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斷捨不離（說再見的假練習）

只見那位阿姨熟練地啃著鴨翅，以花栗鼠啃松果的頻率流暢地溜到末端再滑回，原來口琴冠軍來著；揉弄著塑膠袋的沙沙聲作為磅礡背景，原來是七星潭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畫面太美不敢直視，連正以窘迫角度橫突出袋外的兩隻雞爪簡直都要復活鼓掌──

但是不行。這裡是電影院。

我是來獨自享受難得的午后時光的呀，看外面西門町上頭那冬日的太陽正假裝成夏日的太陽，不照甲子。

是來說個再見的，只要按照步驟一二三四五六，手指一彈。

來斷捨離。
（ https://youtu.be/euTBs82tP3k ）

　　　／環顧四周　物品成山
　　　　再怎麼斷　都斷捨不完／

真的嗎，斷捨離。

那當然，能讓被過去塞滿的自己騰出空間接納新的，影評這樣講、專欄這樣推薦。
除舊布新。

當然。
這「整理的魔法」如此神奇，所謂整理家裡也順便整理了過去。
完美無缺的整理將帶來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動，「從著手整理那一刻開始，人生就再次啟動」。
近藤麻理惠老師都有教。

影廳的大銀幕散射出這魔法耀眼的光芒，像珍珠。像泡沫。

　　　／一件墜落　誰狠心如此
　　　　落在原處　還是落在哪好呢／

好啊，你都丟掉啊，卡片、禮物、拍立得。
可以啊，都抹去好了，那些回憶，我。
對你失望透頂。

那晚收到你的訊息這樣說。
這些字句狂亂地揮舞著手，長長的指甲刮在牆上裂開耳膜裂開了夜空，刮在我的眼上刮出一條條血絲的荊棘。

在你回家時，看見門口我放的那個紙袋之後。

　　　／只不過希望留在老地方不離
　　　　且不告訴任何人　僅止於我們之間／

臺北到高雄要坐多久呢？

要一年半吧，前一次的客運。
隔天你就要飛去交換了，在我們牽起彼此的手過了一年半之後。

想見你。專程下去，就為了見你那三個多小時，省錢坐客運也要去、搭車花上的時間是我們相處的不曉得幾倍也要去。
要見你。一路焦躁地南下，你接了我在市區晃晃，然後我一路哭著回來。

靠著窗的時候想起我們已經跑了這個島嶼上的好多角落，彷彿不會有明天那樣地跑。

像是去佐倉步道的那個晚上，看下去的夜景一般般吧，又或者其實是我們普通的相機與拙劣的技術硬把人家糊成了一片。
或當我們在山水沙灘浮潛，咬著呼吸管我快要受不了無盡襲來的腥味；走在岸邊，忘了是腳底下滾燙的沙或背上炙熱的陽光比較刺痛。
貓纜的事就別提了吧。晚餐後我們終於要踏上我們的首乘，即便那年冬至冷到我把裝備全穿上了還是無比期待，也看著你拍胸脯表示路線絕對沒問題。有人會相信嗎，連這也能迷路──那就怪手機沒網路好了，一定是這樣。結果那個晚上到底完成了什麼呢，只記得亂
晃進了政大上坡又下坡，在凌晨離開時依然打著哆嗦。

我試著將頭再轉往窗外一些，好像這樣坐隔壁的陌生女子便不會注意到我的眼淚水龍頭，像是要把畢生的眼淚一次哭完那種，在客運上。
只覺得明天能不能不要到來，能不能明天就是你交換回來的那天，多麼任性，任性得純粹。想要端出手上的一切去換，再一次騎車上步道看不知所云的夜景，去夏日的潮間帶裡滿身大汗地敲著石蚵，或迷途中在指南山路邊的公車亭一起吹著刺骨的風，再一次就好。

原來一年半是這個意思。
是這些的總和，而不是十八個月、不是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一點五。向著窗外結果車窗倒成了大銀幕似的，從那年冬天播到夏天再到冬天，不多不少正好一年半。臺北站到了。

　　　／不會改變　不管過了多久
　　　　會將美好事物斷捨而不離／

要坐四年吧，那次的客運。
在我們牽著彼此的手牽了四年，終究成為過去之後。

客運啟動時，天還要亮未亮的。這種時候我除了賴在床上之外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別地方，況且前一天期末考才結束，熬夜熬到搞不清現在到底日還夜的那種。
但我已經坐在客運上。腳邊放著紙袋。
靠著窗暗自希望腦袋能像天色一樣昏沉，好讓我補個眠，卻只是越努力越清醒，搖搖晃晃還是一路清醒向南。

怎麼會，怎麼沒有迷路。明明手機還是沒網路的。先走到了火車站作為基準望了望四周，接著竟然人體谷歌地圖似地──應該是往左走去，有那棟高樓的方向，這裡再轉彎、過了
座小橋，街口的鮮黃招牌旁有棵大樹──還是這樣來到了門口。這算跌跌撞撞嗎，也才第
一次自己用走的到這裡。
太快嗎，太順利嗎。

