像一頭乖順的小貓咪給主人搔搔癢，剛成形的獸爪擺弄搖曳，嘟嘟囔囔嗥，畫龍者對義正詞嚴的姊姊不以為然，只發出嘖嘖聲質問：「你曉得鄭家為什麼畫龍？這些畫龍獸的本質又是什麼嗎？」

「小小不一樣，她是龍門循環，她是人。」

小獅爬上戴手套的右掌，親暱依偎像找到母親的崽子，「沒有不一樣，畫龍沒靈魂只是工具、咒法，你怎麼會傻到笨到跟它們講感情，為它們生死擔心？」

林碧霜搖頭，「不對，小小有感情是活生生的人，有記憶思維，阿承說……」

林橋霆打斷姐姐的辯解，怒斥，「我才不管那個自戀狂說什麼，給我看好！」

林橋霆霍然「嘩！」一翻手臂把小獅壓上玻璃窗，略施力道就將來不及哀號的狻狔硬生生擠碎，一灘墨汁如血漬渲染上落地窗，火冒三丈說：「它們就只是一團墨汁，誕生在硯台，出生於宣紙，就只是這樣，它們不是人，絕對不是。」

凝望染污的窗，混濁汁液緩緩流瀉，林碧霜深深吸一口氣，「我不會回頭的，如果你們不幫忙救小小，找回她的記憶，也不保證她安全，我會自己保護她。」

「你要怎麼救？憑你，還有那一條黃狗？」

「是。我會自己負責，你跟老媽說不用管我，我會幫助所有人。」

右拳捏得老緊墨汁一滴滴滑落，森然道，「你會跟老爸年輕時一樣把老媽害慘，對，你跟爸一樣笨！」，理性又大局為重，林橋霆活脫脫是孫韻當年的翻版。

「噢，對呀，爸爸還在回春仙子院裡，十年了，沒有人救，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年只能探望兩次，媽媽說會救他，結果都沒有呢，十年、十年了啊！」

「讓你救了爸爸又怎麼樣？」

「我們打過勾勾，他愛我，他說十八歲會在碧潭陪我過慶生。」

打勾勾是林家人的承諾，死都要遵守之諾。

——也是暗號

林碧霜切斷訊號，手機畫面轉黑。

林橋霆佇立窗前，無奈嘆息，順手蘸點濃墨於玻璃上留下四行字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

