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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 所羅門‧格蘭迪的後半生 (下)

看板marvel標題[方舟] 所羅門‧格蘭迪的後半生 (下)作者
kztlis
(同學盡興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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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萊爾皺著鼻子,從散發刺鼻氣味的一桶醋水中捏起一個個錢幣。

完成這樣淨化疾病的步驟後,

這些錢幣就能和石牆外圍一些膽大的商人換取少許的物資過活。

抓著最後的一點錢幣跑到石牆邊,萊爾從牆上鑽好的圓孔向外瞧;

卻只見,洞裡另一隻充滿血絲的大眼狠狠瞪了過來。


「喂!把錢從洞裡推出來。」

那人後退了幾步,示意性地舉起了手上的一籃甜菜和蘿蔔。

萊爾盯著籃裡的菜蔬,那蘿蔔都乾癟了。

「孩子,我多給你些!」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伊姆了。天殺的瘟疫,會死人的…」

那人將幾條蘿蔔由牆外扔了進來,萊爾抬起來頭,跑著接起從天而降的晚餐;

一條、兩條,

萊爾仰頭等了會。



他盯著藍藍的天,那裡好像無邊無際似的;他幾乎忘了世界曾經是開闊的。從某天開始,牆外的畫面不過是夢中的記憶或幾個硬幣大小的風景。

第三條蘿蔔始終沒有落下,萊爾疑惑地從洞中往外瞧,

那人早已帶著值一袋蘿蔔的金幣,

不見蹤影。












「四十九」




「媽媽,可以出來了嗎?鼻子好難受」萊爾蹲在發臭的水溝裡,張著嘴勉強呼吸。

「忍忍,萊爾,這樣才不會生病。」為了阻止空氣中造成瘟疫的不好氣味靠近,伊姆村民們不時至發臭的水溝、糞坑待著,有了這些臭氣便可以驅趕造成瘟疫的壞氣味;令人羨慕的人家則抽著菸草,讓冉冉白煙驅散疫病之氣。

「…我想健健康康的!」

萊爾邊說邊撓了撓身子,搓出幾個黑垢和泥塵組成的小圓球,

他渾身發癢,好一陣子沒有洗澡了;

人們說洗澡的熱水和蒸氣會將身體的孔洞打開,更容易受到感染。

萊爾的母親柔柔地摸著他的頭髮說道:

「忍忍。」萊爾順從地低下頭,眼角卻看見水溝中的小東西一閃而過。


萊爾眼神一亮,唰地撲了出去,水溝中濺起大片的水花,

渾身泥濘的萊爾將雙手緊扣在懷裡,對著母親發笑。

他緩緩將手掌開了一個小縫,裡頭傳來蟾蜍的叫聲,像在求饒似的。

「媽媽,可以拿去給牧師治療病人!」萊爾的家中尚未有人染疫,將蟾蜍背後的汁液抹上瘡口是針對病人的療法,據說對生瘡的皮膚有神奇的療效。

「不,」萊爾的母親萬分驚喜地接過那珍貴的小東西,

「我們拿去換點麵包」














「八十六」






查德皺著眉蹲在牆邊,叼著菸吸了一大口,隨即嗆得咳聲連連。

「別再看我了。」他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盯著他瞧的萊爾。

「你怎麼老是在牆邊閒晃?」萊爾撐著頭好奇著,

「算是在…等一個機會」查德又抽了一口,瞄了萊爾一眼,

「嘖。小孩子別問那麼多。」

「哦。」萊爾嘟起了嘴,低下頭從地上抓起小石子丟著玩。

他將石子拋得高高的,幾乎要扔進太陽裡;一顆一顆都在與自己比賽,

查德看他玩得起勁,也抓起一顆石子,咻地就扔出了牆外,

要不是石牆擋著看不見,否則那顆石子肯定已經被扔過了一個山頭,萊爾心想。

查德可是村裡最高大的小夥,自己將來也想像他一樣,

長得比牆更高。萊爾望著石牆發呆。


「前幾天那個菜販說再也不來了」萊爾坐回石牆邊,看向查德說道。

「嗯,之後都不會再有人來了。」查德試著嚼了口菸草,隨即全吐了出來,舌根澀得讓他皺起了整張臉。

萊爾看著查德愣了一會,

「我以為我們是英雄…」萊爾蜷起了雙腿,將頭埋了進去。查德輕笑一聲,

「哦,哈。你有見過這樣令人恐懼,被人遺棄的英雄嗎?」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菸,望向石牆,

「我寧願好好當個窩囊廢。」


查德還接著咕噥了些什麼,但萊爾恍著神什麼也沒聽見,只是仍舊疑惑著:

英雄,是如此令人害怕的嗎?















