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洛津渡-第二十回-開壇送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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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灑路，紅磚延街，燈籠畫簷，點點成線，赤門古瓦，屋宅相鄰，那是老街特有的寧靜韻味，但唯獨那個時刻，會在靜謐之上再披神秘，鄰里關窗閉戶，熄燈禁聲，路無人車，唯神鬼道人，接引陰煞，西行而去。

　　那是肉粽，送肉粽。

　　一個鹿港地區古老的送煞習俗。

　　大約在兩三天前就已有人通知鄰里，公布了路線，要鄰里之人在那送煞之時提早避開，避免沖煞，還發了壓煞符，要沿路鄰里封門窗，阻煞入室。

　　這一次的送肉粽時間決定得倉促，但聲勢卻是罕有的大，驚動了全鹿港的角頭廟，說主辦的是鹿港威靈廟，由大將爺坐鎮，要西行送煞。

　　為何這次的送肉粽會是如此規模，竟受如此重視?

　　因為沒有喪家，因為傳言那是百年邪煞，百年肉粽，異常邪門厲害，說是有人整修了長年無人居住的古宅，意外驚動了宅內百年邪煞，邪煞害人，所以這才請了威靈廟大將爺趨煞。

　　雖然送肉粽對鹿港人而言，是自小就會在身邊發生的傳統送煞習俗，但因為忌諱，鄰里避之，終究是常人罕見的神祕儀式，但聽，總是聽過的，而且還常聽，只是送「百年邪煞」就沒聽過也沒見過了。

　　「僥倖喔，汝說這幾年發展觀光是好是歹?汝看整修遐的老厝，還整出什麼百年肉粽，這聲欲出人命囉。」

　　「話不系按呢講，若無整修遐的老厝，咱鹿港欲那有進步，而且汝這幾年厝租也收不少阿，再講嘛猶未出人命啦，大將爺欲出來收阿啦，免驚免驚。」

　　「百年肉粽，夭壽喔，在阮兜隔壁巷仔爾爾，住幾若十年，阮攏毋知影。」

　　三姑六婆、四叔八伯，鄰里紛紛議論，皆是類似這般是非話題。

　　施涫瀾也不刻意打聽，消息自然進耳，一聽，他就知道這說的是什麼。

　　這說的，就是王晨穎那宅子，而他還知道，這請威靈廟大將爺出來的人定就是陳寶平了。

　　而此時的三此齋，依那日所言出現了一個人。

　　陳寶平。

　　施涫瀾有些意外，看了看時間，雖還沒入夜，但陳寶平去請那大將爺，全鹿港的角頭廟都要沿著送煞路線擺上香案尊座，堵上叉路，防那陰煞逃跑，這般大工程陳寶平不可能什麼準備也不用做，怎能在這時閒晃到三此齋來?

　　施涫瀾問道:「你怎麼來了?能請到大將爺，應該是沒問題吧?阿，對了對了，我有件事情要請教你。」

　　陳寶平搖搖頭:「今天要是請來了大將爺，我借了大將爺廟的名，還請其他角頭廟來圍街，而送，其實是我去，然後你要問的，是輝杏李家的事情對吧?事情一件一件來，今天的事情先解決了再說。」

　　李菁秀家的事情，施涫瀾一直有放在心上，他不是不信季冠仲，而是他發現陳寶平也算個能人，又曾在輝杏李家門前出現，可能知道一二，也可能有什麼辦法，想趁此問問。

　　但施涫瀾話沒說完，陳寶平就自己答出來，而其中一個答案還令施涫瀾驚訝，竟然不是大將爺直接來送?