阿傑老師始終隔一扇落地窗吃喝，他桌上醬料也凝繪四行符紋綻放飄渺邪氣。

順風耳咒。

千里眼咒。

Ψ

深夜，林家三人。

早是就寢時間但卻有王八蛋的重機引擎聲「隆隆！」大響，迴盪在林家宅邸外頭，像深怕別人不知道他來了一樣討人厭，隨之大門「咯登！」一聲打開。

18歲的林碧霜回家了。

一開燈就見孫韻高戴墨鏡端坐客廳，冷冷質問，「霜霜，妳知道他是誰。」

躲在房間的橋霆忍不住喊「不妙！」，叫她慎選地點，就有直覺要東窗事發，橋霆總覺得自己有遺傳到媽媽神奇第六感，但老姊固執聽不懂人話跟老爸一樣。

「劉宇裴。」姊姊聲音像蚊子，頭根本不敢抬起，靜靜遞上剛撰寫完畢的新篇《十九世紀傳說故事集》，翻開到第47頁，「妳交代我的作業都有完成了。」

媽媽很快一掃而過，臉上如釋重負中帶有一絲絲不捨，還有一抹很美的微笑勾起，但下一秒便豬羊變色，怒叱一聲反手一巴掌「啪！」地將姊姊狠掃倒地。

「妳為甚麼不看著我！」

媽媽的手在顫抖，橋霆記得自從將年輕時嵌入的「蜘蛛眼」拔除後，孫韻渾身常常抖得很厲害，在大熱天裡直喊冷，「林家沒妳這丟臉的女生，滾出去！」

「誰稀罕！誰要待在這畸形的家裡啊！你們通通去死，我再也不會回來！」

林碧霜右手緊摀發腫臉龐，淚水奪眶而出，左手死死握拳微微伸出尾指扭動。

「滾，別讓我再見到妳。」媽媽藏在背後的左手也揚起小指。

林橋霆亦然。

三人在空中打了勾勾。

－－大家都要好好的！

橋霆想衝出房門，大聲喊：「姊，我跟妳一起走，誰怕誰，我修行超爛但也能當反抗軍，也能拯救世界！」，但他沒真的這麼做，他有自己要負責的任務。

「砰！」地甩門巨響後，樓下重機聲再次隆隆奏鳴，逐漸遠去。

蜘蛛依然在黑暗中盯著他們，無處不在。

轟！

倏忽又一記砰然雷鳴震天大響，紫黑色閃電滑過夜空照得漆黑室內大亮，緊接著梵音裊裊，「出生眾善根 成就菩提果 我若成正覺 立名無量壽」，咏唱聲傳遍林家外頭的小巷，林橋霆偕孫韻到陽台自三樓俯瞰而下，看黑壓壓人群從巷口——十年前，目睹林大方自殺
差點被車撞的小土地廟裡，如今的東方文化遺址——走出海量黑大衣的天門門徒，為首者
是刺青光頭與高戴嫁紗的翼蛇妖魔。

雷與卍。

緊跟兩位紅桃獵人後是殺氣騰騰騎士縱隊，頭戴竹籠、身披黑斗篷、手持亮晃晃長槍、足跨猙獰大龍馬墨繪人招搖過市，目測至少有三十騎噠噠馬蹄聲紛沓而至把小巷擠得水洩不通，騎重機載姊姊的黃色吉祥物一下被重兵團團包圍。

「黃狗、龍騎真巧啊是不是，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碰面。」

孫韻面色僵硬一言不發，橋霆怒罵，「知不知這裡什麼地方，敢來圍林家？」

哈！

雷笑聲刺耳，與隨侍的卍向三樓陽台鞠躬行禮，蜈蚣妖精不卑不亢對孫韻高嚷，「孫校長晚安，久仰您盛名，今日倍感榮幸一睹尊容，只是不曉得這兩位A陰陽警戒敕令中，亟欲搜尋的逃犯為何會出現在您的宅邸，可否給個交代？」

雷總隊長馬上吐蛇信嘶嘶，補述，「A級敕令期間，窩藏匪犯，與匪同罪！」

抓到了，這一下林家三口通通被抓到，甕中捉鱉，舉頭三尺神明抓到你了。

這就是羅蠍與司瑜共譜之「蓮系統」，隨時監控天門外送範圍，「蓮花」是佛家純潔象徵，許願池中物；牽縷縷絲的「蓮藕」遙控當代每一位修士，從行為操控、記憶混淆到思想箝制，網羅陰陽所有供奉者；四通八達的「蓮蓬」孔洞如一扇扇門，門門互通，通往全境外送一碗碗白木耳「蓮子湯」，主御賜福開光。

舉頭三尺有神明，俯首千丈蜘蛛絲。

蜘蛛門咒･蓮

反抗者無所遁形。

「他媽的，原來是你這混蛋！」

林橋霆氣得臉色越發蒼白，戟指溶入夜色中一位墨繪騎士，他眼尖瞥見黑斗篷上有一坨濁黃醬料，騎士格格發笑，下馬揭開竹籠露出一張不修邊幅的臉龐。

阿傑老師，DD-09型。

「我聽不懂貴公子在說什麼。孫校長，今日恐怕得請您跟我們闖衛走一趟。」

雷也暗暗驚嘆閣上樓厲害，在閱覽室唸書的門承業功不可沒，竟然能用這招捉到天門最大隱患的小辮子，今夜一網打盡正好送司主御大禮，蛇魔憋不住笑容，「孫校長，難道要人家上樓去請您移駕嗎？那樣恐怕就很不好看了呢……」

