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高中晚自習巡邏守則

「放學去唱歌啦。」一名學姊對著眾人提議。

我目前身處於學校的教官室，與糾察隊的學長姐們隨意的閒聊。

「她今天要巡邏啦。」說話的是宇翔學長，在社團裡算是我的直屬。他給人一種散漫頹廢印象，但有時會表現出可靠的一面。他正翹著腳玩手機，球鞋上滿是塵土。他大概剛打完球吧？

「那真可惜阿學妹。」另一名長髮的學姊說道。抱歉我還沒記住他們的名字。

老實說，桌邊除了宇翔學長外，我都是加入糾察隊才認識。最初是和班上同學一起參加，莫名其妙被選為小隊長後，第一份差事就是在晚自習後巡視校園。

「第一天巡邏總是會有點......不適應。放輕鬆就好了。」一名染著棕髮的學長說道。他感覺就是那種男女通吃的類型。

「時間差不多了啦。學妹，加油哦！」長髮學姊為我加油，但她眼神中卻充滿不屑。這大概就是學生間的上下關係吧？真蠢。

「好的，謝謝學姊。」即使如此我仍出聲道謝。沒辦法，我就爛。

「掰啦小姵。手冊後面記得看喔。」宇翔學長微笑著說。我朝他揮揮手當作回應。

學長姊們魚貫離開教官室，氣氛瞬間變得有點恐怖。看了看時鐘，現在是八點五十分。巡邏時間是九點十分到九點半。我從書包中翻出糾察隊手冊，這小冊子我還沒翻開過，畢竟誰在乎學校的規定？不過剛才學長那番提醒，讓我覺得其中大概有什麼重要事項。現在想起來，要是在最初就知道這些「重要事項」，我大概，不，我絕對不會加入糾察隊。

正當我準備細細研讀這份骨董級事項時，有人敲了敲教官室的門，推門入內的是宇翔學長，他臉上仍掛著輕浮的笑容，不過多了一分擔憂的神色。

「來拿外套啦。」他說著將隨便扔在教官室一角的外套拎起。接著他在教官的辦公桌上翻翻找找，將某樣物品朝我拋來。我下意識接住，是一支手電筒，握在手中冷冰冰的，但比看上去還輕。

「這個，會用得上。」收起輕挑的姿態，學長難得以這種嚴肅的口吻說話。在我開口問清楚之前，他就踩著咖啡色涼鞋「趴搭趴搭」的離開了。

疑惑了幾秒後，我將手電筒塞進裙子側邊的口袋，嘆了口氣後翻開眼前的手冊。

第一頁是學校的簡易地圖：
https://i.imgur.com/m2CujQf.jpg

巡視路線是由教官室出發，經過穿堂後繞完整個矩形，最後查看晚自習地下室樓梯的鐵捲門（通常已經被最後離開的同學關上），回到教官室，離開學校。

糾察隊手冊如我所料，都是一些榮譽阿秩序阿的項目，快速瀏覽後我翻到最後一頁。

不同於前面的頁數，最後一頁的內容看起來像是影印過的手稿，文字周圍布滿細小的黑線，顯示出內容被多次修改。我由上而下一條一條的閱讀。

「糾察隊晚自習巡邏守則」

1.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此頁乃至整本手冊皆為管制資訊，切勿讓非值勤人員閱讀，也 請所有隊員對內容保密。

2.校內晚自習時間為五點放學後至晚上九點，巡邏時間為九點十分至九點半。巡邏人員應 於指定時間內完成巡邏，切勿在校內逗留至十點之後，若提早完成巡邏，請於教官室內 等待至九點半再離校。

3.經過晚自習自修室樓梯時，無論鐵捲門有無拉起，都不要做任何動作，快速離開即可。 另外，請巡邏員遵循巡邏路線。若是發覺實驗室方向有聲響騷動，請予以無視並快速離 開。

4.巡邏內容為確保校內無本校學生逗留，若是發現逗留者，請以口頭勸告即可。

5.巡邏過程中可能會碰上某些「同學」，辨別其與一般同學的方法為觀察穿著：「同學」 通常身穿便服。注意！校方嚴禁非校內師者進出校園，因此不會有校外人士。另外本
校嚴格規定學生必須穿著制服或運動服，切勿將其與「同學」混淆。

