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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得] 桑青與桃紅──從性別的角度淺析

看板book標題[心得] 桑青與桃紅──從性別的角度淺析作者
tibo96033
(ti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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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叫桑青!桑青已經死了!」

「那麼,請問,你叫什麼名字?」美國移民局的人問。

「叫什麼都可以。阿珠,阿綱,美娟,春香,秋霞,冬梅,秀英,翠芳,妞妞,寶寶,貝貝,蓮英,桂芬,菊花。乾脆就叫我桃紅吧!」她穿著桃紅襯衫,肉色三角褲,光著腿,赤著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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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本書的結構講起好了。

全書分為四部。每一部分別有一封桃紅寫給美國移民局的信,以及隨信附上的桑青日記。

整部小說橫跨了四個地點,四個時代。

從第一部桑青16歲,一直到第四部桑青41歲,作者剪裁了桑青人生中的四個小小片段(作者所擷取的時間片段約莫只有三年),來敘述這25年間發生的事。

而被作者選取的四個片段以外的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在文本裡是留白的。而這樣的留白加強了時間遞嬗的效果。同時,這樣的時序跳躍,也營造了所謂「外省族群」(1949年前後隨國民政府抵台的族群)在時局動盪下的漂泊處境。

本書主角是一位名叫桑青的女生,出生於中國南京,隨後跟著國民政府來了台灣,最後到達美國。在美國時,桑青出現了另一個迥異的人格,名叫桃紅,最終桃紅取代了桑青。

桑青性格溫和內斂,桃紅性格激烈而奔放。是兩個有著極大差異的存在。

或許可以先從性別的角度切入,來觀察這樣的人格差異。

1.試圖衝撞父權體制的桑青

在本書第一部,16歲的桑青逃家,打算前往重慶。而在出逃時,桑青還隨手帶上了家裡祖傳的玉辟邪。這塊玉辟邪在桑家傳男不傳女,更有甚者,桑青平時連碰都不準碰。

在前往重慶的途中,桑青遇見了一名流亡學生。桑青對這名流亡學生或許是帶著慾望的。

書中描寫了桑青在夢中見到了這名流亡學生:

「 他剛從淪陷區跑出來,和我們一道在巫山搭上木船,要到重慶參加遠征軍。他和船伕一樣打著赤膊,亮出他又黑又壯的胸膛。我們還沒有談過話,我卻夢見過他。我夢見我生了個孩子;他就是孩子的爸爸。我醒來時候兩個奶頭還是癢癢的;孩子吮著奶頭大概就是那樣子癢法,癢得要人把奶頭吮一下。」

桑青和這名流亡學生搭同一班船,而這艘船在途中擱淺。在這期間桑青第一次發生了性關係:

「我在舖上坐起來。簫聲突然停了。我走到艙外,繞過堆在船尾的棉紗包。流亡學生躺在甲板上,打著赤膊。峽裡很黑很黑。他的手向我伸出來。我在他身上躺下去了。我們沒有說話。他腿上沾著我的處女血。他吐了口唾沫擦掉了。」

這是一段合意的性行為,是桑青在當時相對保守的時代氛圍中實現了情慾自主。而在同一段旅程中,那塊傳男不傳女的玉辟邪在桑青將它交給流亡學生時摔碎了。

我想,碎的不只是那塊代表著父權體制的玉辟邪,在慾望的實現上,桑青也將父權的桎梏敲出了一道裂縫。

2.終究擺脫不了的父權框架

第二部,桑青和父親換帖兄弟的兒子沈家綱結了婚。

在婚前,家綱曾想和桑青發生性關係。書中如此描寫:

「他把我輕輕推倒在我房間的沙發上,脫去我的衣服。我突然在沙發上坐起來了。『不行,家綱。你應該尊重我。』『我知道你是個乾乾淨淨的女孩子。我要馬上和你結婚,青青,只要咱們結婚,就是現在上了床,你還是個乾淨女孩子。』『就是和丈夫上床,也是很髒的事。』」

與第一部的流亡學生相比,桑青似乎缺少了和家綱發生性關係的意願與激情,婚姻的締結彷彿在無可無不可般懵懵懂懂的狀況下便成了:

「我坐在床沿。他向我打手勢,指指我,又指指床。我沒有動。他扯扯我衣服。我仍然沒有動。」
「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為我解衣服扣子。他解開一顆,我就扣上一顆。」

另外,家綱對於桑青是否為處女十分在意。
婚後的洞房花燭夜,家綱在得知桑青並非處女後十分驚訝。並且逼著桑青講述流亡學生的事:

「『青青,原來你不是處女!』他鑽進我身子,冒出了洞房花燭夜裡第一句話。」
「他逼著我講瞿塘峽裡流亡學生的事。我說過去的事我早忘了。」
「他問流亡學生是不是那樣子摸我身子。我又重複了一遍:過去的事我早忘了,他說他腦子裡有鬼:摸的是我,想的是他。」

