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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葬樹1

看板marvel標題[創作]葬樹1 作者
hwwhww
(小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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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vel點已補......還有有一點色情,算...算十八禁吧??




壓力像痘痘一樣,累積到爆炸就會再風平浪靜一陣子。

好心的同事告訴我,每天早上看一個勵志的影片就會覺得日子比較好過。

然後我明白了,每天下班寫一個悲傷的故事,明天起床還是要面對現實。

謝謝好多人願意說喜歡我的故事,所以我想還是寫下去吧,

直到開始招人討厭的那一天。XD

這是一個偏意識流又冷血的故事,也許不會有很多人有共鳴,

但是不試試看,誰知道呢,對吧?:)


~~~~~~~~~~~~~~~~~~~~故事開始~~~~~~~~~~~~~~~~~~~~~~~~~~~~~~~~~~~~~~~~~~~~~~


契子


不死民在其東,其為人黑色,壽,不死。郭璞注: 有員丘山,上有不死樹,食之乃壽;亦有赤泉,飲之不老。 <<海外南經>>





一隻手拂上花的額頭,黏膩且厚實,她感覺到那手掌上的粗繭。一滴淚滑落婆娑的眼角,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悲傷,她情不自禁。

「花家的女兒,對不住了。」手的主人說著,嘆了口氣。花認出那聲音是住在村頭的林二叔叔。

「若不是她便可能是你我家的閨女了。」另一個聲音響起,是隔壁家的王伯王村長。

花知道她全身的血液和生命正源源向外流去,身子冰冷冰冷,意識卻異常清醒,感覺也更細膩了。她就要死了,神聖且孤單的。

花想起了王大樹,王伯家的小兒子,她的青梅竹馬,她的情郎。

昨夜他們才見過的面,大樹黝黑的臉上稱著一雙大眼在月光下閃閃發光,依舊青澀的嘴角下彎,佯裝堅毅確實不知所措。

「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裡。」十四歲的嗓音,都還透著稚氣,他又說了一遍,手指著渺渺山抝的另一邊。就像他說過的千千萬萬遍一樣。

「你知道山的後面有什麼嗎?」花問。他們的目光投向遠方,穿過裊裊雲霧,卻穿不過層層疊疊的青山萬巒。

「有一片湖,一個茅草屋。也許有幾匹馬,幾群羊。」花接著說,形容著她心中的夢幻之地。

「湖很清澈,倒映的只有藍天白雲,還有我倆的身影。茅草屋是我們的家,羊和馬是我們的孩子。」

「我希望每到春天便有蝴蝶漫天飛舞,夏天有雷雨彩虹,秋天必須楓紅四處,冬天白雪靄靄。」

花說,那是她心中的一幅畫,她的天堂,幻想的,這個村子外面的世界。

那時的她不認識外界的繁華與進步,不明白熙來人往的街道上可以有答答馬車,百貨商行,亦無法想像城市裡磚房瓦牆,人庭若市,夜晚的萬家燈火可以照著人間比她的天堂還亮。

花沉浸在腦海中的美好,嘴角掠起微笑,卻經不住淒涼。她是來向他道別的,她這輩子注定是走不出這個村子了。

「走吧,我們終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壓抑著語音裡的顫抖,眼波流向身邊翹首盼望遠方的男孩。花多麼希望他能在此時側首,將那炙熱的目光投向她,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好好看看她。如此多一刻也好,他便會在之後的日子裡多記得她一分,然後發現她眼中的一滴淚,為他,也為她而流。