天門先調動孫韻返回門內，再假冒隔離完的阿傑老師趁勢釣出橋霆與碧霜，外加一頭小黃狗，外餘燼內龍中一次打擊乾淨，一環扣一環連環計謀堪稱完美。

全殲反叛份子。

「孫校長，您怎麼都不開金口呢，是不是得了闇死病？」

雷、卍還有阿傑臉的墨繪人哄堂大笑，配蕭蕭馬鳴如敲下林家人喪鐘，三樓的孫韻面如死灰，戴墨鏡雙眼看不出眼神，還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剛才賞女兒巴掌的狠勁杳然無蹤，似乎忘記怎麼說話，唯旁邊林橋霆怒氣勃發，臉色白如宣紙，忽然嗤一聲笑問底下獵人，「窩藏匪犯，與匪同罪，敢問匪在何方？」

「黃狗跟龍騎在這，橋霆小朋友瞎了嗎？」

雷嗆聲未了，只看重機後座的林碧霜突然像戳破洞氣球，光速地乾癟下去，不消片刻只剩一灘墨泥癱地還有躺座墊一刀宣紙，大疊紙上仕女圖維妙維肖，黃狗吉祥物倏然跳起哇哇大喊，脫去布偶裝赫然是一陌生男人，不對，是男鬼。

穿紅衣褲的鬼，紅衣邪鬼。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饒命、闖衛大人饒命，我只是聽朋友說來買精氣罐，只要載這疊宣紙到這裡晃一圈，就有免費罐罐可以拿，我不知情啊！」

獵人們驚疑未定看紅衣邪鬼打開重機坐墊，真的咕嚕嚕滾出兩罐走私精氣罐，男鬼嗚哇哇哭爹喊娘，跪地求饒，「獵人大人高抬貴手，我不是餘燼也不是龍中學的，放過我，送我去閱覽書拜託，我想讀書、我想受教育別殺、別殺我！」

胭脂咒･胭脂襟

「不可能！」

雷總隊長長衣一揚，樹幹粗的蛇尾橫掃千軍「啪啦！」一聲把紅衣鬼當場剷飛，看紅衣下爛泥滾滾連陽身都還沒修足，果真只是一頭雜魚鬼，又窘又氣雷怒瞪三樓攤攤手的林橋霆，還有呆若木雞的孫韻，咬牙切齒但也拿他們沒法。

柏油路上，黃色鬥牛犬的吉祥物面具看來格外嘲諷欠揍。

「好、好啊，擺我們一道，算你們厲害，孫校長，今天我們就先回……」

「喂，你瞎啦總隊長，哪來的孫校長，你們一個晚上到底在跟誰說話？」

林橋霆哈哈大笑，輕拍母親肩膀，孫韻器械化地摘下墨鏡露出兩顆深遂窟窿，窟窿中流淌兩行濃稠墨汁，這是一具早年從戰場退役的DD-04墨繪人，孫韻搬回家後畫臉冒充多年，是真正陪小姊弟長大的「媽媽」也是林碧霜兒時惡夢。

畫龍咒･擬

而現在成獵人們的噩夢。

「老大，怎麼會這樣？」

卍大驚失色望向臉色比橋霆還要蒼白的雷，總隊長已經發現這是計中計，中了對方圈套，疾呼，「糟糕不妙，你快通知總部！」，黑大衣俱裂一一剝除，蛇魔瞬間露出本相振開雙翼一飛沖天，登時電光閃耀，轟雷大作閃了個滿天霹靂。

轟轟！

「橋霆少爺，你行，這一次闖衛隊認栽，但還得請你跟我去一趟壽宴了。」

這一次獵人們又功敗垂成，但知道孫韻不在這她至少得抓林橋霆當人質。

雷總隊長有直覺——天門鐵定已開戰。

倨傲於三樓陽台，依然是白天吃火鍋滿身跆拳道服的林橋霆仰天大笑，笑聲比雷鳴還響，他慢慢摘下右掌的雪白手套，展露出一條骷髏森森的前臂，笑問：

「你真的瞎，瞎了蛇眼，哪裡來的橋霆少爺？」

早被腐蝕成白骨手背上有一顆綠眼，蜘蛛眼錚錚眨動，眼中汩汩冒出無數蜘蛛絲綢層疊團絮、交錯盤據纏出人型由墨汁築的黑腰帶將之紮緊固牢，擬繪成平頭青澀少年，這一霎「林橋霆」整個人如融化的棉花糖剩支撐用的一根竹籤：

