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沙發

《沙發》

作者：木工羽

浴室瀰漫水蒸氣，燻成一片霧白色。
小美身上泡沫早全數沖進排水孔，依舊捨不得離開。
她享受水壓衝擊周身穴道，試圖放鬆壓力。
這裡是她與阿強婚後買的新房。

小美對於房子的要求很簡單。乾淨整潔外，最重要的是安靜。
身為一個小說家而言，靜謐的環境十分重要，一點聲響都有可能破壞靈感。

對於新家的隔音，小美十分滿意。

不曉得究竟是裝潢的油漆味，還是因為搬家疲累的關係。
一個下午的時間，小美的故事寫了又改，改完又刪。
從阿強上午出門工作到現在，她筆電的螢幕上，一行字都湊不出來。

幾度煩躁下，她躺在客廳沙發調整心情。
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驚醒後看時間，前後睡了半個多小時。
無奈她只能進浴室沖個澡提神。

關掉水龍頭後，客廳傳來手機鈴聲。
小美來不及擦乾身體，裹著浴巾就匆匆離開浴室。

長廊上，她走得太快沒注意，腳下一個悶聲，右腳踢到一個硬物。
大叫一聲後，小美單腳一拐一拐地接起電話。

「小美，是我，事情一堆處理到現在。沒辦法，都怪早上高速公路上大塞車。不過妳不用擔心，我已經推掉加班，在趕回來路上了。怎麼樣，還習慣嗎，群組訊息妳有看到嗎，大家說週末要來幫我們慶祝，我想明天之前整理好所有東西。到時候就在家裡煮東西，如果嫌麻煩就外送...」

阿強一口氣滔滔不絕，不難想像興奮之情。

「喔......呃......嗯。」小美坐在沙發上，不停揉著腳趾。

「怎麼啦，妳不舒服嗎？」

「我剛在長廊踢到一個東西，痛到眼淚都流出來啦。」

「啊，一定是那面鏡子。」阿強語氣帶著愧疚。「房間裡已經有更衣室了，所以我早上把立鏡從臥室搬出來，可是走到一半公司突然來電，就暫時把立鏡放在轉角...都是我的錯，腳還好嗎？」

「沒事啦，要不是為了接電話走太快，也不會撞到。」

「我就想說立鏡那麼大一片，雖說對著門口，但從側面也不至於沒看到吧。」

都這種時候，還說這些幹嘛。小美痛得表情糾結，懶得再抱怨。

「就照之前一樣啊，我把燈都關了，只留蠟燭，怎麼看得清楚。」

「抱歉，回來一定優先搬進儲藏室。不過小美，燈光那麼暗，很容易撞到東西
的，我們那些箱子和行李都還在地上對吧。」

小美翻了白眼。「我還要趕稿，行李當然還在地上啊。到現在還擠不出一個故事，真快急死了。」

「好好好，恐怖小說我幫不上忙，妳專心寫作，東西全部交給我整理就行了。」

「這是你說的喔。」

本來說好小說寫到一段落，便一起整理，目前看來，她沒這個餘暇。
小美撇了一眼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估算兩人一起動手，都不見得天亮之前忙得完。
她清楚阿強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心裡泛起了一絲溫暖。

「總之，你快回來。」

小美順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項鍊，那是她感動時的習慣動作。「咦，奇怪，我的項鍊不見了。」

「不會吧，早上還有看到妳戴，要是沒出門的話一定是在家裡，回來我幫妳找。」

「沒事，可能脫在浴室，你趕路別說太久，先掛了。」

掛上電話後，小美返回浴室。
忙了好一陣子，地上及洗手台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

她回想自己只有洗澡才會脫下項鍊，到底在哪脫的，想不起來。
趕稿壓力下又多了一樁心事，小美情緒更加浮躁。

回到客廳，她在沙發上躺下來，盯著天花板，腦子一團混亂。

熟悉的鈴聲又出現了，小美手伸向茶几，一陣亂摸下卻摸不著手機。
坐起來一看，電話不知為何竟出現在茶几的遠端。
小美狐疑地彎腰伸手，接起電話。

「小美，妳還在浴室嗎？」阿強的聲音有些著急。

「沒有，回到客廳了，怎麼了。」

「聽我說，妳先走到沙發旁邊。」

「我正坐在沙發上啊。」

「那好，妳可以形容一下那個沙發給我聽嗎。」

「怎麼這麼突然。」小美伸出手指，撫摸巧克力色沙發。「也不知道怎麼說，沙發的皮質很滑，長度大概跟我的身高差不多，不過顏色不是很均勻，好像不是新的。」

「果然，他們送錯了。」

「咦，怎麼會？」

「家具行的老闆是我朋友，他剛打來說沙發送錯了，聽妳的形容的確是送錯了。」

「等等，阿強，說不定是我誇大了，也許沒這麼長。」

「不，我訂的是針織布沙發，不是皮沙發。」阿強很篤定。

「不會吧。」小美再一次摸向嫩滑的沙發椅背。

「我考慮到妳都在臥室寫作，我也習慣在餐廳辦公，客廳對我們是可有可無，所以沙發選了個
最便宜的，勉強容納兩人坐的那種。還有，妳身高一百六十三公分吧，我訂的沙發的確沒那麼長。」