6.若是遇上「同學」，請保持冷靜，以平穩的步伐快速通過。只要你將他們視為景觀的一 部分並予以無視，祂們也會無視你。

7.若是不甚引起「同學」的注意，請勿奔跑或驚叫，那會刺激到周圍的「同學」。正確處 理方法為背靠牆壁，保持平穩呼吸。數秒後祂們會自行離去。

8.在7.的情況下，若是「同學」仍沒有離去，請以光源，如手機或手電筒，對其照射。祂 們會被光線驚嚇到，這時請全力跑至教官室將門上鎖，並於九點半至十點間離開校園。 注意，祂們雖然不喜愛光線，但光線也會暴露你為人類的事實，因此請將光線當為最後 手段。

9.在九點半之前，教官室絕對安全，遭遇任何危險狀況至無法應對時請立即返回教官室， 並將門鎖鎖上。教官室的燈光不會關閉，若是發現教官室為漆黑狀態請立刻離開校園， 到那時，立刻離開是唯一的機會。另外九點半到十點之間不會有「同學」出現，請放心 離校。

10.晚自習巡邏期間，請將此本手冊視為絕對行動準則。違反守則者後果自負（後果請見 手冊P.19）。

註：考量到巡邏具一定危險性，所有巡邏員當學期之學雜費皆由校方給付，並享有學期獎 學金等諸多福利，此為校方與糾察隊成員多次討論後之共識。

「維護校園秩序，你我人人有責。」

「......」我無言地看著眼前的條文。

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這些內容都能大略知道其代表的含意：晚上的學校有問題。而且是必須明文記註，對外保密的問題。

「對，對了，還有後果。」我用微微顫抖的雙手將手冊翻到第19頁。

上頭是一張女學生的照片。她身穿學校制服，但腳上穿的卻是不合規定的咖啡色涼鞋。臉上掛著微笑，看起來就像隨處可見的高中女學生。照片下方密密麻麻寫著幾行字：

「第49屆校內糾察隊員，編號17號。」編號後頭有一小片空白，應該是女學生的姓名，看上去是被塗掉後才印刷的。

「於6月27日執勤校內晚自習巡邏，當日並未返家，家長多次撥打手機不通後於同日十點三十分報警。警方在二十分鐘後進入校內搜索，並發現 之遺體。死者外衣物被撕毀並散落於遺體周圍。遺體呈捲曲狀，全身多處挫傷與撕裂傷，但皆不是致死原因。」

我吞了吞口水。

「經法醫證實，死者死於快速失溫。另外，在死者的指甲中發現大量自身的皮肉組織，推測遺體的部分外傷為死者死前的自殘行為造成。」

無聲的室內裡，我的呼吸聲被放大數倍。我強迫自己不要去看窗外，或是猜想黑暗的另一頭有什麼。

「警方在校內廁所的垃圾桶中找獲一台智慧型手機，經證實為死者所有物。手機被毀損至無法使用。全案撲朔迷離，但鑒於並無指向他殺之證據，本案以意外死亡作結。」

我盯著眼前的文字，反覆的深呼吸。方才外頭響起學生的腳步聲後又安靜，想必是晚自習的同學離開了。隨著最後的腳步聲遠離，校園再次被寧靜壟罩。

現在時間為九點零五分。

你有沒有那種經驗？在午夜夢迴時被惡夢驚醒，獨自躺在床上閉著眼。你不敢翻動身體或移動雙腳，即使知道剛才的恐怖經歷只是一場夢，恐懼本能仍將你牢牢壓住。

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冷汗從臉頰上滑落，滴在褶裙上。我想伸手去拿手機，但雙手卻僵硬又無力。整個教官室彷彿只剩下我、巡邏指南與室外無邊無際的黑暗。

就這樣等了五分鐘。雖然肢體僵硬到難以活動，但大腦已經逐漸恢復運作。在這五分鐘內我想好了整個計畫：快速走完校園，回到教官室等到九點半，離校，最重要的是，明天一早申請退出糾察隊。

九點十分。

帶著手機與手電筒，我離開教官室。

你有沒有去過晚上的校園？不是指球場或操場，而是校舍內部。相較於早日的歡樂喧鬧，夜晚的校園不只冷清，更散發一股沉默的壓力。彷彿這是一個陌生的城鎮，住著陌生的居民，而這裡的居民們，並不歡迎我。