你家這條巷子還是很安靜。微風如此完美、天空蔚藍。鐵捲門依然是拉下的，沒來過幾次，還沒核對門牌倒是先認出了就是這片，在戶戶有片鐵捲門的巷子裡。
很安靜，安靜到無瑕。
騎樓下陰涼而舒適，我站在那，低頭看了看已經貼好了住址與你的名字的紙袋，感覺僵硬地抓了抓提把，沒有意義。
站在那，覺得窘迫。格格不入。

北上的車啟程時突然覺得一身輕。
這是當然，比起下來時少提了個紙袋呀。當然就只是因為這樣，當然。
袋子裡好像裝了我的全部，又好像什麼也沒裝，什麼也裝不了。當我將它留在你家門口，此時車子繼續行駛，我也就跟著離開了嗎。

原來四年是這樣丈量。
客運彷彿開在時鐘細長的指針上，滴答滴答，從那個我們從此別過了頭的喧囂路口出發，那個乾燥的冬日午后。
繼續往前到我們騎腳踏車馳騁在南法麥田的那年秋天，有一小段你放開了手，我看著你的背影，好像放眼望去的金黃麥田都正推著你前進，翻騰綿延，像蜂蜜，像岩漿。
然後再駛向前到了我們第一次擁抱的小湖邊，當發燙的臉頰貼上發燙的臉頰，你是否也正老派偶像劇般地綺想，當寒流裡一陣風吹落了樹葉到湖面，銀白的亮光便從湖心散開，開出整片彩虹色的星空，好像都只為我們閃耀。

滴答滴答回到原點。恰好四年。

　　　／只不過希望留在原處不離
　　　　不用再多　僅止於我們之間
　　　　且不會變心　不管過了再久
　　　　差點忘了曾多麼幸福／

訊息裡你繼續說。
丟啊，都丟，但那些記憶與光陰，那些談笑以及行旅的足跡，抹不掉的，就是在那，會一直在那。

說到底紙袋裡也就一樣東西吧，那年作為禮物的法網紀念毛巾，來自你，狂熱的網球迷，給我的，跟網球半點也沾不上邊的。我總是討厭要一直曬太陽的運動。你視為珍寶我卻用不上也捨不得用，未曾拆封的它蹲在我房間年復一年只是使我沉重，即便僅僅蜷縮在衣櫃裡最深處的一角，都依然日夜將我網羅。
你總能發揮它更大的用處的，就別留在我這，在我這蹉跎，你說是嗎。不是嗎。

說到底紙袋裡也就一樣東西吧，那年作為禮物的法網紀念毛巾，來自你，狂熱的網球迷，給我的，跟網球半點也沾不上邊的。我總是討厭要一直曬太陽的運動。你視為珍寶我卻用不上也捨不得用，未曾拆封的它蹲在我房間年復一年只是使我沉重，即便僅僅蜷縮在衣櫃裡最深處的一角，都依然日夜將我網羅。
你總能發揮它更大的用處的，就別留在我這，在我這蹉跎，你說是嗎。不是嗎。

其實我不曾丟去一件東西，卡片、禮物、拍立得，都不曾試著丟去。你去交換那年一張張雪花般飛越歐亞大陸寄來的明信片，從峽灣、童話城堡或濱海的教堂，也一直都按照日期排好躺在盒子裡，成了終年不消的雪。

因為我們都是知道的對吧，關於說再見其實只是個假練習，不斷地說再見大概只會再遇見，而我們終將無法真正做到告別。
當隨著時間流轉，親愛的Ａ，那些片段都早已成為我們的一部，如同山川從高處流下時一路侵蝕掉的河岸也都同時沉積在底床，看似不斷向外推開，卻其實都順著河流每處蜿蜒的轉角一路到出海，再也難以分離。
怎可能向自己的一部分告別？

但且讓我推開那最後一次──或許在你看來反倒是電影裡述說的自私──讓我實行那最後
務實的徒勞。

「把一切都徹底忘掉　這會和淋濕後的感冒一樣痛苦嗎」（
https://youtu.be/Ub1_Vbyh7rY ）

電影播畢時響起了這首歌。
親愛的Ａ，我們就誰都別後悔了，我們誰也沒做錯。斷捨不離，斷捨不離。
（ https://youtu.be/LDvMP_s_f3E ）

「回到從前　好像我們不曾走過
　那殘忍的　曾傷害我們的日夜

　寂靜之中　灰黯的日子裡只有我的聲音
　不可能回去尋找　去將它把握

　一切都在我們之間漫無方向地漂浮著
　寂寞的波浪一次次更清晰
　如果現在一了百了　可能就不會感到受傷

　回到原點　那我們剛開始創造痛苦日子時
　再回去　又回去　原點
再也沒有了　沒有方向　在我們之間
　我也許終究受夠了　想逃離現在
　那沉溺已久的　如此地久

　當現在　我們之間沒有方向
　寂寞的波浪一次次更清晰
　如果現在一了百了　可能就不會感到受傷

　也許比較好吧　受著傷」

（然後電影還沒看的話覺得可以去看一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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