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人魚廟

※未滿250字之創作屬(極)短篇，每人每週限兩篇
※有爭議之創作，板主群有權在討論後刪除
※若有兒少不宜內容需在文章開頭註明且做防雷頁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水寨村是一個位於海邊的小漁村，村子裡的居民主要都是靠捕魚維生。然而，相傳有一年，水寨村突然海水倒灌進村子，光是一夜就死了好多人。這村的男丁本來就稀少，加上天災降臨，村子裡能工作的壯年人口傷得傷，死得死，漁獲量急遽下降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家庭三餐不繼，日子簡直叫苦連天。

就在這生靈塗炭之際，一位名叫李一同的漁夫在某日出海之後，不僅沒傷沒死，更帶回了能餵飽全村人口的豐碩漁獲，更妙的是李一同的船上在返程時多了一位神秘的女子。去程的時候，李一同單身一人，回程的時候，李一同的船上多了一位美嬌娘，這種「好康」的事可一下就傳遍了小小的水寨村。

依據李一同的說法是這女子是他在海上救起的，當時他正撒網捕魚，沒想到，過沒一會兒網子就感覺中了大魚般劇烈拉扯，費了好大的勁，李一同將網子一拉上船才發現竟是一名昏過去的女子，爾後的事情，他也就不了了之地含糊帶過了，總之，最後李一同娶了這名女子，也就是我的養母—美秀。

我是李家的養子，名叫黃敏，之所以姓黃，而不姓李，是因為我是跟著我娘的姓，我的養父李一同大概不喜歡我吧！因為他從沒和人說過有我這個兒子，就連家裡辦了宴會，來了客人，我也只能躲在後院自個兒玩著，但我娘疼我，不過她老是慣著李一同，只要養父說什麼，娘總是都好。

我娘啊！她真的是什麼都好，不僅美若天仙又賢淑聰慧，而且人還挺善良的。若真要挑點毛病出來，她最不好的大概就是嫁給我養父吧。自從李一同娶了我娘之後，李家成了水寨村的慈善大戶，說也奇妙，李家越是布施救濟貧苦人家，就越發地富有和好運，這種富貴可真是鮮少人能得，不僅賺得了錢財，也賺滿了全村人的好口碑，水寨村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李家，也大概沒有人不喜歡李家人吧。

這天我的養父母又到街上發米糧，我偷偷跟在後頭，總覺得有人需要保護美秀才行，李一同是個爛好人，對外人他總什麼都說好，萬一讓娘受委屈了怎麼辦？所以我得偷偷跟過著去才能放心。

發米糧的這天正巧陽光正烈，於是當米糧全都擺放就定位時，我的養父帶了傭人春枝去買點吃的、喝的給幫忙發放米糧的大夥們犒勞一番，就這樣我的母親落單在人群中了，至少在我眼裡看起來是這樣，她身旁沒有一個可以護衛她的人，但至少還有我，我會一直默默守護在美秀的旁邊，即便她總是覺得我才是需要被照顧的小毛頭，但這世上也總有她沒料到的事吧？

美秀忙著招呼前來領米的村民們，這時，一群和我年紀相當的臭混蛋竟突然朝美秀潑了一大桶水。

「我娘說你是妖怪，是人魚精。人魚精一遇到水就會變回原形，大家快來看，人魚精、人魚精要現身囉。」可惡！那些臭小子膽敢這樣欺負我娘，說時遲，那時快，我奮不顧身地隨便撿了地上的樹枝朝他們撲了過去，一定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才行。

但正當我揮棒落空，還被一腳踹倒在地的時候，我娘叫住了我：「黃敏，你在做什麼？！還不趕快回家。」我娘渾身濕漉，但卻沒有變成人魚，反倒變成了一隻兇巴巴的母老虎。我從小到大，頭一回看到娘對我這麼生氣，為什麼？為什麼我替娘出頭，她還要罵我呢？

女傭春枝和養父一起帶著食物總算回來了，而我則是下一個被春枝打包回府的東西。春枝拉著我小聲地說：「小少爺，這樣不好看，我們趕緊回家吧！」我不甘心地和她拉拉扯扯，眼眶裡全都還盯著濕透的美秀，美秀當然沒有長出一條人魚尾，但她眼角倒是拉出了一條晶瑩的淚光，只有我看見了嗎？有東西掉下來了。

「抱歉！抱歉！教兒無方，給您添麻煩了。」臭小子的爹娘總算是馬後炮地現身了，他們連忙拉著自己的孩子給李一同和我娘道歉。這些虛偽的大人，要不是你們總愛在人背後嚼舌根子，這些孩子會有樣學樣？拿了人家的恩惠，還恩將仇報，真是噁心的大人。

那晚娘回家之後，來到我房裡，但我氣得不想理她。這笨女人怎麼都不懂我對她的一片真心，難道她眼裡只有李一同那個傢伙嗎？

「黃敏，你也覺得我是人魚嗎？」美秀坐在我的床緣，閃動的雙眼盯著我說，我感覺她話中有話，但卻聽不出什麼端倪，只覺得我想一把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但我才9歲，我的身高太矮，我的胸懷還無法緊抱住一個淚眼婆娑的女子。

正當我焦躁不安想要起身的時候，美秀抱住了我，她輕輕拍著我的背，接著她在我的額上留下了一個長長的吻，她轉身便說：「你要記得，我很愛你，很愛你。」我看著她拂袖而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地沉甸甸地覺得今晚的娘，特別不像娘，但我們之間卻異常地比任何時候感覺還要親近。

