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紙條的聲音

上課時，一張折疊好的紙條突然被丟到書妤的桌上。

書妤很快把紙條藏在手心底下，確認老師的視線沒有在看她後，她才偷偷把紙條打開來。

紙條上有著一行像是男生寫下的，筆觸堅定有力的字跡：「我看到妳的手受傷了，是不是又被他們打了？」

書妤把紙條收到抽屜裡，一邊用袖子把手腕上的傷口遮住，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傷口，更不想讓傷口出現在自己眼前，這是能讓她暫時忘記疼痛的唯一方法。

很快的，又一張紙條被丟到桌上，這次的內容寫著：「他們真的很可惡，要是我可以幫妳報仇就好了。」

書妤淡淡笑了一下，然後默默把紙條收到抽屜裡。

報仇什麼的，書妤覺得已經沒有意義了。

書妤不知道這些紙條是誰寫給她的，紙條總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被丟到桌上，周圍的同學都若無其事地坐在位置上，看不出來是誰丟的。

可以肯定的是，寫這些紙條的人，是班上唯一關心書妤的人。

書妤從小就無法適應班級的群體生活，對她來說，開口跟別人聊天這種再簡單不過的事卻是酷刑般的存在，眼神有時不小心跟別人接觸到，她也會害怕到想轉身逃走，偶爾被老師點名起來唸課文的時候，她也是全程低著頭、聲音小到連坐旁邊的同學都聽不到。

書妤知道自己生病了，家人跟老師也都知道，但其他青春期的小孩又怎麼會懂呢？在班上同學眼中，孤僻的書妤自然成為被針對欺負的對象。

每天早上的打掃時間，有不少同學會拿著竹掃把嬉戲，然後假裝不小心把掃把打到書妤身上，也有人會在她身邊拿水桶假裝要潑地板，其實是要把書妤潑成落湯雞，當然，這些人最後連一聲道歉也沒有，因為他們根本就是故意的。

除了這些行為，趁下課的時候把書妤的課本跟文具藏起來更是班上同學的共同樂趣，害書妤在學校寧可憋尿也不敢隨便離開座位。

唯一能讓書妤覺得安慰的，就是這些不知道主人的紙條。

「我看到他們又朝妳潑水了，妳可以多帶一套衣服來學校，下課的時候可以換。」

「他們把妳的課本藏在垃圾桶後面，記得去拿，不然妳又要被罰站了。」

「加油，不要輸給他們。」

紙條的主人會跟書妤說她的東西被藏到哪裡去了，也會告訴書妤要如何應對其他人的霸凌，還會在紙條幫書妤加油打氣。

可惜的是，紙條上從來沒有署名，或許是擔心自己的身份曝露之後，自己也會遭到班上的霸凌吧。

不管怎樣，對方有這份心意，書妤就很滿足了，至少她知道班上還有人在乎她。

******

一天早上，書妤從外掃區拿著掃具回到教室，還沒走進教室門口，她就看見有許多同學圍在她的座位旁邊，交頭接耳似乎在討論什麼。

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深處升起，書妤趕緊把掃具丟到一邊，從圍觀的同學中間擠到自己的座位上。

出現在眼前的是書妤最不想看到的畫面，藏在抽屜裡的紙條已經全被翻出來攤在桌面上，同學們正一張一張唸出紙條上的內容，一邊發出戲謔的笑聲。

「還說要她加油，好噁！」

「這些紙條是誰寫的，快點承認喔！」

「沒想到班上竟然有人暗戀陳書妤耶，到底是誰啦？」

回到座位邊的書妤趕緊用手把桌上的紙條遮住，不讓同學看到上面寫的內容。

羞愧跟憤怒的情緒讓她有一股衝動，她想對周遭的人破口大罵，叫他們不要看了，這股情緒最後卻卡在喉嚨裡，怎樣都喊不出來。

鐘聲響起，同學們這才悠悠解散，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們回去時說的每一句話，書妤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算了啦，那些紙條怎麼看都是她自己寫的。」