出了教官室後右轉，我輕手輕腳的走過穿堂，從東側的大門望出去，街上是一片漆黑。

「真的糟糕了阿......」我低聲呢喃。

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學校對面是住商混和區，路上毫無人車本來就有違常理，況且現在這個時間，住家絕對是燈火通明。

說到時間，我有一股拿起手機檢查時間的衝動，但隨即想到守則的內容：

「祂們不喜歡光線。」

我繼續往前走。

晚風吹在身上很冷，裙子無法有效的保暖。無人的校舍裡，所有聲響都會被放大。但奇怪的是，除了自己的呼吸與腳步聲，我還沒聽到其他任何的聲音。腦中突然浮現國中的國文課文：「夏蟲也為我沉默。」不知為何有點想笑，但我忍住了，因為我光是忍住不要哭就耗費全身精力了。

終於接近第一個轉角了。接下來要左轉。正當我這麼想時看到了遠方微弱的燈光。

要嘛就是遠處的住家，要嘛就是街上的路燈亮了。

我抱著這種略感安心的想法逐步往前走，越走越明白，自己真是大錯特錯。

那是實驗室的方向。

好。放鬆。快速且無聲的經過就好。

我將原本就很輕的腳步放得更輕，嘗試忽略那從實驗室裡發出來的燈光。

一步。一步。再一步。

夜晚的風朝我臉上吹來，將瀏海往上吹亂。我克制雙腳的顫抖，伏下視線，一步一步的往前。

接近廁所。轉過轉角。將實驗室拋在腦後。

當光線完全離開視野時我幾乎要哭出來了。因為即使我刻意忽略，我還是看到了，實驗室那強的刺眼的日光燈管，以及貼在窗邊，

那雙不斷注視我的雙眼。

我繼續直走。

這條北側的走廊倒是沒什麼問題。經過剛剛的實驗室，現在寧靜的黑暗反倒顯得平意近人。當我抱著重新鼓起的勇氣，即將走到下個轉彎處時，我看到了。

有一道黑影，由右至左，從前方的路口竄過。

冷靜。我告訴自己。

只不過是一樣的放輕腳步快速通過。

我加快較步，打算用這個速度完成巡邏。不該那麼做的。

那道黑影擋在轉角處。

我不敢抬頭，不敢直接穿過祂，也不敢從旁邊繞過去。簡單來說，我根本不敢動。

我就這樣站在原地，盯著地板與自己的雙腿。祂就站在我前方，大概能分辨是人型，但因為實在太暗了，再加上祂從頭到尾都沒有移動，幾分鐘過去，我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祂的雙腳，還是地上的磁磚了。

一分鐘？五分鐘？也許只有三秒？我站在那兒失去對時間的概念，當我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時......

那裡什麼都沒有。

我呆愣的看著天花板，雙腳幾乎失去力氣。在我腿軟倒地之前，我逼迫肌肉繼續向前走。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走完西側的走廊並轉過轉角，走在南側走廊上。

途中眼角不時會瞄到那些黑影，祂們出沒在校舍周遭。有時祂們的臉......或者說應該是臉的部位，會轉過來盯著我。但如守則所講的，輕聲且快速地通過即可。

正當我小小的嘆了一口氣，即將走到最後一個轉角時，一股莫名的不安從背脊往上爬。

是什麼？我完全照著守則講的做了：輕聲，快速，無光。那這股不安究竟是......？

手機。

這個詞在我腦中閃過。幾乎是同一時間，裙子側邊的口袋傳出震動。震動聲在黑暗的校園中被無限放大，我幾乎能聽到回聲。

接著，我感覺到了：背後數對目光，一齊朝我背後射來。

我僵硬的轉頭，複數的黑影緩慢但確實的朝我移動過來，其中一隻離我甚至不到五公尺。

我不敢移動，甚至不敢呼吸。在這驚險之際，我回想起守則上的文字：

7.若是不甚引起「同學」的注意，請勿奔跑或驚叫，那會刺激到周圍的「同學」。正確處 理方法為背靠牆壁，保持平穩呼吸。數秒後祂們會自行離去。

我慢慢，慢慢的將背靠在右邊的牆上，保持平穩呼吸。

「同學」們離我越來越近，開始聚集在我周圍。如今我很確定，網際網路是現代社會的亂源。

三名，也許四名的「同學」環繞著我。在黑暗中很難看清祂們的輪廓。即使如此，我仍能察覺，祂們朝我緩緩伸出手。

沒事。沒事。再一一下。再忍一下下。我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於是，我鼓起勇氣，抬眼正視祂們應該是臉部的部位。