「一百四十七個。」

在一旁的牆上劃記後,牧師緩緩將手中的媒塊放回枕下。

「我本以為,二三十人就是最多了…」他盯著油燈中的火苗奄奄一息地掙扎,

「我什麼都做了。」

妻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每天、每天,他們毒瘡發作時就痛得哭、疼得叫喊,喊聲嘶啞得像是從地獄傳來」

「他們喊我,問我上帝的罪是否償還足夠了、要我拿杖子鞭打他們來贖罪。打在他們破裂

流膿的瘡口,血和膿水發著腥臭,來不及結痂又撕裂,直到黑色斑塊佈滿全身」

牧師將臉埋進雙手之中,肩膀顫抖著。

「仍舊是死了,仍舊是會死,全部都…」

他激動地撥開了她的手,站起身來。

「也許我是錯的、根本不該建什麼石牆的!也許」他眼神游移,

「也許是該將得病的人趕到牆外去,對嗎、對吧?這樣至少」

她摀住了他的嘴,搖搖頭。

「你只是牧師。」她深沉地看著牧師的眼睛,輕聲說著:

「誰可以決定人的性命?」





牧師望著妻子,肩膀垮了下來。

「我曾經以為在大海中航行是靠舵手。」

他茫然地盯著密麻的記號遍佈牆上,一百一十七條。

「而我不是神。」他閉上了雙眼。


在通往人類未來的這場航行,我們是要覆滅的。









如今夜晚的伊姆村,人人緊鎖家門,萊爾的母親也交代萊德,

就算聽見敲門聲也不許開門。

誰知道門外會不會是格蘭迪先生。



在今夜的石牆邊,查德架上了梯子。只剩回不來或活下去,這是他鼓起最後的勇氣。

他本計畫著悄無聲息的就此消失,然而有誰看見了。



「您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探望」

牧師正從病人的家中離開,步行回家的路上,卻被暗夜中石牆邊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他望著眼前的情景,

格蘭迪先生正站在月光照不見的地方,盯著查德踏上梯子的背影。

牧師心想不妙,悄悄快步地走上前去。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撞擊。




格蘭迪先生的尖錐在槌子的擊打中猛地陷入,查德一動也不動了。

格蘭迪先生鬆開他脖上的草繩,掛上牆,繼續拿起工具作業著。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撞擊。

嘆息。





查德·漢考克

1643-1665




「也許村民們比起牧師,更需要石匠。」

牧師走進格蘭迪先生的工作間,看著又一個名字在他手中的石板浮了出來,笑說。

「至少能讓世人記得他們曾如此勇敢的存在過。」

格蘭迪揮舞的手沒有停歇,整齊的節奏一聲聲敲響,不快一毫不慢一秒,從哈德菲爾德至今日的查德·漢考克亦如是。

牧師盯著格蘭迪的動作出了神,

「您安放了他們的靈魂。而我,」呼吸,揮舞,撞擊。

「格蘭迪先生,我是個騙子。」

「他們相信會有今天是因為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但」呼吸,揮舞,

「是什麼?」撞擊。

牧師也不曉得自己在質問誰,他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好一陣子,空氣中只剩尖錐敲擊石板的聲響,一下一下。


