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東西別找第二次

過年的時候，父母都會帶我跟妹妹回鄉下的三合院，跟阿嬤一起吃年夜飯。

阿公幾年前去世了，偌大的三合院只剩阿嬤一個人住，所以除了我們家之外，其他的叔叔阿姨也會全家一起回來，讓三合院的氣氛變熱鬧一點。

大家回來的時候，是阿嬤最忙也是最開心的時候，阿嬤會從三合院的倉庫裡把碗筷、桌椅、大家過夜睡覺用的枕頭棉被全都拿出來。

阿嬤做事總是親力親為，每次我們小孩子想要去倉庫幫忙，阿嬤卻總是叫我們去看電視，她來準備東西就好，若執意要跟她去倉庫，阿嬤還會生氣，彷彿倉庫並不是我們這些小孩子該去的地方。

我十二歲那年的除夕夜，年夜飯已經準備要開飯了，阿嬤還在熱菜，大人們剛把桌子跟餐具排好，卻突然發現椅子跟碗筷不太夠，必須要再去倉庫拿才行。

發覺東西不夠，我爸便主動跟廚房裡的阿嬤說：「媽，椅子跟碗都有少，我再去倉庫拿！」

阿嬤正忙著準備瓦斯爐上的年菜，頭也不抬地就說：「喔，好。」

「我也要一起去幫忙！」趁這個機會，我緊跟在我爸旁邊要進去倉庫一探究竟。

阿嬤之前總是不讓我們進去倉庫，這反而激起了小孩的好奇心，越不讓我們去，我們就越想去。

聽到我要跟著去，阿嬤馬上從瓦斯爐前抬起頭來，擔憂地說：「不行，小孩子不能去。」

「媽，好啦，有我在，妳別擔心。」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在我爸的保證之下，阿嬤才點頭同意了，不過，在我爸帶我一起去倉庫之前，阿嬤面色凝重地叮嚀了一句：「小心一點，記得要遵守那個規定……」

「媽，我知道啦！」不等阿嬤說完，我爸已經推著我往倉庫走了。

我本來以為倉庫裡一定藏著好玩或恐怖的東西，所以阿嬤才不讓我們小孩子進倉庫，沒想到阿嬤的倉庫就是一般的倉庫，到處堆滿了舊衣服跟舊傢俱，重重的霉味讓我的鼻子很不舒服。

「好，找到了！」我爸很快就在倉庫門口附近找到碗筷跟椅子，看來過年用的東西阿嬤都會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把東西搬回餐廳的路上，我一直很在意阿嬤最後叮嚀的話，便問我爸：「爸，阿嬤說去倉庫要遵守規定，那是什麼啊？」

「那是阿公阿嬤以前一直提醒我們的事情，要去倉庫找東西的時候，不管要找什麼，如果第一次沒有找到，那就不能再找第二次，而是要馬上離開倉庫，隔天再進去找。」我爸說。

「好奇怪的規定喔，為什麼東西不能找第二次？」我疑惑地問，這不合常理啊，相信每個人都遇過這種事情吧，就算是在我自己的房間，我也曾經有東西一直找不到，拼命找了三四次後，才發現東西原來就在我旁邊的經驗。

「我也不知道，不過阿公阿嬤都叫我們沒事的話盡量不要去倉庫，如果真的要去倉庫拿東西，那就一定要遵守這個規定，要拿的東西第一次沒找到的話就不能再找，一定要隔天才能再去找。」

「如果是有急用的話呢？」

「阿嬤寧願花錢買新的，也叫我們要遵守這個規定，這個規定好像是更早一輩的人傳下來的……」

聊著聊著，我跟我爸已經回到餐廳，而阿嬤也把年夜菜都端上桌，準備開飯了。

******

那天晚上，我們家跟回來過年的親戚們各自睡在客房裡，大人們很早都入睡了，我跟我妹則是處於陌生的環境，一時半刻還睡不著。

晚上十二點後，鄉下的溫度總是下降的很快，睡在我旁邊的妹妹發著抖跟我說：「哥，我這條棉被好像太薄了，好冷。」

我想了一下，便決定把我的棉被讓給她。

蓋上我的棉被後，妹妹便覺得暖和多了，她很快又問：「那你怎麼辦？不會冷嗎？」

「沒關係，今天我去過阿嬤的倉庫，我記得那裡還有棉被，我再拿一件來蓋就好了。」

雖然是深夜，不過我已經去過倉庫一次了，所以不會特別害怕。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動作輕巧、盡量不發出腳步聲的來到倉庫。

