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女兒的女兒》，身份束縛之外，她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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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前陣子看到新聞，《強尼歲竻J》導演黃熙新作《女兒的女兒》不僅入圍了多倫多影展的站台競賽單元，主演張艾嘉最後更憑本作獲頒特別提及，這是多倫多影展設立站台競賽單元以來，首次破例頒發的特別獎項。當時我就在想，這樣的情況會不會就像是去年韓國百想藝術大賞中，話題之作《非常律師禹英禑》沒拿下TV部門電視劇作品賞，女主角朴恩斌也與女子最優秀演技賞擦身而過，但最終她卻擊敗演員李聖旻、編劇金銀淑、電視劇《黑暗榮耀》與《非常律師禹英禑》，以「個人身份」拿下TV部門最高榮譽大賞那樣，評審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肯定電影與鼓勵演員？然而實際看完《女兒的女兒》後，反而會讓我想到前年的金曲獎，當A-Lin總算憑著《LINK》這張專輯拿到最佳華語女歌手時評審給予的評價，哪怕專輯只有入圍兩項、就連最佳華語專輯都沒入圍，但只要給A-Lin一支麥可風「就能撐起一片精彩的舞台」，可以說這張專輯就是A-Lin，而A-Lin就是這張專輯。

對我來說張艾嘉即是《女兒的女兒》，而《女兒的女兒》就是張艾嘉，一樣能憑一己之力撐起整片舞台。我沒有特別喜歡《LINK》這張專輯的歌，可聽著A-Lin唱卻會讓我覺得這些歌好聽，同樣的，我認為《女兒的女兒》其實相當普通，但張艾嘉的演技卻會讓我覺得電影是好看的。《強尼歲竻J》導演黃熙睽違多年帶來新作《女兒的女兒》，從前作晦澀的表達情緒到這次轉為直白的談論情感，導演黃熙沒了過去的青澀，多了有過經驗的成熟表現，本來以爲此次再次攜手張艾嘉會是另部的《相愛相親》或是《小曉》，會有許多關於母親與女兒之間的關係探索，然而當跟著飾演的金艾霞走到後來，會發現《女兒的女兒》更像是金艾霞的人生簡史。過去在母親面前她是女兒，現在在女兒之前她是母親，而未來她又得面對女兒留下來的課題，回望這輩子走來的路，無論處在哪個人生階段，她似乎總被無法選擇、被動選擇的身份給綑綁著，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是屬於「金艾霞」這個女人的。

另部台灣電影《小雁與吳愛麗》中，女兒小雁在爭吵時對著母親吳愛麗說「我根本就不想生在這個家，我有得選嗎？」，說的或許也正是金艾霞藏於心底多年的渴望。想愛就愛、想恨就恨，她感情的付出與收回、生命中的每道題、每條岔路如何寫、如何走，金艾霞都想自己來決定，別人眼中的無法理解與叛逆的行為，不過就是為了擁有「成為自己的選擇權」，於是，這也註定了她與兩個女兒的關係。年輕時候的她懷上了男友強尼的孩子，然而強尼卻不想負責，而她也無力獨自撫養這個孩子，更多的是她不想被這個孩子給綁住，她想從紐約回台灣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默許著母親把這個孩子送給經營餐館的華裔夫妻，即使多年後她對長大的女兒感到抱歉，可是她卻不感到後悔，因為這是她的選擇。而後來她步入禮堂，和丈夫養育著第二個孩子，即使兩人走不到最後，她依然付出所有的母愛給這個孩子，因為這是她的選擇。

與小女兒范祖兒的親密，和大女兒艾瑪的疏離，都是金艾霞選擇後的結果。六十四歲這年的失去與重逢，面對著祖兒的離世還有艾瑪的陪伴，金艾霞的反應截然不同，離開的祖兒再感受不到母親藏於尖銳字句裡頭的關愛，活著的艾瑪卻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母親的疼愛。在這個失智母親說著再也不會再回去的紐約，金艾霞道別了兩個女兒，「我把妳們兩個都生下來，可是一個也沒留住。」，她終究還是收拾好祖兒餘下的愛，背負著艾瑪順著淚水滑落的複雜情緒，帶著最後做出來的又一次選擇，回到了台灣，展開了新生活。

