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5、4、3、2、1

每次跨年，我跟朋友總是有各種不同的想法，每年都是一個值得紀念的里程碑，因此我們每次跨年的地點跟方式都不一樣，從最常見的聚餐派對、KTV唱歌，到夜衝武嶺都有，我們甚至還一起出國跨年過。

而今年，一個朋友說他找到一個不錯的地方，絕對是我們之前沒嘗試過的。

「我們去廢墟跨年吧。」朋友說。

一聽到要去廢墟，群組裡的大家都不太放心：「廢墟？那地方會好玩嗎？」「廢墟沒水沒電的，很不方便吧。」「該不會是哪間夜店的名字叫廢墟吧？」

面對大家的質疑，那位朋友則說：「大家放心，相信我就對了，那棟廢墟是我之前去山上看到的，絕對適合跨年！」

雖然半信半疑，但我們都喜歡未知的驚喜，於是決定就照他說的，去那棟廢墟跨年了。

跨年夜當天，我們一起坐著朋友的車來到了○○山的山腰處，那裡坐落著一棟廢棄的平房，想必就是朋友所說的廢墟了。

大家看到廢墟的第一反應都很失望，因為房子的外觀很普通，就是路邊常見的廢墟，在這種地方跨年真的好玩嗎？

「別看它這樣，後面可是別有洞天喔！」

朋友把車子停在門口後，我們才發現房子旁邊還有一條小路，沿著小路可以走到房子後方，走到後面一看，眼前的視野頓時變得寬闊，感覺就像來到了新世界。

房子後方有一塊柏油鋪成的空地，空地就面對著市區，從這裡能直接鳥瞰整個市區的夜景，著名的101大樓也在眼前，如果要欣賞煙火，這裡確實是絕佳的地點。

「這裡不錯吧？不只能看到101煙火，市區的其他煙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簡直就是VIP席了。」朋友得意地說，我們也拋開之前的懷疑來稱讚他這地點真是選的好。

我們把食物跟啤酒從車上搬到空地，開始我們的跨年派對，我們也打開行動KTV來唱歌，這附近沒有別人，不管怎麼狂歡都沒關係，只要記得把垃圾帶走就好了。

派對進行到一半，我注意到腳下的柏油路面似乎有什麼東西，於是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彎下腰仔細觀察。

只見地上留著許多看起來像粉筆的筆跡，不過這些筆跡已經寫下很久了，只剩零星幾個0、2、5、8之類的數字跟一些線條能辨識得出來，其他筆跡都模糊掉了，不知道這裡本來寫了些什麼。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幾個朋友圍到我身邊，我指著地上的數字，說：「你們看，地上有寫東西，只是看不出來是什麼。」

「那是什麼？該不會是違停的車牌吧？」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違停？應該是之前住在這裡的人留下的吧，不要管這個，快過來喝酒吧！」

朋友拉著我回去繼續喝酒，喝下幾杯啤酒後，我也暫時忘了地上那些數字的事情。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十一點三十分，剩半小時就要跨年了。

大家這時都有了默契，紛紛靠近坐在一起，看著眼前的夜景，我們手裡拿著飲料邊喝邊聊，準備在跨年倒數後一起舉杯慶祝。

這時一個朋友的飲料喝完了，他剛轉身要去倒飲料，身體卻在轉身後就停了下來，同時喃喃說著：「喂、喂，大家……」

「怎麼啦？」所有人一起看著他，只見他睜大雙眼，拿杯子的手也在輕微發抖。

「有人……有人站在那裡……」朋友害怕地說。

大家沒有想太多，以為他在開玩笑想嚇人，可當我們都轉頭去看時，所有人的酒瞬間都醒了。

一個老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空地上，就這樣從後面盯著我們，老人面無表情，穿著全身灰的衣服，幾乎要跟房子融為一體，我們剛才都在喝酒聊天，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了。

短暫的驚嚇過後，我才想到老人有可能是房子的主人，便主動跳出來說：「對不起，我們以為這裡沒有人住，所以才來這裡跨年，如果有打擾到你的話，我們馬上……」

我還沒說完，老人突然伸出手比出五根手指頭，然後用讓人毛骨悚然、幾乎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沙啞嗓音說著：「五……四……三……二……」

老人每說一個數字，手指就會收回去一根，像是在進行某種倒數。

可就在數到一時，老人卻像是跳針一樣，重複說著：「一、一、一、一、一……」

老人的身體同時往前傾倒，像是要朝我們衝過來，但似乎有一道空氣牆在前面擋著他，讓他無法前進。

就算這樣，老人可怕的聲音、加上現場的恐怖氛圍，這一切都讓我們放棄了思考，當第一個人放下杯子逃跑時，其他人也沒想太多，跟著拔腿就跑。

我們沿著小路跑回車子旁邊，大家都還沒從恐懼中恢復過來，甚至有人嚇到快哭出來了。

「哇靠，剛才那老人到底是怎樣？太可怕了吧。」

「完了，我的手機還留在那裡，來不及拿……」

不要說手機了，有許多人的皮包跟外套也沒有拿，但剛才那名老人已經讓大家不敢再回去了。

「大家冷靜一點，那老人會生氣也是合理的，如果有人闖到我的院子裡開趴，那我也會生氣，」我說：「如果他真的住在這裡，那我們一起回去好好道歉，把東西收一收就走，頂多大家一起在車上跨年。」