我想這段婚姻對於桑青而言就像一道枷鎖,將她牢牢地嵌在父權體制中難以掙脫。在桑青和家綱的婚禮上證婚人的致詞即預示了一切:夫君話,就順應。事公姑,如捧盈。修己身,如履冰。

嗣後到了台灣,家綱因挪用公款而遭到通緝,一家三口便躲在台北的小閣樓裡,一躲就是兩年。

起初,夫妻兩的感情尚能維繫。家綱自陳對不起桑青,桑青也說就算滾刀山也願意和家綱一起。然而隨著日子過去,一切逐漸變調。

家綱開始向女兒說桑青的壞話,甚至認為自己的一生毀在桑青手裡。另外家綱的生活也過得十分糜爛:

「家綱每天睡覺二十小時。嘮叨四小時。不嘮叨的時候就蒙著被子手淫。」

這樣的日子直至家綱被捕方才結束。

3.桃紅與桑青的對抗

到了美國後,桑青出現了另一個完全相反人格,桃紅。

作者在第四部藉由桃紅和桑青的交替出現,建構出女性在面對相同環境時所可能採取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這是其中一段桃紅對桑青所說的話:

「是我的惡作劇。你死了!桑青!我就活了,我一直活著的。只是現在我有了獨立的生活。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我和你完全不同,我們只是借住在一個身子裡,(多麼不幸的事!)我們常常是作對的,即令我們做同樣的事,我們的想法是不同的,譬如肚子裡的孩子,你要保留孩子,因為你要贖罪;我要保留孩子,因為我要保留一個新生命,你不和一波見面,因為你害怕移民局的人;我不理他,因為我瞧不起他。你和小鄧在一起只覺得有罪;我和他在一起只覺得快活。」

桑青並非總是逆來順受的,她也有著反叛的勇氣,只不過這樣的勇氣經常沒能堅持到最後。甚且,桑青的人生時常是配合著他人過活的。

而與此相反,桃紅性格剛烈,行事經常依自己心意而為(赤裸地躺在澡盆裡面對著Jerry、和小鄧在墓園裡做愛)。

而這樣的桃紅逐漸控制了桑青,終至完全取而代之。

白先勇在評論中認為,作者「想藉主角的人格分裂,桑青漸漸變成桃紅── 一個放浪形
骸,道德破產的女人,來反映中國傳統社會價值崩潰的亂象,因此,我們看到主角(桃紅)最後生張熟魏,人盡可夫,不僅不會感到色情的挑逗,而且還生一股不寒而慄的悲哀。

但我的看法並不相同,我認為桃紅是桑青對於父權體制的抵抗,是覺醒,是面對過去遭受的壓迫所為的激烈反擊。其以稍嫌過激的行為、放蕩的舉動來反應這個對其並不友善的社會。與白先勇不同的是,我並不認為這是悲觀的虛無,反倒是一場樂觀的革命。

4.孟姜女的隱喻

本書頻繁出現孟姜女這個象徵,而最後一次出現是在第三部,第四部的部分則不再有孟姜女出現。

這個象徵分別對應到兩段悲劇的婚姻:第一部的桃花女和桑青。孟姜女的婚姻是一場悲劇,而桃花女和桑青亦然。

孟姜女的婚姻悲劇乃國家暴力所造成,而桃花女與桑青的婚姻悲劇則是肇因於父權體制下的兩性關係。兩者皆是受外在環境由上至下的宰制。

5.永遠的異鄉人

在本書的楔子,桃紅對移民局的官員說自己到哪兒都是個外鄉人。

固然,此處指的是美國新移民的處境。然而它應還有另一層解讀,亦即,在父權社會下,如桃紅般放蕩不羈的女性注定是個永遠的異鄉人 。但桃紅不以為意,她認為「我很快活。 這個世界有趣的事可多啦!我也不是什麼精靈鬼怪。那一套虛無的東西我全不相信。我只相信我可以聞到、摸到、聽到、看到的東西。」

在對現存體制的挑戰之中,桃紅建構起自己的主體性。

6.帝女雀填海

本書以帝女雀填海作結。有論者認為,這則神話應解釋為桑青(或桃紅)所為的一切,皆如薛西弗斯般徒勞無功。

但本文認為,這個神話給整部小說下了個充滿希望的註腳。桃紅作為一個既存體制的反抗者,她將如帝女雀般堅毅。身為一名永遠的異鄉人,她將從反抗中找到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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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剛讀完,很久沒寫讀書心得了。隨手打了一些,日後有新想法再修改補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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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mberly08/19 01:38

KHDSN08/19 01:38

DAKOU08/19 07:54

Tehran08/19 10:30

※ 編輯: tibo96033 (101.9.35.10 臺灣), 08/19/2023 10:38:31

kitedolphin08/19 11:06推一下

ag68879608/19 15:11

yichiaccc08/20 0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