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富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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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製片王禮霖首執導筒，就獲第60屆金馬獎7項大獎提名，最後由吳慷仁靠著動人的手語表演與精湛的演技奪得最佳男主角。王禮霖過去就經常與陳澤耀合作，監製的作品也多與底層社會小人物的困難、處境與草根有關，擅長關注社會議題的他這次拍攝《富都青年》則將眼光放在馬來西亞的「無國籍小孩」身上。

一對沒身分證、無國籍的兄弟，在馬來西亞混雜各國外勞的富都巴剎社會底層中，苟延殘喘的生存長大。

「死」並不是《富都青年》的命題，但卻貫穿全片。一開場，進行非法身分買賣的一票人就遭到警察追捕，跑到頂樓後發現無路可逃，居然有人想「往下跳」。陳澤耀飾演的弟弟阿迪馬上出聲制止：「你想死啊！」沒想到對方不知道是失足還是執意往下跳，讓電影開場就蒙上死亡的陰影。他當然不想死，但是這些來自孟加拉或其他國家的人，背負沉重債務來到馬來西亞，希望開啟新的人生，但無法取得身分，不能開始工作，一樣是「死路」一條。

社工佳恩輔導的一群年輕女孩，由於始終無法獲得身分，而瞞著父母來到吉隆坡，想要集體跳樓尋死。在馬來西亞，並不是只有非法移民會面臨無國籍的問題，包括非婚生子女、難民與移民的小孩、領養小孩的管道有問題或延遲報戶口，都有可能導致。就像《富都青年》裡的主角阿邦與阿迪，明明兩人都是在馬來西亞出生的，但卻因為種種原因，而阿邦又在小時候家裡的一場大火中失去父母與出生證明，阿迪則是一直無法與生父聯絡上，以至於他的出生證明雖說得以讓他免去不少麻煩，但仍舊無法進行領社會補助、考駕照與租房等一般人習以為常的事。

故事的高潮發生在佳恩與阿迪發生爭吵後，阿迪失手將佳恩推去撞牆而血流不止。雖然觀眾後來得知，真正致佳恩於死的是害怕的阿邦，但這起事件也讓兩兄弟本就已經很糟的處境更加雪上加霜。前三段死亡，不論是墜樓、自殺未遂，還是窒息而死，都非常直接地將死亡的恐怖與威脅塞到觀眾眼前，但最後一位死者卻是重重提起、輕輕放下。由於我們並非身在其中，誰也不能斷言阿邦的伏法究竟對他而言是否是一種解脫。

不過，《富都青年》並不是一部黑暗的電影；相反的，它充滿溫暖。阿邦與阿迪這對兄弟之間有著極為可愛、親暱、專屬於兩人的小默契，那便是哥哥透過為弟弟準備水煮蛋表達關愛，兩人再以打在對方頭上的方式剝蛋殼。這個充滿儀式感的動作開啟兩人的相遇，也終結兩人的緣分。阿邦當年看到一個人坐在樹下不知所措的小阿迪，第一個動作就是走過去將自己的雞蛋給對方吃。對困苦的兩人來說，平淡無味的水煮蛋是生活中最營養的食物，吃在嘴裡也是最幸福的滋味，有著家人的味道。

世界各國死刑犯的「最後一餐」不盡相同，而美國則是會在行刑前提供在40美元內自由選擇的機會，但是，向獄方要求會面時準備兩顆水煮蛋並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獲得首肯的機會應該很大。不管是阿迪穿著哥哥買給他的襯衫，一邊說：「下次，我當哥哥，我保護你。」還是阿邦打開桌子中間的碗，揭示躺在裡面的兩顆水煮蛋，問弟弟要不要最後一次一起吃，都催淚到不行。對阿迪來說，未來的每一天當他吃著水煮蛋，都會想起自己曾經有位如此疼愛他的哥哥。

阿邦與阿迪是無血緣的家人，但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這個小家庭裡還有從小一直很照顧他們的Money姊。Money姊是擁有身分的辛苦人，她至少能夠幫阿邦與阿迪打點辦手機門號與租屋等生活瑣事。在一場阿迪幫Money姊按腳的戲中，我們發現原來Money姊是身障人士，只是她的不便隱藏在衣物之下，平常不會被看見，更顯而易見的是她的跨性別身分。或許正是Money姊獨特的身分，她更可以體會阿邦與阿迪的苦處，尤其看到阿邦每天努力工作、生活，還要幫處處闖禍的阿迪擦屁股，卻連身為合法公民的資格都沒有，不禁為他們感到心疼。

佳恩與阿迪的衝突爆發後，推動著劇情前進的是兄弟倆的罪惡感。阿迪一直認為是自己殺死佳恩，所以對於哥哥為自己頂罪很是內疚；阿邦則是把真相深埋在心底，對於活得這麼辛苦也已感到厭倦的他決定面對自己失手犯下的錯。幸好，這份罪惡感改變了阿迪，他四處奔走，希望找到律師幫哥哥辯護，但無論是因為他們拿不出錢，還是由於案件過於棘手，最後都無疾而終，律師甚至都直接避不見面。即便無力改變判決結果，阿迪還是沒有辜負哥哥的期望，開始認真工作，甚至在電影最後與生父相見，這也代表他將會取得身分，開啟自己生命嶄新的一頁。

全片最精采的戲都在監獄裡發生，三場探監場景不但堆疊情緒，也將吳慷仁推上影帝寶座。第一場探監戲，阿迪問哥哥為什麼要幫自己頂罪，阿邦直接拔下助聽器要對方不要再說，深怕判決結果生變，阿迪本來得以擁有的大好前途又將化為烏有，甚至還面無表情、冷血地說兩人不是兄弟，沒有血緣關係，狠狠切割。

第二場探監戲也是金馬獎入圍影片所播出的精采片段，佛教僧侶到監獄去開導阿邦，希望他放下、認罪，畢竟每個人都會死，而且人生本就不容易。沒想到這番話觸碰到阿邦的敏感神經，他痛心且激動地以手語表示自己活得真的很「辛苦」，明明沒有做壞事，努力、認真地生活卻總是要躲避警察的追捕，世界如此不公平，此刻的他真的很想死。吳慷仁整段一鏡到底的手語演出，光看就讓人眼淚直流，這股情緒還讓阿邦這個角色努力地用喉嚨發出「我想死」不止一次。辜負他的是制度、是社會。

第三場探監戲也就是阿邦與阿迪的告別場景，不再有剛入監時的冷漠，也沒有向僧侶控訴社會的怨懟。整個會面室充滿家人間的溫暖，阿邦臉上也掛著微笑，彷彿只是早上出門上班說再見，晚上回家就會再相見一樣的稀鬆平常。可能是阿迪給阿邦的安全感，也或許是阿邦看到弟弟的改變，也可能是他已全然放下。不論是什麼原因，他知道自己不再需要這麼辛苦地過日子，終於能夠離苦得樂，心情充滿平靜。三場探監戲截然不同，但吳慷仁的情緒火侯掌握得宜，又能收放自如，影帝實至名歸。

「在這殘酷的世界，至少我還有你。」

導演透過《富都青年》將馬來西亞無國籍人口的問題呈現出來，但也透過片中人物間的愛表達出人性的希望。電影的中英文片名都富含諷刺的寓意，馬來西亞最困苦的一群人居住的地方居然叫做富都，而兩位主角名字的英文串聯「Abang Adik」其實也就是兄弟的意思。即使故事的轉折稍微落入俗套，屬於老派的戲路，但光是欣賞金馬男配角、新演員入圍者與影帝共同飆戲就絕對值回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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