然而終究她沒有哭,雖然多麼希望他能接下她滴落的一滴淚,然後吻上她哭喪的臉。如此,死亦滿足了。

但大樹依舊是太年輕了也太天真了。而花也是。這是他們的初戀,還沒有開花,就要折了。

於是他們只能是並肩坐著,坐在村裡最高的坡上,各自思忖著那不存在的,兩個人的未來。

大樹並不知道,花偷偷拉上了他的衣角,頭枕上了他單薄的臂膀,輕輕的,深怕一用力便會把他磕散架了。

這是花最後一次能以一個女人的姿態,含蓄卻義無反顧的,對樹展現她的依戀。

在這個把女人貞節看得比命還大的年代,若是以前的花必然是萬萬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但如今也就要沒有命了,還有何懼。

花苦惱著,大樹還是太瘦了,現在正是長大的年紀,這該如何是好。然而連年的乾旱和蝗禍荒廢了土地,窮盡了村裡的農作,人人皆是面黃肌瘦,沒餓死已是萬幸。

所以花接受了她的命運,如果大樹能夠活著,長大,成家,成為一個男人,老人,然後再死去,她便犧牲得值得了。

她向他道別,用她的方式,她不奢望他等她,或是記住她一輩子,但是她是無論如何都要餵養他,讓他活下去。

花從來也沒有也再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是,大樹是她的星星,她的太陽,她想擁有的一切,她的每一個夢都是為他而作。那片湖,那茅屋,那草原,那馬,那羊,那山,那草,那樹。每一個都是他。

然而她就要死在這裡了,這個小小的孕育也禁錮她的村子,她的一輩子就這裡開始也在這裡結束。但是大樹不一樣,他能出去,逃離這個原始的被詛咒的境地,猶如他千百遍對她說的一般。

「我們出去吧,然後永遠不要回來。」

好的,花頷首,她應准了。不知道樹聽見了沒有,但他終於收回眺望的視線看向她。花在他含著笑意的瞳孔中見到了自己的道影,二八年華,含苞待放的年紀,我見猶憐的面龐。

好的,她於是說,對著樹也是對著自己說。閉眼宛若已在夢中。她願永遠閉著眼,傍著樹的體溫想像一幅美景,夢中什麼都有了,就是沒有她。但又如何,她笑了,笑靨如花,好久好久,她可以長眠了,只因一睜眼,便是夢醒時分。



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歸寂靜。最後的最後剩下花一個人了,仰躺在一棵參天的樹下,浸泡在一地血與泥。離她兩米外是青青草地,伸手卻怎樣也搆不著一點生氣。這樹和樹下壟罩的一切都是死寂,而她這唯一的生命也要被吞噬了。

花側首目送自己的鮮血猶如一彎涓流,從頸項上的裂口流淌著,在地面上艱難而行,不一會兒便沉沒在泥土間。

昨夜依舊是晴空萬里,土壤乾的裂出口子來,如今好不容易接觸了液體,便貪婪的大口吞噬她舉無輕重的生命。花眼見土地欲發殷紅,彷彿就要和她身上大紅的喜服融為一體,感覺一陣悸動從已然濕透的背脊傳來,像心跳,像脈搏,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萬能的神要來了,她想,祂終於來收她了。

花感到乏了,思緒也漸漸緩慢,她移動手指碰道一節樹根,光滑如絲。不知是她的手心太過冰涼亦或是昏眩令人產生幻覺,她以為那樹根竟是活的,溫暖猶如真真實實的結實的人的手臂。

她抬眼發現天漸漸的黑了,明明先前一朵雲也沒有的天空竟一顆星星也沒有,從模糊的視線中見到一道溫潤的光,竟是從身旁的巨擎上傳遞而來。

她看見了晶瑩的樹幹下盤錯鮮紅的血管,像百川匯流,從腳底延綿道天際,知道那千百小河裡承載的正是她的血,灌溉著貪婪的靈。

樹頂的盡頭是千萬光禿禿的枝,散開如一把巨大的傘。一朵,兩朵,現在正緩緩開出了花,直到滿頭燦爛。