「就是，班上怎麼可能有人喜歡她！」

「竟然幻想有人寫紙條給自己，有夠可憐。」

同學間的冷言冷語像刀一樣扎在書妤的心頭上，但她只能吞下這口氣，含著眼淚把紙條收回抽屜裡。

第一堂課開始時，一張新的紙條被丟到了書妤的桌上。

他一定是看到了早上發生的事情，特地來安慰自己的吧？書妤這麼想著，一邊把紙條打開來。

沒想到紙條上寫著的，竟然是書妤完全沒預料到的內容。

「他們太過份了！我才不是妳幻想出來的，我要證明給其他人看，我們今天午休見面約會吧，我會在操場右側等妳。」

書妤興奮得全身發抖，好不容易才把紙條收進抽屜裡。

終於，這一刻總算要來了，一直在班上守護自己的那個人，終於要跟她見面了。

只要班上同學看到這一幕，他們就不會再懷疑自己、也不敢再欺負自己了吧，只要他們親眼看到，他們就知道自己在班上不是一個人，而是有人站在她這邊的……

午休時間一到，書妤就下樓跑到操場上等待。

她將那張約見面的紙條緊握在手心，心臟劇烈跳動等待著前來見面的人。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

三十分鐘過去，午休時間眼看就要結束。

操場上有許多打球嬉戲的學生，不過沒有人朝她走來，也沒有半個班上的同學。

書妤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她鬆開一直緊握著的手心，把那張紙條放到眼前重新再看一遍。

第一次看的時候，書妤只注意到紙上的信息，興奮的情緒徹底蓋過了她的理性。

現在再看一遍，書妤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紙條上的筆跡明顯跟之前不一樣。

發現這點後，書妤受到的打擊讓她的雙腿幾乎快支撐不住她的身體，這張紙條顯然是班上其他人寫的，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書妤從教室支開。

抱著絕望的心情，書妤回到了教室。

跟離開前相比，書妤的桌上多出了一坨像是小土堆般的黑色物體。

書妤知道那是什麼，鼻子聞到的淡淡燒焦味正在告訴她答案。

那是她藏在抽屜裡的紙條，全被燒成灰了。

其他同學都在座位上竊笑，等著看書妤的反應。

班上有幾個人會帶打火機進學校偷抽菸，書妤早就知道了，只是她沒想到他們會做得這麼過份。

書妤坐下來一臉茫然地看著桌上的紙灰，眼淚隨之落下。

看到書妤哭出來，幾個同學忍不住起鬨說：「哭屁啊！我們這是在幫妳耶！不要再幻想有人會傳紙條給妳了，回到現實吧！」

書妤沒有說話，只是用袖子把參雜著淚水的紙灰掃進鉛筆盒裡，蓋起來關好。

對她來說，這些紙條是曾經有人在乎她的證明，就算筆跡都被燒掉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

下午的第一堂課，老師在課堂上講了什麼，書妤根本沒有在聽，她只希望可以再收到那個人的紙條，只要看到他寫在紙條上的字，所有的不開心跟悲傷就會飛走了……

那一堂課，有十幾張紙條被丟到書妤的桌上，不過全都是其他同學為了取笑書妤而亂寫的，筆跡一看就不一樣，寫的也都是不堪入目的內容。

下課時，同學們從書妤座位旁經過時都不忘調侃一句：「喂！我們寫給妳的紙條也要保管好喔！」

書妤將那些取笑她的紙條全部揉成一團塞在抽屜裡，然後強忍著淚水看著桌上的鉛筆盒。

所以，就這樣了嗎？連紙條的主人都放棄她的話，她要怎麼在這個班級撐下去？

書妤慢慢將鉛筆盒打開來，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她想從那些被燒成灰的紙條中獲得一些力量。

鉛筆盒打開的那一刻，書妤似乎聽到了某個聲音。

……是聽錯了嗎？剛剛好像有聲音從鉛筆盒裡傳出來。

書妤把耳朵湊近鉛筆盒，她沒有聽錯，鉛筆盒裡的紙灰正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種感覺就像是……儘管它們已經被燒成灰了，卻仍在努力把訊息傳達給書妤。

