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共生(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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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蒂芬收起手機後，瞥見米蘭定住身，她拉著史蒂芬衣角退了幾步。

　　「怎麼了？」他問。米蘭沒有回話，只微微撇頭要他向前看。
　　隨她目光望去，身前不到5公尺處站了個澳洲男人。
　　他身形猥瑣，滿臉鬍渣。深陷的一對眼窩像黑洞，正渴求著某種慾望，什麼慾望看不出來，但絕對不脫殺人或搶劫這兩種。

　　僅和他對視一秒，史蒂芬立時驚覺不妙。

　　小心退了幾步，突然間，那男人一陣大笑，跟著作勢從口袋掏出槍！「走！」史蒂芬大叫，回過身便推著米蘭向前狂奔！

　　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只聽見那男人死命狂笑，瘋也似的追了上來！
　　「繼續跑，不要停！」史蒂芬大叫，而後又跑過一陣，直到笑聲漸遠，兩人閃進個街角，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

　　「剛剛那是什麼東西？」米蘭問。
　　「神經病吧！」
　　兩人一前一後探頭朝街角外望，直到確定那男人真的走遠才放下心。
　　「走吧，牽車。」史蒂芬說。

　　為求心安，他們還繞了點遠路。沿途小心翼翼，躡手躡腳，此時此刻連一陣風吹，一絲草動都宛如子彈上膛的威嚇。直到終於平安回到停車場。

　　上車後，「回家了嗎，還是要再去別的地方？」米蘭吁了口氣問。
　　史蒂芬滿頭大汗，腦中暫時擠不出任何回應，因為就算已經安全坐上駕駛座，耳裡還是迴盪著那男人的笑聲。

　　「好可怕。」史蒂芬說。
　　「你是要怕多久？」米蘭冷不防地吐槽，一點都不可愛。

　　又喘了一會，「先讓我知道明天要去的羊肉廠地址吧。」史蒂芬開口問。

　　「新南斯威爾的朱尼。J，U，N，E，E。」
　　「朱尼？」史蒂芬打開谷歌地圖，行車路線顯示從市區到朱尼將近1200公里，開車得不眠不休連續開14個小時。
　　他怔怔，這可不像先前從住處開到草莓農場，或從草莓農場開到比爾瓦那樣的談笑風生。

　　「有夠遠欸，這路程都能從基隆開到墾丁，再從墾丁開回來了！」
　　「早上10點出門的話，半夜之前應該可以到吧，睡一晚隔天就馬上可以上工了。」米蘭打著如意算盤。
　　然這計畫外表看似相當完美，細看卻發現困難重重，至少史蒂芬錢包裡剩下的錢是這麼表明，表明它們不足以支撐這1200公里的油錢。
　　他向米蘭說出自己的擔憂。

　　「我身上的錢也剩不多，種苗的薪水也還要好幾天才會下來，」她喃喃，「欸對了，你可以順路載安妮跟她男友搬家啊，這樣就能順便跟他們收油錢，你也不用擔心錢到半路就用完了是不是。」米蘭突發奇想。

　　這倒是個好主意。米蘭馬上撥了通電話給安妮。
　　安妮立刻答應，半刻猶豫都沒有。「那你要收多少錢？」米蘭轉頭問，史蒂芬低頭尋思，而這一停頓又被她逮中機會。

　　「欸我等等確定了再跟妳說。」米蘭掛上電話，轉頭過來朝他訓了一頓，「你這樣什麼事情都拿不定主意，真的很不OK欸！」

　　「因為不知道他們可以接受多少錢啊，如果開太高或開太低他們又拒絕那不是無解了。」
　　「可以溝通啊。」
　　「喔。」史蒂芬無言，「是是是，下次一定改進，」跟著敷衍道：「那就一人跟他們收個60塊吧。」最後定了個聽起來他們能接受的價格。