　　「輝杏李家的事你知道?然後你來送?你行不行啊?」

　　陳寶平笑笑:「我不行，你行?」

　　施涫瀾沒料到陳寶平會跟他開這玩笑，連忙應道:「我肯定不行的。」

　　陳寶平又搖頭笑道:「只有我是不行，但有你，就能行。」

　　施涫瀾想起了那天飯局後王晨穎對他說的話，心裡暗道一聲不妙「蛤?又關我的事?你什麼意思。」

　　「這種事情就是緣分，緣到了你是推不掉的，王晨穎問了一掛，掛解說他貴人是你，輝杏李家的事情我也讓小米占了一掛，那個掛解跟王晨穎那掛一模一樣，你說這兩件事小米各占了一掛，說的都是你，這成事在不在你阿?所以今天送肉粽的法事，你要跟我去一趟。」

　　這什麼跟什麼?又是那個貴字?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了，王晨穎的事情，我這次真的不想淌這渾水了。」施涫瀾也不想細問，他只想推掉這件事，鐵齒跟多事是兩回事，鐵齒可能引來麻煩，但也只是可能，多事就必定會引來麻煩，必定會，而且還是送肉粽，只要是鹿港人，沒有一個不怕的。

　　而施涫瀾現在就要被迫多事了。

　　陳寶平笑道:「你已經淌了，你不去不行，那天你沾了祂的怨氣，今天你不到，就送不乾淨，祂會來找你。」

　　「不是吧...我非去不可?」施涫瀾嘆了口氣，他覺得陳寶平是在唬他，但又不太像，他不確定。

　　陳寶平沒有笑了，他斬釘截鐵道:「不然我今天為什麼來找你?你，非去不可。」

　　施涫瀾擔心問道:「我去了，你就真的能送走祂?」

　　陳寶平搖搖頭:「今天能送走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你意思是可能會送不走?那怎辦?」這下施涫瀾緊張了。

　　陳寶平惡狠狠道:「送不走，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直接把祂打散了。」

　　「......」

　　入夜，王晨穎那古宅的那條窄巷裡硬是塞了30多人，都是從廟裡請來的幫手，大將爺的尊座也入了那古宅的院子，但主角卻是陳寶平與施涫瀾，而至於王晨穎，他被陳寶平交代，氣場弱，就不要來這宅子了，但他也是個不消停的主，雖然不能來這宅子，他也放不下心，硬要賴著張亨宋一起等結果，兩人就在附近的烏魚寮人文工坊的辦公室候著，等眾人送完回來。

　　陳寶平開壇作法，也沒有換上什麼道衣，只是同平常的西裝穿著外，加側背了一只方形皮包而已，那壇設於廳內，像有那麼回事，只是他起的道壇，又稍微不同，施涫瀾雖沒見過其他道壇作法，但好歹也看過電視，他這個壇，真的很奇怪。

　　他的那個道壇，就是一張長方形的紅木琴桌，鋪了一張黃色方巾，上頭一個香爐、兩個紅燭、一疊紙符、六口大碗，沒有桃木劍、沒有柳枝、沒有酒水、沒有淨水、更沒有搖鈴、木魚，說來除了紙符外就沒有任何法器，而特別的就是那六口大碗，裏頭裝的不是三牲或水果，更不是五穀米糧，而是五種不同的細碎金屬，金粒、銀錠、銅錢、鐵砂、錫片，以及一碗土。

　　奇怪的壇，奇怪的氛圍。

　　施涫瀾不解，陳寶平自顧壇前閉目，也沒有道明，只叫他站一旁看著，門外三十餘人不發一語，不出一聲，這個宅子很靜，卻有異樣的威攝感。

　　「時辰到」一旁一個男子聲音傳來。

　　施涫瀾回頭一看，這說話的人他也熟，是那與他有著餅乾恩怨的慶治仔師，他也在這。

　　陳寶平沒有回頭，聲音一來，他睜眼，手就動了起來，他夾起一張紙符，也沒有點火，嘴裡呢喃什麼，便直接把紙符塞進那碗盛著土的碗，那動作，像清明時挂墓紙一般，只是那是一口碗，不是墓；只是那是一般的土，不是墓土。

