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冷麵

我從國中就認識冷麵了，朋友當了要15年，雖然我們不是那種會互稱好姊妹的關係，但是我跟冷麵的交情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尤其上周騎車環島發生那樣的事情，我想我下輩子大概都欠她了吧。

冷麵叫冷麵，因為國中時，她總是帶著兩份炒麵來上學，一份是早餐，另一份放到中午

大家在吃營養午餐的時候她就把那份炒麵那出來吃。

「你又吃早上的炒麵喔，這樣麵冷掉好吃嗎？」

「又沒差，可以吃就好啦」

「你很愛吃冷麵耶」

這只是我們叫她冷麵的原因之一而已，主要還是因為她總是一臉冷淡的樣子，吐槽起人卻超級好笑，像是個冷面笑匠

有一次國文課她趴著睡覺，被更年期的老師叫起來，氣呼呼的罰她唸課文

她慵懶的站起身子，含糊的念著課文，

「朋友買了一件衣料，綠色的底子帶白色... 」

「大聲一點，甚麼態度，給我重唸！」
老師不知道她是天生臭臉，被她的表情惹毛

「吼~任性耶！」

冷麵回，全班大笑，罵老師幾掰的混混不是沒有，但是沒人會像是在管小孩似的，說老師任性。

這是冷麵，老是吐槽我沒大腦，做事不三思，一天到晚挑我錯字，唸我菸抽的太多

但是半夜三點心情不好，賴她一聲就到，逛街幫我拿包包，走路拉著我叫我小心車子，
聽我抱怨工作，用她的觀點，給我最中肯的建議。

過年前我被資遣了，打算趁這段時間來騎車環島，去東部走走，我賴冷麵問她可不可以借我後背包，之前她帶去澳洲打工渡假的那個

「可以啊反正我澳洲回來就沒用了，你幾時要」

「今天跟你拿？順便陪我去逢甲」

「幾點？」

「等你下班，六點半？」

冷麵一如往常的提早十分鐘到，一邊喊著肚子餓，一邊把要借我的後背包塞到我車廂。

有些時間沒見了，我們邊走邊聊著近況，路上有些冷清，大概是武漢肺炎的關係。

吃飽後我提議往以前的國中那走去，

「一天要走到5公里減肥，陪我走嗎？」
「陪你啊不然你會迷路」

一路走著一邊聊著，沒注意越走越偏僻，
但仍然是以前上學會經過的路，我也沒想太多

「所以你前公司還好嗎」

冷麵在台中有名的糕餅店做了五年多，很湊巧的在疫情爆發前離職了。

「慘啊，大家都放無薪假了，聽說微熱三丘也很慘，開始在裁員」

「真假，那不還好你離職了，啊你前同事還好嗎」

冷麵之前做到主管，被裡面人事關係弄到很複雜，最後受不了才離開

「還好啊，只是上面的人還是一樣很機車，那個人又一直在那邊叫我去死很煩」

「幹真假，你主管會不會太誇張叫你去死？」

「對啊，他就對曖昧的那個女生特別好，然後錯都到我身上，那個人又一直在那邊叫我去死」

「真假啦有事喔」
我邊走邊翻著包包，想確定手機在身上，
忘在在餐廳就好笑了。

「對啊那個人跟廠長關係又很好又一直叫我去死我每天加班也不能報加班費他就一直叫我去死」

「.....蛤？」

我停下手邊的動作，不太對勁，她講的話沒有邏輯可言，一直重複

我看著她，看起來不對，哪裡不對

「然後我還加班到，小心有車」
她扯著我的手臂，
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街道，

「沒車啊，你沒事吧....」
我甩開她的手

「沒事啊」
說是這樣說，但是她一直不停往後看，往旁看的，好像在找什麼

「然後我還加班到很晚」
接著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側著臉，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是老實說我也不太敢看，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氣場，就算是麻瓜的我，也可以深深的感到一股非人的氣息，從她背後竄出。

就連走路的樣子也不對，腳是在動沒錯，但是與其說走路，更像是在空氣中滑步，有點內八，不自然的拐著膝蓋。

「我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多都是在幫他們擦屁股新來的人又都不耐操他們都一直在叫我去死去死我工作做不完可是，