一片落英墜在花的臉上,剛觸上肌膚便彈跳起來。原來是一只蝴蝶,蒼白靈動如鬼魅,妖媚詭異不似人間之物。

下雪了,一場蝴蝶化作的雪,齜牙裂嘴卻美的無與倫比。花剎那間明白了,這是一場饗宴,而她正是那盤中飧。那漫天飛舞的蝶是這樹的嘴,構成一張天衣無縫的網,將要把她吃得乾乾淨淨。

她,還有多少曾經的花季少女,皆不幸成為這鬼魅山靈的祭品,然後有幸在生命的最後目睹這絕世美景。

「那是一顆嗜血的樹。」村人們都知道,這棵樹在盤古開天就存在了,守著這片森林像不可一世的神。

「此樹名甘木,食而不死。」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有一個不死國,不死國的人民食樹而活,故得長生。這裡也應該有一條赤川,川裡水鮮豔如人血,飲者可永保青春。甚至秦始皇也曾來此尋找不老死藥。

然而不死國是否存在沒有人知道,秦王也早已作古。只道秦皇大筆一揮賜名員丘,留下守地的一十五青年男女,從此這裡便是員丘村了。

員丘村坐落在重重山林裡唯一一塊平台上,背靠懸崖,東北兩面被一條河環繞,河的源頭是無際的蓊鬱森林,結束在西邊的萬丈懸崖。唯一一條出入口是南側一條崎嶇的小路,峰迴路轉要走個三五天才能到達山腳下最近的鎮上。

「咱村算是自給自足,與世隔絕了近千年,直到唐朝國運興盛,人口漸多,四通八達,這才打開了村子的口,然後演變至今商旅人南進的一個歇腳地。」村裡最年長的李老大爺說著。他的話就像金科玉律,嘴皮子裡的故事就是歷史。

但是上山的路難走,叢林裡多是蛇蟲異獸,多是進得去出不來的人,故雖是通道,也鮮少人至。當然,能踏出村的人也寥寥可數。這村是世外桃源,遺世獨立,亦是牢籠,牽固著一村一百多人世世代代,在這稱為不死之地的地方生老病死一千五百年。

「這甘木是神話,也是我村的根基。這樹太老了,要不是神仙就是成精成魔了,只得好好供著,要不一颦一怒遭殃的都是咱們。」李老大爺又說。祭拜這樹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系的都是大家的命,故儀式延用古法,供品也必須是最好的,一點不能改,半點馬虎不得。

所以三年一牲祭,九年一人祭的傳統傳承了千年,直到一百年前,不知哪來的自稱大明縣令的一道命令,人祭從此失傳,直至今日儀式的大概也只殘存在屈指可數幾個老人的記憶中了。

但是今年重啟人牲是勢在必行的了。十年的旱災奪走村里三分之一人的生命,置其餘人水深火熱。

「若再不想想辦法就要滅村了阿。」但還有什麼辦法呢?村前的大川瘦成一條小溪,萬馬奔騰的瀑布現今是涓涓細流,連林阿牛家初生小娃娃的尿柱都強勁多了。

重新辦好牲人祭吧,風風光光的,大家異口同聲。但是該是誰做為這祭品呢,大夥卻又噤聲了。

「必須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坐著八人大轎,熱熱鬧鬧地嫁出去。」李大爺說話了。他只聽過姥姥講過一次,老淚橫縱的。當年最後一次的人祭,用的正是姥姥剛滿十六的親姐姐。

姥姥說,那天,姐姐的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兩只眼睛影藏在黛色的顏料中,又大又黑,深不見底。她頭戴花飾,身著玄衣,嘴上一抹絳紅鮮豔欲滴。

姐姐那天美得就像天女下凡,但也尤其恐怖。濃厚的妝勾勒她的臉龐如夢似幻,宛如一具美麗卻沒有靈魂的人偶。

「這妝必須厚,厚到看不出表情,粉底潔白無瑕,然後在那面具一般的臉孔上畫上一張含苞待放的笑臉,」她說。「因為獻祭的都是年輕的丫頭片子,免不了害怕,要不愁著一張臉,要不泫然欲泣,這可使不得,必須要開開心心的,喜氣洋洋的,這樹靈才會高興,收了新娘才願意保祐大家平平安安,風調雨順。」