　　紙符塞進去，他捧起了那碗土，嘴裡依舊喃喃唸道，將其他五口碗的五金分別撿了一些放入那土碗中。

　　撿完，他腳步動了，他捧著那碗，腳踩七星步，巡起了廳，他腳步起，門外跟著進來八個壯漢，慶治仔師指著施涫瀾跟上。

　　他們一眾人隨陳寶平進了房間，陳寶平目光盯著房上木樑。

　　施涫瀾跟著目光看去，這才知道原來木樑一旁已經上了支架、繩索與滑輪，還左右各架了兩張梯子，這大概是這幾天上的，但上那支架、滑輪與梯子這是要幹什麼呢?

　　陳寶平見眾人入內，左手捧起碗頂住額頭，右手入碗內抓了一把符土五金，大聲念
道:「以社之名，有序陽陰，四方邪靈，威福五金，敕!」語畢，放下碗，手中那把土就撒向橫樑，然後沙沙噹噹的落了一地，無風無聲，依舊安靜。

　　四周是靜的，但再聽那咒，施涫瀾的心裡卻是喀噔一下，這次施涫瀾聽清楚他念什麼了。

　　又是這幾句，他真的聽過，而且他很確定這不是第二次，他像想起什麼，卻又沒抓到，有些虛無飄渺的熟悉感。

　　「卸樑」陳寶平說道，眾人分工，幾人拉起繩索，幾人拿起鋸子攀起了梯子，那兩個壯漢上梯子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是被嚇了一跳。

　　他們瞧見那根樑，樑上竟有無數繩痕，活脫脫一根「絕世兇樑」，這根樑就竟害了多少條人命?

　　只是這一幕施涫瀾沒有瞧見，他自顧看向陳寶平，他感覺有些疑惑，有些熟悉，全因為那幾句咒語。

　　一旁慶治仔師看出施涫瀾有些疑惑，他說道:「陳寶平有帶天命，用的道，是五金，土生五金，是土地的道，與常不同，但你也別太擔心，他可以的，但待會開始卸樑，就不要說話，絕對不能說話。」

　　「土地!?」施涫瀾驚呼。

　　這時，「哽哽」聲起，左右梯子上的壯漢回過了神，定下了心，在樑上貼上了符，開始鋸起了橫樑。

　　本該除了鋸木聲，現場該安靜，但卻不然。

　　那哽哽聲中，竟似夾雜了哭聲，女子的哽咽哭聲。

　　施涫瀾似想開口，但又想起了慶治仔師的交代，話又吞了回去。

　　橫樑雖不是主樑，是副樑，說粗不粗，說細不也細，鋸了好一會兒，那哽咽聲就跟著嚎了好一會兒。

　　是痛嗎?是苦痛的哽咽聲嗎?

　　才要鋸完，變異突起，鋸子停，聲停，左右兩個大漢同時昏厥摔下樓梯，好在下方有人接著，沒有摔傷。

　　陳寶平見狀退後一步，怒目盯樑，大嚇道:「孽障，本好渡祢一程，祢竟敢不從，在我眼前害人，休怪五金無情。」

　　陳寶平一腳跺地，揚起地上沙土，手再抓一把符土五金，「敕」的一聲，漫天灑去。

　　突然房內怪風一起，風聲中竟隱隱聽到一男子呢喃，那些沙土瞬間被吹散，隨風一道白色光影從門外打入，直朝橫樑射去，噠的一聲打上橫樑，風停，物件落地，細一看，
那物件竟是一小節發黑的骨頭，像是指骨或是什麼小動物的脊椎骨。

　　「誰!?」陳寶平眉頭一皺回身朝房門外嚇道。

　　門外無人，房中無聲。

　　陳寶平的眉頭鎖很深，慶治仔師的眉頭也鎖很深。

　　只有施涫瀾的眉頭是開的，他不明所以，但他明白，似乎發生了什麼很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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