聽我說完後，朋友們陸續冷靜下來，決定回去跟那老人道歉，東西收一收回車上跨年就好。

但就在我們回到房子後面後，老人卻已經不見了。

是回屋裡了嗎？我看了一下房子後門，上面佈滿蜘蛛網，看起來不像有人出入，再說，老人剛才究竟是從哪裡跑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

要離開這塊空地，只能透過房子旁邊的小路，但剛才從小路出來的就只有我們而已……

「那個老人，真的是人嗎……」
一想到這點，我們所有人身上都冒出了雞皮疙瘩，大家開始收拾東西，搶著用最快的時間離開這裡。

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剛才那老人在倒數的時候，他那沙啞哀傷的聲音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的聲音不只傳入我的耳朵，更滲入我的心裡，似乎有某種情緒在我跟他之間起了共鳴……

我看著老人剛才出現的位置，正好是那些筆跡斷掉的地方，順著這些筆跡再往旁邊看，能發現房子的後牆也留有類似的數字跟線條。

我看著牆壁上的數字，再看向地面上的筆跡，兩者都是數字跟線條，代表的意義卻不一樣，而兩者相連在一起後，我恍然大悟，地上的筆跡乍看之下只是零散的數字跟線條，它們其實是有排序的。

我從旁邊撿起一顆石頭，按照排序重新描繪地面上的數字跟線條，結果就跟我想的一樣，果然是這麼一回事，那老人原來是在倒數這個呀……

「都收好了，準備好要走了嗎？」

朋友們已經東西都打包好準備離開，這時是十一點五十五分，離跨年只剩最後五分鐘。

「等一下，大家先不要走。」我急忙叫住大家，讓他們不要急著走。

朋友們焦急地說：「為什麼？如果等一下那可怕的老人又出現的話就完了。」

「不要擔心，我想他不會傷害我們。」我說：「或許，他只是需要我們幫忙而已……」

「你怎麼知道？」

「你們看地上。」

我打開手電筒往地上照，那些零散的數字被我重新描繪後，全都清楚重現出來了。

地面上畫著許多年份跟橫線條，從2002年開始，看上去就像這樣：
2002
———
2003
———
2004
———
2005
———
年份的排序一直畫到2015年，後面就沒有了，而老人剛才站的位置，正是最後的2015年。

朋友們看著地上的年份，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我繼續說道：「我想那老人跟我們一樣，他剛才也是在倒數跨年，他每年都會把年份畫在地上，然後跨過那條線來跨年，直到2015年為止。」

「這不是很老的笑話嗎？地上寫個年然後跨過去，真的有人會這樣做？」

「大人可能不會，但如果是跟小孩或孫子一起跨年，這樣就很正常了吧？」

我說著，同時指向房子的後牆。

牆壁上畫著一條直線，線上同樣標記著年份及許多像是身高的數字，而上面記錄的數字差不多是小孩子的身高，年份一樣停留在2015年。

「跨年是2000年後才開始流行起來的，我想那位老人之前在這裡的時候，每年都會跟孫子一起倒數跨年，然後在牆壁上紀錄身高，看孫子長高了多少，地上的年份就是他們跨年時留下來的」

我說：「只是地上跟牆上的年份都停留在2015年，代表這個儀式停留在2015，最有可能的是，老人在那一年去世，他的家人沒有再來過這裡，房子就荒廢到現在，老人也一直停留在那一年，沒有繼續跨過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我抬起頭來，問：「你說對嗎？老先生。」

大家順著我的眼神往前看，這才發現那老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又出現在我們面前，而且就站在2015年的地方。

我問：「離跨年還有多久？」

大家剛才都在聽我說話，幾乎要忘了時間，有人拿起手機看了一下，驚呼：「剩最後三十秒了！」

「那應該還來得及。」

我拿起石頭，把後面的年份一一畫在地上，從2015年一直到2025年，這樣一來儀式就完成了。

「剩十秒了！」

雖然現在的情況有些微妙，但大家還是一起轉頭看向山下，畢竟沒有人想錯過跨年煙火。

「十、九、八、七、六、五、四……」大家一起倒數著：「三、二、一！」
倒數結束，101大樓綻放出壯麗的跨年煙火，市區各地的煙火也陸續點亮，身在VIP席的我們把每一盞煙火都盡收眼底。

每個人都沉浸在跨年煙火的炫目光芒中，幾乎忘了周圍的一切，直到101大樓的最後一盞煙火消散後，大家才將視線轉回來，而這時老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那個老人呢？」

我微微一笑，其他人沒有看到，但我看到了。

大家開始倒數時，老人也在進行他自己的倒數。

每數過一秒，他就會往前走一步，前進到下一年。

倒數結束時，老人的腳步也跨到了2025。

在煙火的照射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一絲笑容，接著他繼續往前踏出一步，跨過死亡的遺憾、跨入屬於他的，那個不再有年份限制的世界。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老人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給我的感覺會這麼熟悉了。

因為我從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正是同樣的遺憾。

在我小時候，我們全家會一起跨年，只有在這天晚上，爸媽才不會趕我去睡覺，而是把我抱在中間一起看跨年節目。

只是跟老人一樣，爸媽給我的記憶停留過去的在某一年，沒辦法一起跨到2025年了。

不管人跟鬼都一樣，只要抱有遺憾，就會停在那一年跨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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