祂在笑。

祂們全都在笑。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我就是知道。那種充滿輕浮、貪欲，絕對稱不上友善的------笑。

接著我想到了，糾察守則第19頁，那名少女。和我年齡相仿，卻意外慘死的少女。我的腦海裡浮現她的死狀：少女一絲不掛的蜷縮在走廊一角，全身布滿傷痕，指甲裡殘留著皮膚與鮮血。

這瞬間，我崩潰了。

一股力量湧現，在「同學」碰觸到我之際，我瘋狂的朝右方轉角處衝刺。雙腳已經沒有知覺，但本能仍驅動它運動。我感覺的到背後那些傢伙的憤怒。祂們在後方追著我，速度不像剛才那樣滑行般緩慢。祂們的雙腳張開到不可思議的角度，但卻沒有腳步聲。不過快速響起的風聲告訴了我祂們有多快速，宛如追著獵物的惡鬼，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在前面轉彎，只要轉彎後就能看到教官室，就能......

碰！

我跌倒了。

我聽到白襯衫與地面磨擦所發出的撕裂聲，手機撞擊的碎裂聲，聽聲音就知道大概用不了了。在這不到一秒的時間，我竟然有理智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從裙子口袋抽出手電筒，對準「同學」們按下開關。

沒有光。

再按了一次。還是一片漆黑。

我垂下雙手。腦中只剩唯一的念頭：死定了吧？

我再次想到那名已故女同學的死狀。

「如果可以，真想要老死阿......」

全身癱軟，腎上腺素消退，死亡的真實感包裹全身。

很奇怪的，並沒有大家所說的走馬燈阿。

突然之間，

「學妹！過來！」

整條走廊被日光燈壟罩，「同學」們快速後退回黑暗中，我擠出所剩無幾的力氣，轉頭起身朝前方奔去。宇翔學長站在走廊盡頭，氣喘吁吁的按著電燈開關，全身都是汗水，大概是全力奔跑過來的吧？

我往雙腳灌注力氣，後面那些傢伙似乎已經重振旗鼓，忍受光線繼續追來。

「快點學妹！妳直接跑出學校！」

真是的，那你怎麼辦？

「快點！祂們要追上妳了！」我感覺的出來，背後那股氣息證實了我的直覺。

「快點！」學長伸出手。我繼續衝刺，冰冷的氣息幾乎要吐在我的後頸上了。

五公尺。三公尺。兩公尺。一公尺。半公尺。

在即將被後面的「同學」抓住，也即將抓住學長伸出的手時......

我扭身閃進教官室。關門。上鎖。

「學妹？」宇翔學長在外頭拍著門。

「學長，守則第10條：巡邏期間將守則視為最高行動準則，對吧？」

門外沒有聲音。

「還有，我問你喔學長。」

外頭瞬間變成一片黑暗。

「你那雙涼鞋有點眼熟，是哪裡買來的嗎？」

接著是一陣瘋狂的撞門聲。

片刻寂靜後，我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外頭是一片漆黑。

之後的事就是：我在教官室等到九點四十分，快速離開校園。至於那本手冊則隨身帶在身上，有點類似平安符的感覺。

隔天一早來到學校，向學姊確認了。

「王宇翔作天都在跟我們唱歌啦，還喝酒喝到差點吐了。」

在向教官請求離開糾察隊時，教官也表示諒解，並為沒有事先告知巡邏內容道歉。

「如果一開始就說，肯定沒有人要參加，抱歉讓你嚇到了。」

我微笑表示諒解。其實我根本不諒解，也許校方有校方的理由，但我覺得絕對不會是有錢就能把責任都丟給學生，讓我們作替死鬼，無論是晚自習巡邏還是校內的其他事務。

「阿但是妳要把手電筒還給我們哦。」臨走前教官補充。

我從書包抽出那把冷冰冰的鋼鐵，扭開底部的蓋子一看，裡面根本沒有電池。

至於宇翔學長。他與他周圍的人都保證他當晚早就離開學校了，一直在KTV唱到將近十一點半。

不過從那天起，我還是會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畢竟，每夜入睡時，我總會夢到那一晚。背後冰涼的觸感，筋疲力竭的雙腿，以及即將抓住學長伸出的手時，他臉上勾起的那抹，毛骨悚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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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涼鞋 筆誤啦s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