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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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帥哥！」高的那人揚起不自然的笑容，渾身散發著濃濃草味：「我叫艾倫，你今天過得好嗎？」說著抓住史蒂芬的手臂上下晃動。
　　「欸！」矮的那人也抓住他另一隻手臂，「我是艾爾，艾爾的艾爾！」
　　兩人上下扯動他的手臂像扯著鞭子。史蒂芬無語，但看他們呼麻呼過頭的模樣又覺得好笑。

　　「該睡覺了吧。」

　　「是，老大！」艾倫聽完立刻豎直身子敬禮，轉身搭起艾爾的肩膀，醉鬼般搖搖晃晃往房間走去。

　　晚上九點，原先三三兩兩聚在房門聊天的人們都已散去。史蒂芬四目張望，忽然湧上一陣惆悵。
　　同樣時間，但不同於台灣，夜的澳洲別有一番不同意義的安寧，這裡的夜晚是清澈的

。
　　在這裡，看不到超商為了飢餓靈魂而隨時護著，聽不見KTV為了寂寞靈魂隨時喧囂，也看不見哪間書店會為了城裡孤單的靈魂隨時亮著。
　　在這裡全年無休的只有自由的空氣。

　　晚風帶來些許沁涼，任星光恣意吻過這片大地，彷彿這裡也是所有被遺棄的人能找到的最後一塊淨土了。

　　躺回陌生冷硬的床上，史蒂芬想著與曼曼、阿齊，外星人一樣的艾倫和艾爾，邊猜想他們過去可能經歷過什麼事。

　　「好安靜。」

　　望向看不見任何景物的窗外，入睡之際，心中又隱隱閃過一絲不安。「會有好事發生的。」史蒂芬趕緊安撫自己。

　　隔天早上，他從一場被冰塊澆過身體的惡夢中醒來！時間是早上四點四十五，離開工只剩十五分鐘。

　　「哇靠！」

　　隨意從桌上開了罐礦泉水漱口，稀里呼嚕穿上短袖短褲。打開門，一陣寒意朝他身上招呼，像一群滿身酒氣的醉漢湊近，史蒂芬二話不說又將門猛力甩上。

　　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氣溫。
　　「３度。」
　　「屁啦！」暗罵一聲，馬上換上長褲和厚外套。

　　清晨五點，晨光從深紫色的天際那端探出頭，只是不夠多，整座農場仍舊深似海，籠罩在大片冷冽水氣之中。但抬頭遙望，倒是有幾隻勤奮的魚已經推著草莓車游進田裡了。

　　尾隨眾人腳步，史蒂芬走向草莓車停放處。
　　草莓車的外型十分奇特，是以三輪車為概念打造的，頭頂一張綠色帆布斜蓋，腰際焊了兩塊平台，三個輪子按田埂寬度被一分為二，人就在被分配到兩個輪子的一邊坐著，在輪子和平台中間採草莓。

　　多年後再回想，比起三輪車，史蒂芬大概更樂意稱它為銬問靈魂的刑具。

　　選好草莓車，他將一旁幾個空籃堆上平台，「嗨，史蒂芬！」艾倫突然出現。他車上疊了近二十個空籃，幾乎要把整台草莓車塞爆。

　　「你今天要採那麼多喔！」史蒂芬驚訝。「對啊，採滿一籃才四塊錢，當然要拿多一點，採起來才會爽啊。」他大言不慚。

　　史蒂芬笑而不語，回頭走進冷颼颼的田裡，此時天已經亮了一邊，一望無際的草莓田露出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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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埂長近一百公尺，他深吸口氣將草莓車推進田裡，開始隨阿齊的指導，緩緩前進，緩緩沒入窸窣的枝葉交錯聲中。

　　起初，一切都還是充滿新鮮感的，他從學會分辨好果與壞果，用省力方式採果，到真正上手，來回走了四趟田埂，但新鮮感也只持續到第四趟田埂走完正式告終。

　　這工作完全沒有想像中輕鬆，來回耗費近兩個鐘頭卻只裝滿兩籃。等於花了兩個鐘頭只賺了八塊澳幣，換算台幣只有可憐的一百塊。

　　更不用說這草莓田看似一望無際，實際上近百名員工像種子撒進田裡後，除非有超人速度搶在眾人前頭採完，再接續下條田埂不間斷地採，否則單憑一個人力量，根本賺不到什麼錢。

　　早上八點，日照越來越兇猛，他脫下外套，感覺自己像一腳踩進火坑。
　　「那你就快點上手啊，我們這裡最高紀錄是一個人一天五十籃。」阿齊在一旁晃著手道，看起來好不愜意。

　　而聽他說到五十籃這個數字，史蒂芬再看自己花了兩個鐘頭，耗盡大半精力的戰績－兩籃。
　　嘆了口氣，沒有放鬆餘地了。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望向早先和自己一起出發的同事，大部分人都還在近處，沒有太明顯的快慢之分。

　　只有早先堆了滿車空籃的艾倫已經不見蹤影，「太強了吧。」他喃喃，心中暗暗感到欽佩。雖然到後來才知道原來艾倫的消失不是因為動作快，是因為他才採完兩籃就又跑回房間睡覺了。

　　其時是草莓淡季，田埂裡的草莓稀稀疏疏，認真採完一條田埂籃子頂多半滿，實難想像所謂旺季到底是怎樣的盛況。
　　過後一天工作結束，下午兩點，他只採了少少的十籃。

　　而後的日子就是這樣，每天頂著寒風和困窘的飢餓起床，因為沒錢吃飯，也僅能邊工作邊用草莓果腹，直到中午田地都被太陽曬得沸騰時下班。

　　幾天過去。

　　「免錢早餐其實還蠻爽的。」史蒂芬自慰般地喃喃，然後用僅剩的29塊買了個鐵盆，木匙和幾包印尼泡麵。作為發薪日前的一切糧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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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心理是用印尼泡麵和草莓得到安慰了，逐漸孱弱的身體可不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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