「這樣啊。」小美慵懶地躺下。「可是一定要退嗎，這沙發躺起來蠻舒服的。」

「原來妳喜歡啊，喜歡就沒問題了。我跟朋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補差額。」

「老實說這沙發看起來蠻高級的，真的如果太貴的話...」

「沒有問題的，我跟他是老朋友了，不行的話我也幫妳找個一樣的，就這樣，我先聯絡朋友。」

小美知道阿強跟自己興趣不相投，膽小的他只看過一次自己的小說就嚇個半死，但凡是她想要
的，阿強拼了命會幫她得到，就是這種體貼讓小美相當鍾意。

小美的手又不自覺放到頸上，這舉動又想起了不見的項鍊，但這次讓小美更加在意。
不只是項鍊，剛才的手機也出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記得第一次通完電話後，就急著去浴室找項鍊，沒可能會把手機放到茶几的另一邊啊
。

霎時間，小美渾身毛細孔收縮，室內搖曳的燭光，升起她緊張的情緒。
這一刻，她終於找到了寫作的氣氛。

不管了，趁感覺，趕緊拿這當題材吧。小美二話不說，手指已經在鍵盤上飛快敲出大綱。

......年輕單身女性，下班回到住處後，在沙發不小心睡著，醒來時發現自己脖子上的項鍊不見了......

最後究竟項鍊到哪去了？小美一邊構思故事，一邊思考。
故事裡，項鍊的下落必須是驚悚的結局。

小美躺回沙發，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思考。
一個人在睡著的時候項鍊怎能不翼而飛呢？

她搓著胸口項鍊的位置，沒多久出現溼滑的感覺，睜開眼睛一看，全是汗液。

「啊。」小美猛然從沙發上坐起。

她想起來了，當時就是這個情況。

她頂著滿頭汗睡醒，所以打算洗澡清醒一下。
順勢把項鍊摘掉後，就放在手機旁邊。
因為擔心刮花新手機，還特別注意項鍊不能碰到螢幕，回想起來才發現這段記憶非常清楚。

既然這樣的話.....小美轉頭看向茶几，項鍊確實沒有在上面。
上頭除了筆電和手機外，沒有其他東西了。

太詭異了。

她決定把小說放一旁，先把項鍊找出來。

踏上地板的時候，一個刺痛讓她的腳立刻縮回沙發。
往地上撈起來一看，竟然是那條項鍊！

怎麼可能。已經來回走過三遍了，她有十足把握，項鍊剛才絕對不在地上。

究竟怎麼回事？小美眼睛直勾勾盯著身下的沙發，寒毛直豎。
她不敢移動，更不敢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才緩緩垂頭，迅速朝沙發下看了一眼。
結果底下一片漆黑下什麼都看不見。

總之先打電話給阿強吧。伸手拿手機時，一不小心太急，將手機從茶几推了出去。
一聽見手機一掉到地上，小美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跳下沙發撿起來。

這是少數她靠自己稿費買的東西，相當珍惜。
還好沒有任何磨損，功能也正常。小美把手機護在胸口後，重新裹好浴巾。

她不敢大意，按下撥號鍵，第一行便出現阿強的電話。

一場鬧劇後，驚怕的感覺消散了不少，小美看著電話，猶豫了一會。
最後按下返回，打開手電筒功能。

說不定是想太多了。小美心想。
要是被阿強那個膽小鬼嘲笑，可是很丟臉的。

小美拉動茶几，拉開一個能容納她身體的空隙。
接著趴下來，將燈光打進陰暗處，看個仔細。

一看倒抽一口氣，沙發底下，靠近她的位置竟然破了一個大洞。

什麼爛東西，這下不換也不行了，小美露出厭惡的表情。

這時的燈光照映在後面白牆上，出現細細的陰影。
小美調了一下角度，鎖定洞口位置，看見一些白色捲曲的細線垂在洞口附近。
她好奇伸手一拉，白線立即拉斷。
這些線條不知道哪來的，拿近一看相當細，不像是沙發的縫線。