記得我爸帶我來的時候，我在倉庫裡有看到厚的棉被。

我本來以為很快就能找到棉被，結果我在倉庫裡繞了一圈，卻完全沒發現棉被的影子。

直到我打算放棄、回到倉庫門口準備要離開的時候，我才發現棉被竟然就放在門口旁邊，剛剛進來的時候我怎麼沒看到呢？

深夜的低溫讓我不去思考那麼多，我直接抱起棉被回到客房，妹妹已經打呼睡著了，我也蓋上棉被希望能快點睡著。

剛找到的棉被帶著倉庫特有的霉味，但並不影響它對人體帶來的溫暖。

至少，它一開始是溫暖的……

當我用棉被裹住全身，即將進入夢鄉時，突然間，感覺就像從溫暖的東南亞直接被丟到北極一樣，棉被裡的溫度驟降，宛如冰庫般刺骨，棉被也變得異常沈重，像一塊巨石壓在我身上，讓我難以動彈。

我感覺到肺部一陣緊縮，棉被內的身體也感受到可怕的觸感，有種詭異的冰冷物體正在棉被裡游移，它像毒蛇一樣在我身旁滑溜地移動，恐懼在我心底蔓延，身體卻無法逃脫。

終於，那股可怕的觸感沿著我的身體來到最上方，冰冷的被窩裡伸出兩隻蒼白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勒住我的脖子。

在瀕臨窒息的一刻，我終於放聲尖叫。

慘烈的尖叫聲讓所有大人全都醒了過來，我爸想把我扶起來，一碰到我的身體，他就嚇得把手縮回去，同時驚叫道：「唉喔！怎麼那麼冰？」

阿嬤馬上端了一杯熱水過來，等我喝下熱水，身體漸漸回溫後，阿嬤才注意到我床上放著的棉被。

「這條棉被我收在倉庫，怎麼會在這裡？」阿嬤問。

面對大人們的目光，我只好把剛才去倉庫拿棉被的事情說出來。

阿嬤聽完後嘆了一口氣，她臉色鐵青地朝其他大人使了個眼神，我爸跟其他人各自點了點頭，他們小時候似乎也遇過這種事，所以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

三合院的空地上，大人們把燒金紙用的大鐵桶拿出來，並把那條棉被放進桶裡，點火燒了起來。

燃燒的鐵桶旁，阿嬤叫我待在她旁邊不要離開，要一起看著棉被燒完。

「倉主靈大人，我孫子的債現在還掉了，請不要再傷害他……」

棉被燃燒的過程中，阿嬤不斷喃喃自語著，唸完後，阿嬤雙手合十拜了一下，然後像是怕我會突然不見一樣，緊緊把我的小手牽住。

看著阿嬤在火光照耀之下的臉孔，我忍不住問：「阿嬤，倉主靈大人是什麼？」

阿嬤低頭看著我，臉上慈祥一笑，說：「阿嬤不讓你們進去倉庫，是因為倉庫裡不只有舊東西，還有倉主靈大人在裡面，去倉庫找東西的時候，如果第一次找不到，第二次找的時候很輕鬆就找到了，那這個東西千萬不能拿，因為那是倉主靈大人幫我們拿出來的，但是倉主靈大人不會免費幫我們，那是我們欠祂的債，以後要還的。」

「欠債？」我還是聽不懂。

阿嬤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對啊，倉主靈大人會跟我們惡作劇，假如倉主靈大人幫我們找到的是剪刀或菜刀，那用的時候一定會切到自己而流血，如果是椅子，坐上去就一定會摔倒受傷，所以我們不能欠倉主靈大人的債，到倉庫找東西只能找一次，沒找到的話就不能再找了。」

最後，阿嬤摸摸我的頭，說：「記住，不只阿嬤家裡，城市裡也有倉主靈大人，被人用過的東西就會有靈魂，這些東西累積起來就會變成倉主靈大人，所以用過的東西一定要記得放在哪裡，這樣倉主靈大人就不會傷害我們了。」

我看著逐漸被燒成灰的棉被，同時把阿嬤的話牢記在心裡。

被用過的東西就會有靈魂……被丟到倉庫、或塵封在抽屜裡的舊東西，人們平常總是對它
們不屑一顧，只有在急需的時候才會想到它們。

或許倉主靈大人的存在，就是這些靈魂對人類的一種宣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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