然後呢?然後便沒有人知道了。姥姥語落,當年她藏在門後偷偷地看,驚鴻一撇就把她嚇掉了魂。

進入森林的只能是那抬轎的八個男人,日上三竿之後,送行的隊伍和樂手都在河邊止步,一邊敲鑼打鼓喧囂徹天,一邊目送轎子漸行漸遠。在森林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直都是單傳,所以現在便算是斷了訊息了。姥姥只依稀記得,那行人必須抬著轎子在日落前原路返回,而音樂在他們回來之前不可停,否則所有逗留在河的對面的人都會被當作殉葬,一起收了去。



難怪,當花還很小時曾告訴阿母她聽見河的另一端,那片森林的深處傳來陣陣哭聲,阿母摀著她的嘴賞了她兩記扎扎實實的耳光,叫她從此不准再提。

然而花還是不死心地問了,這樹長什麼樣呢?多大年紀了阿?顯過什麼神通?要是有一天能夠親眼看看就好了,那棵很老很老,開天闢地就存在的樹。毫無懸念的她又遭了阿母一頓狠打,罰了三天的晚餐和半把月的禁足。

翌日,村尾家的韻娘特別跑來對著花紅腫的臉大肆嘲笑一番。

「你怎麼會如此傻呢?」她故作玄虛的說

「真正見著那棵樹的人,都是死人了罷。」

「為什麼呢?我還聽見嚶嚶哭聲呢,難道是那樹在哭?」

「罷罷罷,反正同你說也不懂,你道那棵樹殺了多少人,樹下有多少冤魂,這哭聲就能多大。」

「這般可怕?」

「可不是,那棵樹喝的可是人血,把人吃乾抹盡了,獲得了人的精神,所以才能這般神通廣大。試想,祂可是女蝸娘娘補天的時候就在了的呢,正常生靈豈能活這般久?王八也不行。」

是阿,花被說服了,世人也不過幾十年陽壽,貓狗也壽三年五載,小鳥昆蟲就更不用說了,如果是隻秋蟬,一朝一夕可能就是一生了呀。千萬年是多麼大的數字,對於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兒來說,便同等於永恆了。

「但是,」花不解。「人也就是至多七八載來年壽,就是喝了人的精血又能延長幾年生命呢?」

韻娘晃著腦袋想了想。「所以阿,肯定是需要很多很多人的阿。」

「李老爺子說過以前是九年祭一個黃花大閨女的,要不是有那什麼禁止生人祭的條文在,到現在都還供著人血呢。但你看近年天災不斷,農作收成越差,大家都要活不下去了。光是這十年大旱就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看來是這樹的主不開心了,渴了,來討人血喝了。」韻娘捏著嗓子說道。

「你說你要看那樹,便讓你去了可好?」

殊不知這番童言童語後來一語成讖,幾年後花便乘上封塵了百年的花轎,圓了看這神樹一眼的願。

放下珠簾前花細細在人群裡找尋了一番,然而大樹不在,韻娘也不在。花但願韻娘已經忘記多年前的玩笑話,所以不會太愧疚。但是她想她是記得的,要不然這幾日怎會總避著她走。一日花好不容易在她家門前堵住了她一回,竟是正眼不敢瞧她一下,臉上盡是驚恐,彷彿見鬼了一般。

當時的花不明所以,只道自己不小心說了什麼衝撞了她,或是她的小性子又犯了。直到幾日後阿爸將花喚至坐前,撫著她的頭髮說她長大了,是個姑娘了,她也還以為阿爸終於肯說句真話,誇誇她了。

當夜,母親叫花入屋內,臉上滿是淚痕。花一入門就看見剛剛掛在窗邊的大紅囍服,在燭燈的照耀下亮得扎眼。

母親摟著她半晌,靠著她的臉哽咽半天,最後從屜子裡取出一支珠花。珠花上栩栩如生鑲著一隻白玉蝴蝶,圓潤乖巧就像隨時都要飛起來一般。

母親一言不發,只將簪子巍巍顫顫放妥在花的掌中。花感覺到銀製品的沉重,尖銳的簪尾頂著皮膚冰涼冰涼。

「如果不願意,就跑吧。」這是母親給花的最後一句忠告,然而在花將死之際竟還是該死的忘記了。

認知裡畢竟從來也沒有叛逆的選項,就像這裡的所有人一樣,花循規蹈矩,從來也沒想過人生有不一樣的可能。眺望著遠山幻想著外面的世界已是她此生唯一也是最大程度的荒唐。

