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電話卡的最後餘額

「哇靠，你皮夾裡的卡片也太多了吧？」

每次跟朋友一起出去吃飯，準備付錢的時候，大家只要一看到我的皮夾，總是會如此驚呼，而我總是會摸著頭，笑著說：「對啊，沒辦法嘛……」

打開我的皮夾，裡面除了身分證、健保卡、信用卡之外，還有悠遊卡、麥當勞的甜心卡、各種店家的集點卡跟會員卡等等，雖然現在很多店家都是用線上會員制了，不過還是有許多店家會使用實體卡片，我也比較喜歡這樣，那種看著店員蓋下集點卡、親眼看著點數慢慢累積，親手換到獎品的感覺，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我皮夾裡讓朋友感到最驚訝的地方，除了卡片數量之外，還有一個東西，就是電話卡。

「不會吧？你現在還會帶電話卡啊？」

他們說的電話卡，是那種最傳統的，插進公共電話使用的電話卡。

「以防萬一嘛，要是哪天沒帶手機的話就用得到了。」我每次都這麼回答，我也知道這個回答有多不切實際，要是哪天真的忘記帶手機，電話卡可能也無用武之地，因為現在外面的公共電話越來越少，真的要打的話，可能要跑去醫院或車站才找得到了。

我會把這張電話卡放在皮夾裡，還有另一個原因。

這張電話卡是我小學的時候，我爸買給我的，他當時帶我到便利商店，特地選了上面印有卡通人物圖案的電話卡給我。

不過我爸很快就後悔買電話卡給我了，因為我小學的時候經常忘記帶東西，從各科的課本到音樂課要用的笛子，我每種東西都忘記帶過，這時就到電話卡發揮功用的時候了。

老爸當時經營一間鐘錶行，只要我忘記帶東西，我都會在學校用電話卡打公共電話到他的店裡，然後他就必須拉下鐵門暫停營業，匆匆趕回家拿我的東西，再拿到學校給我。

「出門的時候不是提醒過你要檢查的嗎？早知道你記憶力那麼差，我就不買電話卡給你了！」

每次趕來的時候，老爸總是會對我發脾氣，他每次走前，還會氣呼呼地說：「這最後一次了喔！」

但事實上，只要我有東西忘記帶，只要打到他的店裡，他每次都會送過來，無一例外。

就這樣，當我小學畢業的時候，電話卡的錢也差不多快打完了，而我升上國中後就像是腦袋突然開竅一樣，記憶力差的壞毛病瞬間獲得改善，不再忘記帶東西出門了。

至於那張電話卡，雖然不知道裡面還剩多少錢，我後來也有了手機，但我還是沒有把它丟掉。

一直到我升上大學、入伍當兵、出社會工作為止，這張電話卡就像護身符一樣，一直收在我的皮夾裡。

雖然老爸已經退休，鐘錶行也收起來了，但我還是有一種感覺，只要我用這張電話卡打到老爸的店裡，不管我遇到什麼問題，他一定會馬上過來幫我……

******

那天，時間差不多是下午六點，就在我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了老媽的電話。

我以為老媽要叫我幫她買東西回去，便悠哉接起了電話，沒想到在電話那端迎接我的是老媽哽咽的哭聲。

「喂……阿輝，你趕快到○○醫院來，你爸……你爸可能快不行了……」

「啊？」我一時間沒聽清楚老媽的意思，我出門上班的時候老爸還在家裡看電視，怎麼突然就要不行了？

「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我現在也在醫院，你快過來……」

「媽，到底怎樣了？妳跟爸怎麼會在醫院？」

在跑到停車場的路上，我一路上聽老媽跟我解釋發生了什麼事，原來傍晚的時候她跟老爸一起到我們家巷口轉角的冰店吃冰，才剛坐下來點餐，一台失速的車子就直接衝進店裡，把他們兩個壓在車子下面。

在店裡吃冰也會被車撞，聽起來很扯，但這種事在台灣就是會發生。

老媽的腳受了重傷，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她的情緒剛剛穩定下來後，才終於想到打電話給我。

老爸則是當場沒有了呼吸心跳，現在正在急救，但情況很不樂觀。

我馬上開車飆去醫院，先到病房安撫了老媽後，再到急診手術室外面等待老爸的消息。

這種情況下，緊盯著手術室的門只會讓我的壓力更大，但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走來走去，希望能快點有好消息。

我在心裡不斷祈禱，希望老爸能沒事，但負面的想法也在我心中不斷擴大。

如果老爸就這樣走了的話，該怎麼辦？

我完全沒有準備……如果我早知道今天早上出門跟老爸打招呼時，看到的就是他的最後一面，那我絕對不會出門上班。

如果我早知道他今天跟我說的那句「路上小心」，就是我跟他的最後一次對話，那我一定會留下來，再跟他說好多好多話。

為什麼我沒有這麼做……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絕望中，我抬起頭來，看到了家屬等候區的公共電話，然後我想起了那張電話卡。

我心裡抱著一絲希望，邁步朝公共電話走去，然後把電話卡插入公共電話。

儘管已經十幾年沒打過這通電話了，但我的手指還是熟練地按下了那一串屬於老爸店裡的電話號碼。

或許有很多人覺得我這麼做沒有意義，但我現在還是相信著，只要我用電話卡打到老爸的店裡，不管我遇到什麼問題，他就會馬上過來幫我，他一定會出現，老爸絕對不會這樣就認輸……

電話打通了，而且很快就有人接了起來。

「喂？」

是老爸的聲音，絕對是。

我會如此確信，是因為那邊的背景裡有我最熟悉的，牆上鐘錶報時的聲音。

這張電話卡打出的電話似乎連接了過去，而接起電話的是還在店裡忙碌的老爸。

我沒有說話，我相信老爸一定會接電話，但我卻還沒想到自己該說什麼。

電話那頭的老爸又說：「是阿輝嗎？你是不是又忘記帶東西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情緒瞬間湧上來，胸口一陣酸楚。

……沒有，這次我沒有忘記帶東西了。

我想這麼說，但話到喉嚨就被哽咽給堵住了。

老爸嘆了一口氣，說：「好啦，我幫你送過去，這次是什麼？」

公共電話突然發出某種聲音，那是電話卡的餘額被扣掉的聲音，這時我才注意到螢幕上顯示只剩最後一元，代表隨時會斷線。

「爸，我……」我終於開口說話了。

聽到我的聲音，電話那頭的老爸愣住了，他似乎正在想我到底是誰。

「你一定要把自己帶回來喔。」

我說完這句話後，話筒中就傳來連續的嘟嘟聲，餘額扣完，自動掛斷了。

我放下話筒，把電話卡從公共電話裡抽出來。

或許我會一直收著這張電話卡，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只要我忘記帶東西，就算老爸看起來再生氣，他還是會把東西帶來給我。

這一次我也這樣相信著。

老爸一定會帶來，他一定會把他自己帶回我跟老媽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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