　　「那你等等再自己跟她們說喔。」米蘭果斷收起手機，用行動表明自己已經累到不想再處理任何事了。

　　「好。」史蒂芬拿出手機向安妮丟了則訊息。
　　「回家吧。」他說。

　　引擎發動，米蘭沒有搭話，看來這漫長一天是即將在這詭異氣氛中結束了。
　　而在回程途中，詭異的似乎不只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有一股從車子開動後就如影隨形在他們身旁縈繞起的氣味。
　　「那是什麼味道啊？」米蘭搖下車窗。
　　「啊，好臭。」史蒂芬也搖下車窗，那氣味像上千隻蠕蟲在鼻腔裡扭動，邊往腦門慢速鑽去，噁心。
　　「聞起來好像屎味，」米蘭先猜出這臭味主角，然後問：「你是不是踩到狗大便？」　　「怎麼可能。」史蒂芬望了望自己的腳，試圖找出臭味源頭，然後朝路邊一間加油站停去。
　　下車後，往腳底一瞧，「哇靠！」果然有坨不明物質扒在上頭。深褐色的，頗具黏性，還滴著湯汁。
　　「快去跟加油站借廁所洗鞋子啦！」米蘭嚷嚷，史蒂芬朝廁所快步奔去，糗斃了。
　　不過鞋子才洗不到一會，米蘭也跟著跑到廁所。
　　「幹嘛？」
　　只見她一臉尷尬地脫下鞋，鞋底同樣沾上那塊深褐色不明物質。暫停一秒，他們隨即放聲大笑，這是否也能算是默契的一種，已無從得知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之間那詭異氣氛已在陣陣笑聲中，隨鞋底那臭不可聞的狗屎一齊流往下水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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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去前，史蒂芬從超商買了兩罐可樂。上車後隨手將它們往後車廂一扔，重新發動引擎上路。

　　「真的好誇張喔，」米蘭還繼續感受著那兩坨狗屎帶給她的心理衝擊，「居然連踩到狗大便都可以這麼有默契！」
　　她大笑，突然間，「碰！碰！碰！」後車廂傳來一陣猛烈拍擊。

　　笑聲軋然而止。

　　「什麼東西？」史蒂芬倒抽口氣。
　　該不會是剛剛那個男的吧？兩人馬上想起半小時前那個怪人，剛想完，「碰！碰！碰！碰！」拍擊聲再次出現，且這次相當明顯是有東西正在拍打後車廂！

　　油門繼續踩著，「怎麼可能，車子在開，難道他直接趴在車頂？」史蒂芬腦中閃過他用各種不可思議姿勢攀在車外的模樣。

　　「繼續開，不要停！」米蘭驚恐地說：「車子在動，我們在車裡不會有事的。」

　　史蒂芬下意識將油門踩緊，連轉彎時的方向盤也打得特別用力，只希望能藉此將想像中的畫面拋遠。
　　直到順利開上高速公路。「總不可能到現在都還趴在外面了吧。」史蒂芬喃喃，鬆了口氣，拍擊聲果然也消失了。
　　不過才鬆懈沒一會，一聲轟天巨響又緊接在遠處的中央分隔島上炸開，一記火光在瞬間照亮夜空，又在下個瞬間消失。
　　「前面出事了！」前車速度緩下，史蒂芬隨它慢慢放開油門。
　　「車禍嗎？」原先還在低頭滑手機的米蘭探頭。
　　「好像是。」
　　再開過一百公尺，一具明顯已失去生命跡象的死屍映入眼簾，他就掛在中央分隔島上。整台車四腳朝天，擋風玻璃碎裂，屍體也四腳朝天。車頭成了一團稀泥，一顆人頭滾落在不遠處，雙眼圓睜，還有火在上頭燒著。

　　史蒂芬趕緊將視線轉回車道，全身一陣緊繃。
　　從半小時前的澳洲怪咖，後車廂拍擊聲，到分隔島上的死屍，些種種跡象究竟象徵著什麼？他腦中一團混亂，是在告訴自己不能改變心意，還是在說將來會發生的事。
　　他拼命思考，連米蘭在副駕駛說了什麼都聽不清楚。

　　只知道她提到想再去一次維多利亞橋，「那座橋附近有座美術館欸，我想去逛逛，我們明天提早出門好不好？」
　　「蛤，喔好啊。」史蒂芬隨便答應，連自己答應了什麼都不知道。茫茫然，直到開回米蘭家。