千年來大家都是這麼生了又死了,沒有誰是特別的,不出彩也不愚鈍,平平安安一輩子就是本分也是福氣,花是這麼想著,就像這裡的所有人一樣。

所以當她坐在村裡最高的坡上,把頭傍在大樹的肩上,她是幸福的。

所以當大樹眼裡閃著光芒對她說他們終有一天要一起離開時,她是感動的。

她有時候分不清楚對大樹的愛究竟是大樹本身,還是那份寄存在他身上的不知不覺的保護欲。

作為村長的小兒子,大樹是缺了份心眼。自花記憶以來,大樹總是摔跤,總是哭,總是被別家的孩子丟石子,打著玩。彷彿他身上有種討人厭的氣質,明明出身比眾人都高了一點,卻骨子裡透著一股窮酸味,唯唯諾諾的,好像永遠都下不了決定,鼓不起勇氣似的。
「楚楚可憐的小犢子。」孩子們都這樣形容他的。

「成不了大丈夫。」這是大人給他的評價。「王家一連五個姑娘,好不容易盼到一個兒子,在女人堆裡竟被養成嬌滴滴的樣子。」

但花就是喜歡他,因為他不一樣,是一個奇異的存在。人天生就對特別的東西感興趣,要麼想盡方式剷除異己,要麼竭盡全力維護。而花恰恰就是後者。她也不覺得什麼,不過隨心所欲而已,就像所有人一樣。

所以他摔跤,她便扶他起來;他哭,她幫他擦拭眼淚;他要是被欺負,她便半夜裝神弄鬼,嚇得野孩子屁滾尿流,要不掄起拳頭揍得他們滿地找牙。

所以當他抽著鼻子停不下來,她便帶他到高地上,那裡沒有人會找到他們,那裡她編織著美麗的謊言逗他破涕為笑。

「走吧,我們離開這裡,山的後面有一個美好的世界,在那裡沒有人會欺負你,在那裡所有人都笑著。」

然後她反反覆覆說著,他相信了,她也相信了。她看著他笑,便滿足了。她以為這就是愛,就是責任,就是不離不棄,就是海誓山盟。

但她依舊不知道是否出了這村真的還有另一個世界,忐忑山的外面什麼也沒有,出了村就不是人間。她不要賭悉心保護的執念被粉碎的一天,無法掙脫的仍是在血裡帶來的奴性與懦弱,腦裡揮之不去關於她眼裡所見的一切才是真實。如是,若是這個村毀了,她的現實便坍塌了,若是這個村的人都死了,她和她的夢想便也不能活了。

所以當她知道自己就要捨身成仁後並不覺得驚訝害怕,只認知是時候了,而這就是她的命運和結局。她沒有想過選擇逃離,並不是因為沒有勇氣掙扎爭取,而是因為她不知道她可以,就像這裡所有人一樣。

終究她並不特別,終究也落入巢臼。人與人所創造的歷史與未來向來都是驚人的相似。庸庸碌碌生死輪迴,滄海桑田,竟永遠翻不出幾個版本,幾種結局。就像那遙不可及的樹神的傳說,沒有人知道最開始的說法從何而來,自然也未曾想過要如何結果它。所以年復一年,強行被終結的傳統日積月累糾結成了心魔,不曾被真正消除。當人們認定一個事實,如何因果就很難再去改變,刨根究柢並不能解決當務之急,但信仰可以。

所以她從容就義,願犧牲一人換得全村九年太平,所有人不用戰戰兢兢的日子。

所以她戴上精緻的妝容,身著大紅嫁衣,四平八穩上了只去不回的花轎,熱熱鬧鬧地走上了她的黃泉路。

所以她任一記木棍砸在頭頂上,鐮刀抹上頸項,鮮血濺了滿身,如落英繽紛。

阿,真想再見見她的夢,哪怕一眼也好,也想知道大樹好好的。她只想最後再向他捎下最後一句話;活下去,然後離開吧。笑著,替她看看那山的外面是不是真有那麼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花再也感覺不到痛楚,也沒有力氣眨眼了。她眼前最後的景象盡是一片澈亮的白,千萬蝴蝶鋪蓋成的黃泉,慢慢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那人明眸皓齒,巧笑兮倩,肆無忌憚打量著她純真也邪惡。

「大樹,我愛你,你可不可以知道了,再離開?」

她吐出肺裡最後一口氣閉上眼,永遠的安靜了。





有不死國,阿姓,甘木是食。郭璞注:甘木即不死樹,食之不老。 <<大荒南京>>