你們究竟想說什麼？

書妤用食指跟拇指夾起一小搓紙灰，輕輕地在指尖摩擦。

紙灰間摩擦的沙沙聲，在書妤耳中卻變成了一個男生在說話的聲音。

「……寫下妳的名字。」

男生的聲音就跟之前鼓勵她的那些紙條一樣，既溫柔又堅強。

書妤沒有多想，她下意識地用手沾著筆灰，在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教室裡沒有風，但當書妤把「妤」字的最後一劃寫完時，桌上跟鉛筆盒裡的紙灰像是被大風吹起一樣，咻一下朝教室外面飛去。

書妤抬起頭看向紙灰飛去的方向，同時一個聲音從教室外面傳來。

「陳書妤！」

紙灰飛散開來的的地方，一個男生正站在走廊上朝書妤揮手。

男生的長相像是直接從少女漫畫中跑出來似的，大又深邃的雙眼能讓任何人著迷，立體俊俏的五官更是吸引了教室內所有人的目光。

「陳書妤！」男生又喊了一聲，然後繼續跟書妤揮手，像是要叫她出來。

等書妤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開始走出教室了，她的身體彷彿在跟她說，聽從自己的直覺就是了。

走出教室的時候，書妤也聽到了同學間的竊竊私語。

「那男的是誰？好帥耶。」

「他好像認識陳書妤，是她朋友嗎？」

大家的態度除了疑惑之外，還帶著羨慕跟嫉妒，從他們身邊經過時，書妤反而有種痛快的感覺。

來到走廊上後，男生轉身朝樓下的操場走去，書妤則是緊緊跟在後面，她不知道男生要帶她去哪裡，但她已經決定要相信對方了，她隱約知道，這男生就是那些紙條的主人。

男生一路來到校園角落的一棵榕樹下，這裡平常很少學生會來，加上下課時間只剩幾分鐘，多數學生都準備回到教室，榕樹下只剩書妤跟男生兩個人。

停下腳步跟男生面對面後，書妤終於鼓起勇氣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

問出這句話讓書妤心裡鬆了口氣，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次開口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男生沒有回答，而是朝自己的嘴巴比了個叉叉，似乎在說自己沒辦法說話，但他剛剛才在教室外面喊書妤的名字，怎麼會不能說話？

看到書妤疑惑的表情，男生笑了一下，他接著用左手指著自己的胸口，再用右手指向書妤，書妤這才看懂他的意思。

男生的意思是，他跟書妤一樣，都是不敢說話的人。

男生接著做出寫紙條丟出去的動作，然後舉起手來比向頭頂的榕樹，臉色嚴肅地搖著頭，像是在對書妤發出警告。

明明對方一個字都沒有說，書妤卻像心電感應一樣能從男生的動作中讀出他想說的話。

「我曾經跟妳一樣，知道妳的痛苦，我不希望妳跟我走向一樣的結局，所以才會丟紙條關心妳。」男生的動作這麼說著。

男生的動作最後是結束在榕樹上面，所以說他最後是……

書妤抬起頭正要看榕樹，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卻逼得她閉起眼睛，等書妤把眼睛張開時，男生的身影已經從榕樹下消失，本來站著的位置只留下燒焦的紙灰。

書妤愣愣地看著地上的紙灰，很快的，紙灰也被風吹散開來，飛散在校園裡。

書妤知道，那男生不會再丟紙條給自己了，他離開了。

他讓書妤用紙灰寫下名字，因為這樣他才能用靈魂最後的力氣喊出書妤的名字，讓班上同學看到他、知道他是真實存在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讓書妤跟自己一樣走上絕路。

上課鐘聲響起，書妤知道她必須要回教室了。

只不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害怕其他人的眼神，以及同學們的冷譏熱諷了。

要是有人敢再把她的東西藏起來，她一定要把對方罵到十八層地獄去。

這次，她要帶著男生給她的勇氣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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