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村上春樹《第一人稱單數》— 兼具品味、h

《第一人稱單數》是一本由八個篇幅不長的故事組成的短篇小說集，於2020年在日本出版，中文版則在2021年推出，是村上春樹的最新作品。全書敘事風格洗鍊，劇情線清晰，主題多樣，題材豐富，足見村上數十年的深厚創作功力，是一本舊讀者會喜歡，同時也適合讓新讀者，像是我，進入村上的小說世界的作品。我約莫以一天兩篇的速度閱讀本書，因為每篇故事約莫半小時皆能讀完，所以也適合當作睡前讀物，讀起來輕鬆有趣，也讓我感到有所收穫。

本書閱讀體驗不僅是場文學的饗宴，更開啟我對音樂世界的大門，從評論查理・帕克的爵士樂、提到披頭四的西洋流行樂，到深入討論舒曼的謝肉祭（狂歡節）與古典鋼琴演奏曲，音樂對村上的影響不在話下。閱讀這些與音樂相關的故事時，彷彿跟著一位有品味的大叔（或者該說爺爺？）一起走過歷史的點點滴滴，閱讀後我也實際聽過這些音樂作品，除了讓我更能進入小說的世界，也豐富了我自己的音樂世界。

首章〈石枕上〉融合短歌這個文學體裁進入主角與一位女性的短暫浪漫緣分當中。雖然我沒有特別喜歡裡面的短歌，但覺得將不同體裁的作品融入小說還是滿有趣的，而且文中「喜歡上一個人，就像是患了醫療保險不理賠的精神病。」這句話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奶油〉講述了一個奇妙又讓人困惑的故事，非常吸引人繼續讀下去，最後引出的省思也是別有一番深意，足見村上春樹說故事與闡述道理的功力。以前便在英文課上聽過crème de la crème這個說法，奶油中的奶油，意指最精華的部分。當時的老師不是說奶油，而是啤酒上的泡沫。不過不論是奶油還是泡沫，我們都應該像故事中的主角一樣，用盡全力思考與探求，找尋人生中精華中的精華。

〈查理．帕克演奏巴薩諾瓦〉延續上一篇擁有神秘情節的風格，主角一次在紐約唱片行偶然發現自己捏造出來的專輯，後來的發展又出乎意料之外，彷彿夢一般，後來一個神奇的夢也確實發生在一個夜晚。

〈與披頭同行〉雖然主軸圍繞在主角高中時在走廊巧遇的美少女的回憶，也同樣碰觸到音樂，還提到了芥川龍之介的〈齒輪〉與課文後似乎沒有正確解答的讀後問答題，此篇文末更打趣地提供了一個關於這篇小說的類似的問答題。小說以那段走廊巧遇的回憶貫穿全篇，訴說命運的無常與捉摸不定，可以肯定的是已發生的片段、邂逅的緣分和這件事——披頭四的專輯將永遠存在在世人和主角的心中。

《養樂多燕子詩集》應該是本書第一篇明確的以村上本人為主角的故事，細數了他從童年到現在作為一個棒球球迷的回憶，而《養樂多燕子詩集》正是集結他在看球時所創作的作品「詩集」（這裡打上引號是因為他本人似乎不認為那能被稱作詩，而且這本詩集其實不存在，如同在1981年和糸井重里合著的短篇小說集《夢中見》中，村上在此也引用這本他虛構的詩集。）本篇故事敘事風格樸實，娓娓道來，情節稱不上花俏或精心設計，或許村上本人也預期到這不是讀者期待中的小說作品，所以在結尾引用賣黑啤酒的男孩的話幽默地和讀者道歉。

〈謝肉祭〉是一個關於主角與他「目前認識的人當中最醜的」女性友人之間發生的故事，在音樂會認識的他們同樣對鋼琴獨奏曲情有獨鍾，一段友情也隨之而生。村上在小說中對各個鋼琴作曲家如莫札特、貝多芬的嫻熟評論顯現出他對古典樂相當熟悉，也應該是有多年的鑽研，才在此篇故事中提出，如果這世界只能留下一首鋼琴曲，那應該要是舒曼的〈謝肉祭〉（即使小時候學習過古典鋼琴，我聽完這個有21首曲目的鋼琴套曲後仍無法理解這個決定的理由。）文中提到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戴著面具生活，這不是表裡不一，而是生活使然。主角看見了那位女性友人醜陋外表下的
內涵與魅力，但對許多個人話題避而不談的友人，究竟面具底下是惡靈還是天使的臉孔，主角顯得謹慎十分，這個答案也在故事中後段揭曉。

〈品川猴的告白〉作為《東京奇譚集》中〈品川猴〉的續篇，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主角在一次旅行意外遇見一隻會說話的猴子，並且和牠度過一個夜晚，聽牠的故事與自白。這個故事在村上純熟的描寫和劇情安排下顯得不能夠更真實了，彷彿東京的品川區真的曾經住了一隻擁有神奇能力的猴子。我想這隻猴子的模樣應該就如書籍封面上的一樣，平凡無奇卻又讓人印象深刻。

與小說同名的〈第一人稱單數〉可以說是最難理解的一篇，在一個春天的夜晚，故事中的主角晚餐後靜不下心做任何他喜歡的事，於是他又像往常一樣沒有特別理由地穿起西裝出門，最後遇到了一個惱人又有點莫名的意外，本篇的結局更是有點獵奇的味道。最後主角踏出建築外時，季節已非春季，本該熟悉的道路變得陌生，行道樹上纏著大蛇，路人沒有臉孔，彷彿來到異世界一般，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

故事最末的轉折我想有兩個可能，村上想設計一個如主角在這篇故事中讀推理小說時所期待的在最後的「有趣的發展」，主角認為這樣的可能性相當低，但在這則非推理小說卻確實發生了。另一個更饒富趣味的可能是，正如小說中說的，是過往的每一個抉擇造就了此時此刻第一人稱單數的我如此存在，會不會主角實際上看見了平行宇宙中發生的其他可能——因為某種的神秘因素改變了他過去的某些選擇，導致當天他面對到的巧遇女子對他的指控其實是真實的，最後看見的奇異景象也是另一個時空中他的選擇所導致？

最後這則故事帶給我的衝擊很大，它讓我不禁思考起本書前七章當中能夠解釋的其他可能性——不曾舉辦的鋼琴演奏會，老人堅持「有很多個圓心，沒有圓周的圓」存在，紐約唱片行突然出現本來不存在的專輯，《養樂多燕子詩集》真正出版了，本來應該不會痊癒的病突然好了、難解的自殺和意料之外的犯罪，會不會都是因為故事中的某些角色，每一個第一人稱單數，過去的某些選擇被奇妙地改變了，導致我們看見某個平行宇宙的實際情況？

如果將這個可能性放到現實生活中，雖然不太可能撞見另一個時空的情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發生的一切對別的時空的我們來說可能都是莫名其妙、難解或甚至獵奇的，我想讀完《第一人稱單數》能得到這個體悟，或許就讓人心滿意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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