1. 開始



森林東路一段四巷五弄,繁華大台北市裡最頹廢也默默出名的角隅,在三教九流的圈子裡以不同的姿態招搖。不論用什麼樣的名號亮相,這狹長陰暗的小道裡總是熱鬧非凡,無時無刻都安靜而殘忍的上演各種光怪陸離的勾當戲碼。

「花街」「燈籠巷」「鬼道」「陰陽路」,這麼多的稱呼都指向這條被遺棄在現代城市裡的裂縫,它包納百川,藏汙納垢,也給了眾多見不得光的人事物一個苟延殘喘的棲身之所。

可丁香在此徘徊並不是尋歡作樂,也不是等待刺激,她正在找一個人,那人在十年前和她擦身而過,就在這條暗巷之中。

更準確的說,丁香只是心血來潮想要找回那段不太美麗的記憶,只因為她以為又見到了那個人,在不久前的今天。

很久以前丁香還是個天真無知的高中生,腦子裡還沒有裝進「叛逆」兩字,也還沒有學會質疑這個世界。她不懂人情世故,不暗旁門左道,敬鬼神而遠之,更遑論聽得這陳年小道的鼎鼎大名。

可她偏偏一失足就探進人生百態,跌一跤摔出生離死別,張臂擁抱異世界,抬首,就撞進萬劫不復的悲歡離合。

從此丁香忘不掉那張無與倫比美麗的臉,那雙眼睛漠然而生動,直勾勾的望進她的靈魂裡面,鑲緊了,便毫不客氣的住了下來。

那天的她太過震驚所以張腿就跑,身後明明無人追趕,卻感覺如影隨形。

他,還是她,又或者是它,倒底是誰?又是否死在那夜的細雨裡?假如「他」已死去,現在在她面前冷冷笑的,又是什麼東西?




「秘境,秘境阿。」阿倒神秘兮兮地對著一干營隊成員嚷嚷。「好不容易從咪咪學長那裡套到的一流夜教聖地,什麼台灣十大廢墟都落伍了,這次這地點保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刺激。」

「就一條巷子,從頭走到尾頂多十分鐘,還筆直的,是要叫工作人員藏哪裡?」大胖挖著鼻屎不以為然。

「萬一有路人經過撞到我們在那裝神弄鬼,嚇到了怎麼辦?那可是一條路阿,又不能像在學校裡可以借場地。」蒂蒂深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器材組忍不住附和。

「阿倒你傻啊,那地方不是我們嚇到路人那麼簡單的事,不要被路人嚇死才是該擔心的事吧。」迎新總召捲毛盯著電腦螢幕上顯示的座標翻了個白眼。「隨便google就一堆死人,看來是個自殺殺人的風水寶地,我可不想小大一剛開開心心進來就出事情,夜遊是要恐佈,但沒要恐怖到真出人命。」

金魚湊上前去瞟了捲毛的電腦一眼,嘖了好大一聲。「幹阿倒你老司機喔,那裡最出名的是暗娼,嫩的熟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在附近安樂廣場看對眼,就都往那巷子辦事去了,我家就這那附近,晚上回家可不敢走那條路,看到不該看的事小,哪天被抓了搶了姦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浪漫一點,」號稱迷信少女的書婷滑著手機。「那巷子落魄前還有一個神秘的傳說,可惜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一幫女生嘰嘰喳喳,輪流讀著一篇六年前的匿名貼文發出驚嘆。



正當大學生們在燈火通明的地下室熱烈討論迎新策畫的同時,瘦小的高中女孩拖著疲憊的身軀和沉重的書包停佇在陌生的巷口,她向深不見底的前方打量,困惑在這個回家必經的道路上有不曾注意到的一條街。她仰頭烏雲密布,思忖著就要下雨,眼前的新路線也許就是能更快到家的捷徑。

沒想到她越走越遠。



「這是清朝時代的事了,那巷子的舊址是個泥土胡同,兩邊都是三合院,巷底據說住著百歲的神姑,容貌永遠都是十七八歲小姑娘的樣子,兜售一種可以讓人返老還童,長壽青春的藥湯,就是從院子裡一棵怪異的樹上提煉出來的,只是求藥的人都要用一碗心頭血做代價,而且只有有緣人才能尋得那地方。」