「為什麼不是金祖兒？」

《女兒的女兒》最讓我喜歡的時刻，就是金艾霞在準備離開紐約的最後一晚，她終於在滿屋子的住客留言中，找到了祖兒留下的話，這句話不僅讓原來陷入明明想留下女兒與她女友的人工胚胎但就是嘴硬且口是心非而矛盾的金艾霞不再搖擺不定，同時這句話不也反映著導演黃熙對於母女這個世界上最微妙且複雜的親子關係的理解，相愛而又相殺，不論是固執的金艾霞還是叛逆的范祖兒，都在無數次的爭執與和解中找到過去的自己，還有逐漸成為曾經抗拒成為的樣子，所謂的母女其實就是兩面鏡子，映照著過去也映照出未來。此外，范祖兒留在牆上、簡單一句喃喃自問，不也就是金艾霞所追求的「成為自己的選擇權」？父親缺席了整個成長過程，母親獨自拉拔自己長大，如果可以她想選擇當「金祖兒」、選擇當「母親的女兒」，因為似乎這樣才能讓她感受到自己是與母親有著更緊密的關係的。

儘管《女兒的女兒》探討了不少，人工生育議題、母女關係課題等等，但我更想把電影解讀成一位女人的自我探索，這趟道別女兒的紐約之旅，同時也是金艾霞的新開始。導演黃熙藉著這樣一齣關於很華人家庭的電影，來輕輕觸著每位女性最柔軟也最堅韌的部分，在不同身份與不同階段的經歷與課題，終將會是能讓自己能成為自己的養分。電影是常見的親情故事，許多情節的發生、劇情的走向甚至是角色之間的對話幾乎都是可以被預料到的，這是我前面提到認為電影普通的原因。然而確實的是，在男性角色基本上缺席的《女兒的女兒》，幾位女性角色成了電影的骨架與血肉，更賦予了電影靈魂，而導演黃熙則精準捕捉到了流淌於她們之間的細膩情感，使《女兒的女兒》即使俗套卻依然能夠在某些時刻觸動到我。

由張艾嘉來飾演金艾霞再適合不過，游刃有餘的演技、層次分明的情緒變化，表現更甚同性質的《相愛相親》，甚至也比前幾年讓她三度奪下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燈火闌珊》好，比起其他類型角色，「母親」無疑是最適合張艾嘉的。雖然她沒有女兒，可曾經兒子遭到綁架勒索直至七天後才被救回的過去經歷，我想多少也讓她寄情在了同為母親的金艾霞身上，那種抗拒相信事實的焦慮與心碎，隔著銀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撕心裂肺。如果我是評審我會直接頒獎給張艾嘉，並非是其他入圍者不好，可如《小雁與吳愛麗》中的夏于喬或者《我談的那場戀愛》吳君如，或許都僅有一、兩個得獎場，然而《女兒的女兒》幾乎都是張艾嘉的得獎場，角色難度也是五個角色裡最高也最複雜的，當然可能評審會考量到張艾嘉2022年才三封影后，也想藉此機會鼓勵中生代、新生代演員，不過奧斯卡上差不多年紀的法蘭西絲麥朵曼2017年《意外》二封不過三年就再度以《游牧人生》三奪奧斯卡，今年再讓張艾嘉拿獎並無難處。

飾演小女兒范祖兒的劉奕兒能夠連續兩年入圍絕非僥倖，她詮釋起這個角色其實很具說服力，從造型到氣質、整個舉手投足都是，只是比較可惜戲份太少，幾乎都是回憶過去的片段，和張艾嘉也無多少對手戲，比較少她的發揮空間，要得獎應該不容易。相反的，有著較多戲分的林嘉欣卻未獲金馬獎青睞實在可惜，在基本是大女主戲的《女兒的女兒》裡，兩個女兒被壓縮到了戲份，可同樣缺乏重要的角色成長曲線，但林嘉欣飾演的艾瑪無疑是牽動劇情的關鍵角色，也在最後面與張艾嘉有相當精彩的對話，當年《暗色天堂》沒有入圍金馬獎已經可惜，這次沒能擠進女配名單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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