小心車子，
然後我還一直加班到晚上十一點他又叫我去死，小心車子，

他們又一直在那邊叫我去死去死」

她話沒停過，頭也是
頭髮在肩上甩來甩去，反覆扭著脖子，在晚上十一點的逢甲，連個人影都沒有的街上，扯著我的手臂，要我小心車子

搞的好像他媽的妥瑞式症，一邊猛力回頭，
嘴裡重複念著
「他一直叫我去死」

「靠你沒事吧冷麵」
我停下來，這不是平常的她，到底是什麼？

她繼續走著，
回頭，「他一直叫我去死」
走著，
回頭，「他一直叫我去死」

每一次回頭都讓我寒毛直束，即使因為晚上看不清楚她的臉，我也很確定她臉上的表情不對勁

像是在笑，還是哭，我不知道，眉毛八字捶著，嘴角卻往上提起，好像鼻子是個黑洞，
把所有五官往中間擠壓。

「喂冷麵！」
我忍住想尖叫的衝動，喊出她的名字，
她還是一直講話，只是小聲到我聽不清楚

「幹！冷麵！！！」
我用全身的力氣對著她喊，即使她離我只有幾步之遠，我卻怕她聽不到似的

好像她不在我眼前，而是在很遠的地方

她聽到了，停止咕噥，回過頭

「他一直要我去死他一直要我去死去死去死」
她臉上的表情頓時鬆懈，一片死白，嘴巴像魚一樣，一張一闔，

可是

嘴型跟傳出來的話合不起來，像是畫面Lag的npc，聲音甚至不像是從她嘴裡傳出來的，

而是在我的左側

我嚇到在原地愣住，現在是發生什麼事了幹，中邪了嗎

「快走」
突然她抓起我的手臂快步往前，不再回頭，也不再跳針的講話，就是拖著我的手臂一直走

她想離開這裡，冷麵，我感覺到，
所以也加緊跟著，頭也不回的猛力走

直到回到了逢甲鬧區我們才停了下來，

「沒事了」

「你確定嗎你剛剛」我喘著

「沒事啦，給我一根菸」

冷麵會抽煙，但是她不抽，平常不抽

「我也需要一根」
我翻出煙盒，拿一根到她的手中，她手有些抖，不知道剛剛經歷甚麼，但是她很怕

「難怪我媽說最近不要在外面呆到太晚」
她點起菸，喃喃自語

即使很好奇，但是直覺告訴我不好問，所以我只是跟著點起菸，兩個人就這樣在原地沉默著，

直到指尖的菸燃燒殆盡

回家後我們就沒在聊過，雖然我們本來就不是賴聊不停的那種朋友，但是感覺總是怪怪的，我也不知道，就是說不上來

一直到我出發環島的前幾個禮拜，她突然賴我
「天氣好像不好，你要不要等幾天再出發」

我已經因為天氣延後好幾個禮拜了，我實在不想跟她借了包包，收好行李準備了又延後

結果隔天後輪爆胎，幹，牽了兩間店才找到老闆會修金旺內胎，等修車時看手機，才發現東部臨時豪大雨特報，見鬼了，不就還好我沒出發

一直拖到上周

我才背著她借我的後背包，騎車環島，半島啦嚴格說，切西瓜走中橫回去

在中橫下武嶺的時候起了大霧，霧大到可見度只有兩公尺之類，超級可怕，第一次騎中橫，沒遇過這種大霧，

突然路邊有貓還是甚麼鬼的衝出來

我急煞，打滑，犁田
還好車速不快，前後也沒車

我默默的扶起車，把噴掉的手機撿回來，包包有點擦到，人到沒事，頂多一點烏青吧

確定車還可以發後，我站在路邊抽菸壓壓驚，這時好幾台菜車經過，

幹，不就好險我剛摔車的時候他們不在後面，到底甚麼鬼衝出來，他媽的，這霧也太可怕

不騙你，
從花蓮切中橫，騎了快十個小時才到台中，
我不知道是鬼打牆還是小金旺真的跑太慢

回家我直接睡死

到隔天中午才起來整理行李

把衣服丟去洗，錢包，行充，線什麼的拿出來，看了看有些擦破的包包，慘了

肯定被冷麵唸死

突然我摸到包包底部的夾層有什麼硬硬的東西
就是包包最底下，有一片墊著那片下面

我翻開，看到一個玉珠手環

「冷麵的手環，怎麼會在包包裡，她忘了拿走喔」

結果手環拿起來就斷了，玉珠啪嗒啪嗒的掉滿地

「幹死定了」
我一邊在地上撿珠子一邊想著

不對啊，手環她天天戴在手上，國中到現在，說是什麼天珠，這個包包她說她幾年前澳洲回來就沒背了，怎麼手環會在裡面

她拿包包給我的那天，有戴著嗎？

想起腦袋畫面，她的拉著我要我小心車子時的手，腕上是空的，沒有手環

靠北，冷麵這傢伙

我打開手機賴她

「欸我回台中了，可是跟你說你不要生氣哈哈哈哈」

「怎？」

「我在中橫的時候摔車哈哈，人車沒事可是你包包有點擦傷哈哈哈」

「你沒事吧」

「沒事啊不然怎麼騎回來的，只是手機噴掉，螢幕裂了」

「你到底要噴幾隻手機才開心啊」

「哈哈幹，欸還有那個，我在包包裡面看到你的手環，然後」

「喔沒差，你連包包一起還我就好，我再給我媽處理」

我話都沒講完，她就自然的回著
好像早知道我要講甚麼

老實說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那個天她沒戴手環，而是放在要借我的包裏，塞在我車廂，所以她才一副中邪樣？

如果是這樣，那我真的欠大了，搞不好沒有她的手環，我在中橫就會真的GG了吧。

我不知道，巧合什麼也有可能，但是我不相信巧合會是這樣發生的，

剛好跟朋友穿一樣的上衣，是巧合，

摔車後沒事閃過後車，才發現玉珠手環斷了，絕對不是巧合，

沒有手環的那天，冷麵中邪，巧合沒有這麼精準的。

這是冷麵，嘴巴賤但是人其實很好。

冷麵媽也很妙，國中時去她家玩，她媽說要幫我算命，看了我的名字後說

「你以後會靠嘴巴賺錢，你很會說話」

國中時我只是個悶騷的屁孩，甚麼很會說話，最好啦，上課都不敢聊天了。

現在我在大學當講師，想想還真的是出張嘴賺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1.12.68.91 (臺灣) ※ 編輯: s761123 (101.12.68.91 臺灣), 04/18/2020 20:4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