一條嶙峋右臂緊抓陽台護欄，垂掛一綹又一綹棉花糖狀蜘蛛絲。

「喂，不是跟你說了嗎那個假阿傑老師，零老師才是孫校長的左右手。」

沒有龍騎碧霜、也沒有逃犯黃狗、更沒有媽媽孫韻、當然也從來沒有幫阿傑老師接風的橋霆，這距離天門總部200公里外城市中只有孫校長的左右手留守。

實際上是孫韻的右手，龍中學仁班導師：

零老師

畫龍蜘蛛絲咒･白龍武者

所謂24位天使的仁班其實一個學生都沒有，沒有天使、也沒有活人，全是孫韻蜘蛛絲咒鏈結畫龍咒繪出，直接受她意志遙控的「白龍武者」群，皆整齊雪白道服腰紮黑道帶，宛若24個林大方，妻子心目中丈夫最美的英姿，白龍武者亦可由剝除下軀幹的右臂獨自分離行動，零老師直接連線孫校長來做遠距教學。

「大家可以回家啦，主御壽宴要結束囉！」零——孫韻放聲大笑。

當然這跟墨繪人不能比，沒有閥閱支撐難持久還非常容易露出破綻，白龍武者九成蛛絲構築，本體只是一顆毛線球加一成畫龍點妝外表，和龍門循環咒相輔相成差得遠，而且不能吃火鍋喝啤酒，但所謂養兵千日，關鍵出擊一次就夠。

「你媽個屄的，你們他媽個屄的最近老弄老娘，撤退！」

尋思主御壽宴被搞砸會氣成什麼樣就害怕，雷總隊長暴怒離席，雖然數量上絕對優勢但零老師這種傳說怪物，鐵定不是一時半刻能拿下，今夜被耍得團團轉的卍、雷還有繪墨大軍立時撤回遺跡龕門之內，如今大錯鑄成，跟監大半天的情報系統完全被誤導，鋪天蓋地的蓮系統還有最先進的09型竟然被反將一軍！

真正孫韻、橋霆、碧霜跟黃狗怕早到200公里外給司主御送賀禮。

「早就說，單手讓你都可以。」

林家恢復寧靜，唯蜘蛛眼一眨一眨如星辰，骷髏手臂扶欄眺望夜空順手點墨凌空寫下後半首，09型偽造虛假記憶仿人確實很可怕，好險還沒植入文學造詣。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零老師環顧空蕩蕩林家客廳長嘆，演一場戲給外人看但媽媽自己反而最入戲！

——全是假的，真的林碧霜根本不會回家。

「唉呀，算了，都是自己選的，就來吧！」

大風揚，一刀宣紙漫天舞如提前撒下冥幣。

工於心計、暗度陳倉的孫校長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龍騎，甫返門內遽然掌控天門最新咒術底細，獵人設下圈套不幸還被反狩獵，給逆偵察釣一波魚，左御不過遣一條斷臂出馬，紅桃獵人、闖衛與09型墨繪人被誆到快連阿嬤都要賣了。

2037年最後一天到來，天門總部回春仙子院血戰臨。

九月決戰篇，每週四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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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4.19.174 (臺灣)

壓縮腳色而已(x

@@?

全壘打秀

作者都快忘了

你太黑暗了xDDDD

???????哪裡有寫

好懷念的稱呼

車尾燈

真假QQ

就愛了

偶爾智鬥一下

09/02 23:48 還是要應筆一下

3q抓

隨便湊個姓(?)

其他人看她=/=她就這樣

人設正確(?)

難得多翻轉~

接續片段

要完結霜篇，快了 09/03 17:43

待下回分解

這篇錯字有點多，我再大修

好啦，推如果是一種道，d大已封神了會被禁止在人間活動xDDD

※ 編輯: skyowl (114.24.19.174 臺灣), 09/04/2021 01:06:55

QQ! 我難過

笑死XD

疫情期間超想QQ

也不算是(?) 零一定比假阿傑懂深闇吧

@@! 大家作品推薦很豐富~

為你失去理智

啊啊沒接觸的領域，聽起來很酷XDDD

感謝大家推推~

※ 編輯: skyowl (1.164.139.132 臺灣), 09/06/2021 17:3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