突然間，餘光瞄到另一側角落，有個東西貼在地上。
她趕緊將燈光照射過去。
是一團灰白色，覆滿皺摺的物體。

什麼東西啊。小美伸手將燈光湊過去。

突然間，那團物體開始動了，還沒反應過來前，它已經轉了半圈。
轉過來一張人臉，是個全身赤裸的老太婆。
灰禿禿頭頂垂落幾根髮絲，看起來跟小美手上握的細線一模一樣。

小美大叫抽離身體，結果屁股頂到茶几，又趴了回去。
老太婆迅速抓住她的手，強行一拉，小美的下巴猛力撞擊到沙發，暈了過去。

她感覺被前後扯動，身體被往牆壁方向拉了過去。
迷糊中，她看見自己被拉入了沙發底下。

小美的背頂著沙發動彈不得，老太婆強而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腳踝。
她雖然枯瘦，重量卻十分重，慢慢從小美的臀部壓了上來。
冰冷的肌膚讓小美打起冷顫，沿脊椎傳遍全身。

眼睛半開下，小美聽見呵氣，那空洞的聲音像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
一隻手繞過臉頰，按上她的嘴。
緊接著背後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小美再也喊不出半點聲音了。

阿強在地下室停好車後，撥了電話給小美。

「不會是睡了吧。」手機轉進語音信箱後，阿強喃喃自語。

不知道故事寫得怎麼樣了，阿強看著手上慶祝用的紅酒苦笑。反正自己是不敢看一眼，多想也是無用。

按電梯的同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家具行朋友打來的。

「阿強，關於那件事，我沒辦法答應你。」

「別這樣，跟你買張一樣總可以吧。」阿強食指搓著向上的按鈕，表達不滿。「我老婆真的很喜歡那張沙發啊，這樣吧，價格隨你開，多少都行，我絕不殺價。」

「這不是錢的問題啊。多年朋友的份上太對不起你了，我真想登門道歉。」

沒想到朋友竟然比他還要堅持，阿強有些詫異。「沒那麼嚴重，總能解決的。等等啊，我進電梯，別掛斷。」

電梯裡阿強琢磨著如何說服朋友。
嬌妻小美是他追了許久才到手的，朋友也很清楚才是。
怎麼在這節骨眼為了這種小事不放手呢。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省這筆錢，買什麼便宜的沙發。阿強痛罵自己。

「別的不說了，直接一點，究竟怎樣才能賣我。」阿強出了電梯後，語氣轉得強硬。

「阿強，你聽我說，快把那張沙發丟了。」

阿強手舉鑰匙，停在半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寧願丟都不願賣我嗎？」

「那不是我們店裡的沙發啊。」朋友在電話那頭近乎吼叫。「我已經開除兩位員工
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沙發別留著，我已經聯絡認識的清潔業者過去回收了。」

「欸，你說清楚點，到底怎麼回事。」

「早上高速公路塞車不是嗎，那兩個混蛋為了省時間，開下交流道，結果在荒郊野外迷
路。路況不熟下，車子壓上土丘，整台車都翻了。你們的沙發滾早到山溝裡去了，我是看到車子有大量磨損下，才逼問出前因後果......」

阿強專心聽著，不過這時候門緩緩被打了開來。
小美一絲不掛出現在門口。

看著小美粉白的胴體，阿強又驚又喜，好在這棟大樓一層一戶，不擔心被看到。
不過阿強還是往左側跨一步，擋住監視器方向。

「找。到。項。鍊。啦。」阿強盯著小美酥胸上的項鍊，放大嘴形，低聲說話。

小美一臉蒼白，沒有反應。

「阿強，你有在聽嗎？」朋友顯得著急。

「有有有，你說什麼行車記錄器？」

「他們回來後，送貨單上有妳太太的簽收，我實在搞不清楚是哪裏多出來的沙發。都怪我一氣之下太快把他們被炒了，沒問清楚，但是我查了行車記錄器。」

「不會是偷來的吧？」阿強不想讓小美擔心，說得一派輕鬆。

進屋後，看見滿地散亂。阿強蹦起鬼臉，假意斥責小美。
他用手指了指項鍊，然後手掌開合，表示問她從哪裡找到的。
客廳亂成一團，他下意識認為是小美找項鍊造成的。

突然間，他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我沒有騙你，真的是從墳地拿來的，誰的墳我不知道，總之那個村子的墳地上，到處都供奉奇怪的東西，什麼衣櫃，床墊，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

阿強覺得口乾舌燥，嚥下口水。「好了...我看晚點再說吧。」

他不敢多想畫面，掛上電話，搓揉眉心假裝鎮定。
這種陰森的東西竟然進了家門，阿強心神不寧，考慮先將沙發拖出門外。

這時氣氛有點不對勁。

阿強已經進屋了，身後的小美卻似乎沒有移動。
正當疑惑時，那面長廊上的立鏡進入他的視線。

頓時手中的酒瓶掉在地上碎裂。

阿強一口氣梗在喉嚨，忘了怎麼呼吸。
雙腿抖動下，胯下止不住的熱流傾瀉而下。

鏡子裡小美如同剛才面對門口。
她的背後，從臀部到脖子裂開一個大縫，人皮向外翻開，血塊啪嗒啪嗒掉落。
一團灰色的東西正在裡頭蠕動。

阿強來不及回頭。「碰」一聲，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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