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颱風夜的燭光

我小時候其實很討厭颱風夜。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小學時發生的事情。

當時只要有颱風，市區就一定會停電，而且一停就是整個晚上，隔天電才會來。

那時候沒有智慧手機、沒有平板，一旦沒電就什麼事都不能做，電視不能看，電腦不能用，只能點蠟燭看書、聽收音機，或是乾脆早點睡覺。

當時我跟父母借住在親戚家裡，那是一棟三層樓的透天房，颱風來的時候，大人們就會提早把蠟燭點在家裡各處，這樣手電筒就不用拿來拿去，比較方便。

通常廁所、浴室都會點一根，每個樓梯口也會點，以防有人走樓梯時跌倒，還有走廊跟門口也會點，怕有人找不到門或撞到東西。

我還記得當時點蠟燭的方法，大人會找來不用的盤子，先把蠟燭點燃，再把融掉的蠟滴在盤子上，趁蠟冷卻凝固前把整根蠟燭插上去固定好，一根蠟燭通常可以撐一個晚上不是問題。

總之一到颱風夜，我們家就跟鬼片場景一樣，四處都是搖曳的燭光跟影子。

我討厭颱風夜的原因，不在於可怕的風雨，而是影子。

當家裡到處都是蠟燭時，我總是能在燭光下看到現實中不存在的影子。

那是一個身高比小學的我還矮一點的小孩身影，而且他每次出現都是針對我而來的。

走樓梯上樓時，明明樓梯上只有我一個人，燭光卻照出了兩個影子，一個我的，一個他的。

他的影子每次都跟在我後面，我只要因為害怕而加速快跑，他也會跟著一起跑，害我好幾次因為在樓梯上跌倒而被家人罵。

還有上廁所的時候，我在洗手的時候，他的影子會突然倒映在鏡子上嚇我一跳，害我把水潑得滿地都是。

「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那個影子害的！」

我好幾次這樣跟大人解釋，但他們根本不信，因為他們看不到那個影子，就算他就蹲在他們旁邊，大人們也渾然不覺。

我想那影子應該是某種鬼魂，家裡只有我能看到他，而且他只有在蠟燭的照射下才會出現。

於是我開始討厭颱風夜、討厭蠟燭、更討厭燭光照出的那個影子。

我感覺得到他只是想跟我玩，但我根本不想理他。

之後遇到颱風夜，等父母睡著後，我總是會偷偷把房間裡的蠟燭熄滅，這樣那影子就不會出來煩我了。

******

我小學四年級那一年，一個強烈颱風直接登陸，暴風圈壟罩全台，政府很早就發佈了明天停班停課的消息，家人們都提早回家，準備做好防颱。

然後，本來應該要最早下班回來的父親卻遲遲不見人影，大人們都很擔心，因為外面的風雨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暴雨聲聽起來跟機槍掃射差不多，所有窗戶被風吹得像是隨時會破掉，外面更是一台車子也沒有。

父親一直沒有回來，大人們開始有不好的預感，直到家裡的電話響起，這才知道原來父親開的車子被路樹砸到，目前陷入昏迷，消防隊好不容易把他從車子裡救出來，警察也花了一段時間才聯絡到家裡。

「現在怎麼辦？」「我們去醫院吧，不能就這樣待在家裡。」「現在出門太危險了啊！」「不去不行，總得有人要去幫忙辦手續啊！」

討論過後，他們決定一起去醫院看父親的情況，但顧慮到安全，他們不讓我同行，叫我留在家裡等他們回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待在家裡確實是最安全的。

大人們都出門後，家裡只剩我一個人，風雨持續猛烈拍打著窗戶，我只能把電視開到最大聲來跟這些聲音對抗。

等電視跟電燈突然自己關掉時，我才想起來，這種風雨下一定會停電，但我卻忘了準備蠟燭。

我摸黑在櫃子裡找到蠟燭跟打火機，把蠟燭點燃後，我把蠟燭立在盤子上，獨自坐在客廳裡，等待家人們回來。

此時此刻，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唯一的亮光也只有我手裡的蠟蠋，我就像是被困在無人島上的漂流者，被黑暗跟孤獨所包圍。

家人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父親的傷勢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我開始後悔了，剛才應該要堅持跟他們一起去才對的……

燭光晃了一下，有個東西突然出現在我前方，是那個影子，他蹲在我正前方的牆壁上，似乎正在打量我。

「你又要來捉弄我嗎？」我說，不過這時我已經生氣不起來了，因為比起那個影子，我現在更害怕的是孤獨和絕望。

那影子先是看著我，然後站起來，慢慢走到燭光之外，消失了。

好啊，連你也要走是嗎……我絕望地閉上眼睛，就在我感覺淚水就要奪眶而出的時候，我發現好像有東西在黑暗中晃動著。

我睜開眼睛，眼前不可思議的畫面讓我忘記了即將要流下的淚水。

牆上的影子增加了，不只一個，而是好幾十個，密密麻麻的把整間客廳都包圍了。

那些影子的形狀都不一樣，有男生也有女生，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小孩子。

而我最熟悉的那個影子就站在我正前方，他舉起右手對我比出一個大拇指，像是在說一切都搞定了。

如果這些影子都是鬼魂的話，那他是把附近的小孩都帶來了是嗎？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是不想看我這麼寂寞，才去外面找了這麼多人來陪我嗎？

那些影子們先是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討論什麼，接著開始互相追逐，把客廳的牆壁當成遊樂場玩了起來。

在燭光照耀下，看著他們互相追逐的身影，我感覺自己不是被困在颱風夜的房子裡，而是身在歡樂的公園裡，只是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不能加入他們而已……

******

我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趴在客廳桌上睡著的了。

等我醒來時，桌上的蠟燭已經完全燒完，沒了燭光，影子們也全都消失了。

再看窗外，風雨已經小了很多，家人們不久後也回來了，還好父親很快就醒來，住院觀察一晚後就沒事了。

等我上國中後，我跟父母就從親戚家搬走了。

現在遇到颱風夜，就算家裡沒有停電，我也會把電燈關掉，在房間獨自點燃蠟燭，懷念以前的氣氛。

可惜的是，我再也沒看到那些影子，可能是因為我也變成大人了吧。

現在的電器設備越來越完善，颱風夜很少停電，每家每戶也不再點蠟燭了。

或許那些影子仍待在黑暗的角落裡，期待有人能再點亮蠟燭，看到他們、陪他們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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