　　「那就明天9點見囉。」下車前她這麼說。揮手向她道別後，車子再開出住宅區，此時已是星光滿天。

　　「所以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曼曼問。
　　「決心什麼？」
　　「決心要離開這裡去那裡工作啊。」
　　「是啊，」史蒂芬點點頭：「在這裡賺不到錢，我也不像艾倫他們，錢包有一群叔叔阿姨們幫忙自動儲值，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走。」

　　「我也覺得你離開會比較好，剛剛一路上看到那麼多提示了，你自己也應該要有點自覺才對。」曼曼想了一會，下了這個結論。
　　「但我有件事不太懂。怪人，狗屎，死亡車禍這些都可以理解，但剛剛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拍我車窗？」

　　「笨蛋，那只是你剛剛放在後車廂的可樂摔倒，跟著車子轉彎在後面東撞西撞而已。」
　　「啊！所以根本不是什麼靈異事件啊。」
　　「廢話！」
　　「什麼事都被妳看在眼裡欸，」史蒂芬讚嘆，「那妳經過今天一整天的觀察，對米蘭的看法有沒有什麼改變？」
　　「我都沒提你還敢問啊！」曼曼沒好氣地說，接下去不出所料又是連串不堪入耳的尖銳評論。簡直把她看成了隻臭蟑螂，還是會飛的那種。

　　「不過她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啦。」曼曼說。
　　「喔？是因為她至少願意介紹給好工作給我嗎？」
　　「並不是，」曼曼忿忿：「那女人會想介紹你到那邊工作是因為你有車，可以載她去，單純為了省一筆機票錢好嗎。」
　　「不然呢？」
　　「她的優點是很懂得讀空氣，擅長跟人對話，交際手段很高明，」曼曼說完，停了一下又道：「雖然在我看來她就是藝術家脾氣。」
　　「藝術家脾氣？」
　　「意思就是她有很強的戲劇性人格，情緒起伏大，而且容易用戲劇性的方式把自己心理狀態的表現出來，就像你今天被她抓到偷看日記時她的反應，」曼曼滔滔不絕地說：「像她這種人就是容易以自我為中心，有時候讓人感覺起來像小孩，有時候又會變回大人。雖然喜歡新奇事物，但對大多數事情都抱持三分鐘熱度的態度，而且這種三分鐘熱度不只顯現在她對工作的態度上，連對感情也是。」
　　史蒂芬想了一下道：「還是不懂。」
　　「笨欸！」她嘆了口氣，「如果這樣講還是不懂，那你以後再在和她相處的過程中慢慢體會吧。反正你們都決定要一起遠走高飛了，相處機會多的是。」說完還不忘揶揄一番。
　　史蒂芬安靜，「可是妳說她介紹我到羊肉廠工作只是因為可以省機票錢，那她那句“你終於知道自己工作要自己爭取”這句話又代表什麼？」
　　「不代表什麼啊，就是想用話術騙騙你這種臭男生而已，」曼曼笑出聲，彷彿這問題愚蠢的程度已經達到足以申請金氏世界紀錄的地步，「就算你沒提，她也會想辦法讓你自己打給梅姬。」
　　「那這整件事看起來都那麼糟，妳幹嘛還要在我耳邊叫我乞丐來激我？」
　　「因為你去那邊至少有錢賺，繼續待在這身心跟經濟狀況只會越來越糟。」她說：「但我可以跟你打賭，那女人一到朱尼就會丟下你不管，只在需要用車出門時才會聯絡你。」
　　史蒂芬聽完，不以為意地道：「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吧。反正不管她剛剛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出發點，也是因為有她我才能找到朱尼的工作。」
　　曼曼啞口無言，「你高興就好。」她淡然道，此後兩人便不再爭論了。

　　車子再開回農屋，已是晚上十點。

　　咚的一聲，「我農場工作做到今天喔。」史蒂芬將手中兩罐可樂用力放到桌上，向還在呼麻的大夥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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