當天晚上我完全睡不著，一來是因為我一直想著美秀和我說的那句話，二來則是因為我一直聽見屋外的貓正發情地低吟，也罷！乾脆起床算了，我打著赤腳在李府四處閒晃。

好巧不巧，我又隔著一道走廊看見了美秀，她站在李一同的房門外，雙眼無神地望著，她比我稍早看見她的時候感覺更六神無主了，我總覺得不對勁，於是便朝她的方向走了過去，沒想到美秀猛然頭一瞥，她看見我正要走來之時，便迅速地轉身離去。

我搞不懂？！美秀與養父分房睡早已是很久以前就如此的事，為什麼她這晚的眼神看起來會如此空洞又無助？彷彿就像是一個女人的靈魂被掏空般那樣，難道是因為她還在煩惱不能替李一同誕下後嗣這件事嗎？他們收養了我，究竟是因為美秀捨不得把我繼續放在海邊成為孤兒？還是有更多的盼望我能繼承李家呢？我雖然不喜歡李一同，因為總感覺他沒真把我這個沒血緣的兒子當成自家人，但他對美秀的專一與照顧，甚至在眾人面前發誓絕不納妾這種回事，以一個男人的身分而言，我相當看得起他。

望著美秀離去的背影，我總覺得追上去實在太不給人隱私，於是我便緩緩地走向李一同的房間，當我越接近昏暗而透著燭光的臥房時，有陣彷如小貓叫的聲響傳入我耳中且逐漸清晰，當我按在房門邊的縫隙窺視，竟撞見李一同全身光溜溜地壓在女傭春枝半裸的身上。春枝的表情看起來沒有半點委屈，甚至還有點享受，對比我娘剛才黯然離去的神態，我這才一切恍然大悟。

我氣不過這骯髒齷齪的大爛人，假好心，虛情假意的爛男人，於是我抓起了房門院子外的一塊大石，朝李一同的房裡奔去，一個重石打在我養父的後腦勺上，但下一秒我就被打昏了。

翌日清早，我被拖到水寨村的海邊，渾身被扒光僅剩下一條破內褲，這番難堪的模樣，竟給全村的人都看見了。李一同表情無奈地對著眾人說：「實在心灰意冷，這野孩子竟是黃美秀與其他男人偷情生的野種，我們李家再也容不下這兩個讓我門面掃地的罪人，就讓上天來懲罰他們吧！」

這鬼話，鬼才信！我東張西望地尋找美秀的身影，但全村的人都是鬼，我看見被五花大綁的美秀被困在豬籠中扔下海。而我則被李家傭人緊緊勒著，渾身不得動彈地望著美秀將被私刑處死。留著眼淚的李一同哽咽地對村民繼續說著：「這孩子就放他一條生路吧！把他的命交給天去決定。」

「李老爺！您可真是大人有大量，這野種不除，肯有後患。」村子裡的人七嘴八舌，全都變成了能占卜未來後害的算命仙。

正當眾人吵得沒完之際，綁著重石緩緩沉入水中的豬籠竟在水下發出一道藍綠色的夢幻光束，這奇異的光芒映著整片水面透出美麗的色彩，頓時間天雲變色，潮水漲高，一晃眼的時間，水面就已經淹過了整個村莊，這無非是水寨村相隔多年之後的一場大難，更慘的是此後水寨村竟三年不雨，這樣的窘境直到我在美秀被處死的海邊蓋了一間人魚廟那年，水寨村這才下了第一場大雨，而且那場雨連下了七夜都沒有停。

至於，美秀呢？她死了嗎？我一直相信美秀沒有死，因為美秀並不是真的人，她是一條人魚，相傳人魚不會死，也不會老，更確定地是人魚無法與人類生子。我不是美秀的兒子，所以我更有資格等。

我握著當年美秀在村上發米糧那天臉頰上滑落的淚珠，仍在等待！那顆美秀滴落在地面上的淚珠其實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當年的我不懂為什麼只有我看見了嗎？難道只有我發現美秀掉下來的眼淚變成了價值不菲的珍珠嗎？我暗自想著這肯定是美秀留給我的定情信物！她希望我繼續等待，而她也在等，等我有天長大成人之後能夠去回應她和我說說那句：「我很愛你。」

人魚的命曾經是人類救起來的，但人的貪婪與背叛卻往往也總能把所有單純的愛意與信任焚燒殆盡，當那些村子裡的人用力地指責美秀恩將仇報的時候，又可曾有人想過人魚也有人的靈魂，不論是妖是仙，他們也總也有人的七情六慾。

美秀的身分從罪人便成了人魚仙，不過，這是因為水寨村的村民認為祭拜美秀並封她為仙，便能替當年的自己贖罪且免於天神降災。他們表面上虔誠地景仰地供奉，實則只有我看穿他們骨子裡對美秀的情感是恐懼，他們害怕人魚施展法術擾亂村莊裡的安寧，但我不怕美秀，因為真正的愛是無所畏懼的。

親愛的美秀啊！謝謝妳當年救我一命，沒讓我成為海岸邊的孤兒或棄屍，我想告訴妳：「我很愛妳，且這份愛不如同妳當年嫁給救妳一命的李一同那樣想要報恩。我愛妳，只是因為妳是妳，我愛上一條人魚且在所不惜，即便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天會老，但妳仍年輕；即便我早已明白自己有天會死，但妳仍活著，不過這又如何呢？我愛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這些話語不是我在人魚廟前敬拜給人魚仙聽的話，這只是一個男人給心愛女人的真心情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