牧師接過格蘭迪先生手中完成的石碑,緩緩走向教堂旁的墓園,


「這麼多人的犧牲,只要一個不注意,」他低頭看了一眼,喃喃自語,

「就可能全白費了。」







查德的墓碑在墓園中,落地豎立。








「兩百一十一」





萊爾拿起枕下的鳥嘴面具在手中把玩,牆內的日子無聊透了。

他將鼻子湊近,嗅著裡頭草藥的清香,卻仍舊受不住屋內發悶的氣息,跑到門外去。

萊爾踩著荒耕的田地,踏死了好幾株菜苗,卻不如往常總衝出個憤怒的農夫追打。

伊姆的街道空曠無人,如今,人們只在做禮拜的日子出門;再者,也沒剩多少活人了。

萊爾在荒蕪的小道上挺直背脊抬腳走著,假裝自己統治了這座半空的城,是尊貴無上的國王;只需一聲令下,任何瘟疫或魔鬼全都將嚇得逃竄無蹤。

他興奮地轉頭四處看了看,卻發現一切如常,伊姆仍舊病著。

於是萊爾決定,他長大後要當個真正的國王。


想著,頭頂的日照曬得他發昏,萊爾便跳下水溝左右顧盼,

牧師說過抓到蟾蜍拿去給他能換糖。



同一道陽光亦透過花窗玻璃散出五彩的色光,照著牧師的臉龐。

牧師獨自在教堂中,十指交握禱告著。手背上的腫塊隱隱作痛,

聽到見了誰正敲著門,牧師起身探看。



萊爾咧著嘴笑著,抓起蟾蜍的腿舉得高高的。

他將剛捉的蟾蜍放上牧師的手,卻嚇得縮了回去,


「牧師,您在發燒嗎?」












「兩百六十五」







牧師盯著床旁的圓桌發呆,曾經,他的妻子都是坐在那微笑著,

輕拍他的肩對他說,上帝會守護著我們。

萊爾悄悄推開了門來探望,牧師娘到了上帝身邊去後便沒人能照顧病倒的牧師了。


萊爾走近床邊,牧師慌張地想裹緊毯子轉過身去,他怕把萊爾嚇著了。然而,

渾身的瘡口觸到粗糙的布料,絲屑被膿水沾黏,微微一動都是揪心的痛楚。

儘管眼前的景象駭人,但這一年多來看得太多太多,萊爾已經不會害怕了。

「別怕,蒙佩森牧師。」萊爾試著用最輕最柔的聲音安慰牧師,

牧師努力向上扯了扯嘴角,便彷彿用盡了所有氣力。

萊爾感到很悲傷。

「牧師,你也會看見上帝嗎?能不能問問祂...」牧師乾裂的唇辦緩慢的張合,萊爾靠近了點,想聽清他說了些什麼。

牧師拿出枕下一團草紙包住的東西捧在手上,聲帶摩擦出微小嘶啞的嗓音:


「 格 蘭 迪...」


萊爾趕緊接了過去,攤開紙團。

寫著牧師名字的一張皺草紙被包裹的碳塊暈黑了些,

可上面的字跡仍閃閃發光。

萊爾將紙團揉入掌心,向牧師點點頭,跑出門外。


















「第兩百六十六個。」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碑上每一劃都無比深刻,格蘭迪先生的目光打磨鐫刻著。

這是孤單且靜寂的儀式,

持續了幾個世紀,人們仍舊害怕被忘記。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總想留下些什麼啊,儘管渺小得可笑。

用一塊石灰岩取代不堪歲月融蝕的身驅,要流傳著故事、

要記住,我們的名字。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格蘭迪先生總是聆聽死亡的聲音,手上的動作顯得如此輕易,

一切循環反覆在他眼裡發生著,他只是旁觀,不起波瀾。

生命就只是生命,遠觀正是禮儀。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威廉‧蒙佩森

1629-1666

安息於最美的伊姆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撞擊。

吐息。


呼吸,揮舞。

揮舞。


呼吸,撞擊,呼吸,

呼吸。

呼吸。

呼吸。











吐息。












人們聽著故事總會問起結局。

最後,

350人的村莊中,

266人去世,84人生還。

心和靈魂死去的無從計算,於是實際死亡人數不得而知。




年老的萊爾在回憶時說道,

格蘭迪先生既不在那266人內,也不在那84人裡。




那是在蒙佩森牧師喪禮結束當晚,

萊爾將手中的碳塊丟進火堆,就在劈啪作響的火光前,

將這次瘟疫的最後一塊墓碑豎起。


上面的名字不是蒙佩森牧師。







所羅門‧格蘭迪

1665-1666


所羅門·格蘭迪,

誕生於星期一。

星期二受洗。

星期三娶妻。

星期四染疫。

星期五病急。

星期六逝去。

星期日的所羅門‧格蘭迪被埋進墳裡。




這就是所羅門‧格蘭迪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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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TT留言評論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35.102.129 (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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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kztlis (220.135.102.129 臺灣), 04/30/2020 23:54:05

故事背景是真實發生的。

https://www.eyam-museum.org.uk/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olomon_Grundy_(nursery_rhyme)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80%AB%E6%95%A6%E5%A4%A7%E7%98%9F%E7%96%AB

順便來點音樂:O - Solomon Grundy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_PGNWIHlcs

- Roses of Eya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6f734MDffs

ayame062505/01 00:11

bonus112305/01 01:08只活了一年啊

writergj05/01 01:17鵝媽媽讚

shnshn05/01 02:05在某個千萬人的大城市裡,許多人死去,卻連一個名字都不是

shnshn05/01 02:07沒想到還有下集,這個故事令人感動

shnshn05/01 02:15人類可以有勇氣,挺身面對這樣極度的恐怖

starttear05/01 02:34好奇所羅門到底是何方神聖

blackbottle05/01 05:40我看會計師才知道他的

w0119200105/01 09:09格蘭迪到底是什麼?瘟疫嗎?

worthylife05/01 10:51

orangeplay05/01 13:58

eric7791105/01 16:41一直想到會計師= ="

les15005/01 17:11

eirihyde05/01 22:02有歷史考究都超棒!

seisai05/02 00:07

s85028405/04 20:30推!很沈重

thisis1705/05 00:15看完補充說明還是不太懂格蘭迪,但文筆很好啊

Inching061405/05 06:44感覺格蘭迪先生就是瘟疫具像化吧,藉由刻墓碑來表達

Inching061405/05 06:44,我記得上篇裡面很早就提到石匠過世了~

nocturnetear 05/08 05:37推樓上 格蘭迪應該是瘟疫 所以最後

nocturnetear 05/08 05:38一個病人死亡後格蘭迪也就"死亡"了

※ 編輯: kztlis (220.135.102.129 臺灣), 05/08/2020 06:53:36

c1991804305/23 10:39生命的重量

beastwolf06/01 11:33後座力好強

STARKUO08/21 1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