「好笑,有緣人的意思就是沒有人真正去過,都市傳說的起手式,只要大家都不是有緣人,就會繼續傳說下去。」

「你管我們信不信,臭男生只會想到紅燈區摸乳巷,才叫俗氣。」




丁香一腳踏入巷子的時候手錶剛好走到十一點整,天上降下毛毛細雨,巷子中間朦朦朧朧,唯一一盞昏黃的街燈像舞台上的投影,聚焦在空曠處如同一張血盆大口,隱藏黑暗處伺機而動有兩道人形,螫伏著等待獵物進洞。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潮濕的夜裡兩隻螳螂一左一右,勢在必行,頭頂上籠罩蛛網般交錯的枯枝,連接一棵矮牆內的歪脖子樹,盤根錯節,像是安靜休憩的巨人,或是在乾旱中死絕的遺骸。

「老胡,你看那個走進來的,是不是「蝴蝶」?」趙三向著蹲在對面的男人悄聲問。「怎麼穿著裙子,像個女學生?會不會弄錯了?」他的聲音有些緊張。

老胡的眼球滾了一圈。「這叫cosplay,年輕人的玩意。還不是你說想來點新鮮的,我找的這個,圈子裡的紅牌,有錢還排不到呢。」

「你老爺別賣關子了,我老了心臟不好,到底行不行?不夠漂亮的我也舉不起來。」

「擔什麼心,雄哥推的人,說雖是男孩子,比女孩子還風騷,直的也能掰成彎的。今天就是帶你來治好你的小兄弟的。」老胡神秘秘的笑。

趙三乍聽吃了一驚,似乎也有些道理。年輕的時候逛窯子不怎麼挑,現在老了,沒點刺激還真不行。正琢磨著,女學生的身影已走得更近了些,怯生生的,還背著個大書包。現在年輕來賣的,甚麼都敢玩,雖然看不清面容,趙三心裡砰砰的跳,竟有些興奮了。

「準備好辦正事吧。老胡搓著手。「都喬好了,只有一個小時,貴得很,不要浪費時間。」

「老胡你果然好門道,這麼幹沒問題吧?」

「廢話那麼多,這整條巷子都是幹這勾當的,銀貨兩訖,話太多就外行了,誰有時間聊天培養情緒。就是錯了,也只是上到別人的雞罷了,付完錢準沒事。」

終於女學生走到了燈下,她的臉上脂粉未抹,猶如初生之犢,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這下不用老胡提醒,趙三已等不及撲了上去,雙手環抱腰枝,把嬌小的身體壓制在牆壁上,不顧對方一臉驚恐,上下其手起來。

丁香還來不及放聲尖叫,不懷好意的手掌已鑽入襯衫,在胸前肆無忌憚的游移,背後被尖挺的雄物抵著,像一把蓄勢待發的槍。

她頓時被抽走了反抗的能力,一動也不敢動彈,只能任人擺布。



十年後,丁香又佇立在同一個路燈下,不遠處有一個朦朧的人影,單手支著牆,低頭吐得昏天暗地。那人隱約穿著白色襯衫和鬆垮的牛仔褲,身材纖細修長。丁香十分確定她下午才見過這個少年,那時他親暱的挽著一個至少大他三十歲的女人,兩人說說笑笑,一起走進商場外的露天酒吧。他們坐下的地方面對丁香休息的石階,隔著玻璃,少年飛紅的臉上戴著諂媚世故的笑顏,兩人耳鬢廝磨,輪流用同一個酒杯對飲完一瓶紅酒。離去時女人在他的臉上飛快啄了一口,少年轉頭露出靦腆奉承的笑容。

「小白臉」

這是馬上響在丁香腦裡的三個字,當時的她還沒有回憶起這個陌生輕浮的少年,正是沉睡在她記憶裡的一位故人。

她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就僅僅是驚鴻一瞥,已足以讓她魂牽夢縈。那張臉,雌雄莫辨也過分美麗,那張臉,任誰看了都是永生難忘。

可惜丁香仍然沒有立即就把眼前的少年和十年前的人聯想在一塊,畢竟十年過去了,多少人能夠一分不差的保持原來的容貌?就連丁香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但是丁香正在觀察的這個人,還有幾個小時前的他,和那個十年前的身影竟是一模一樣,就連穿著也絲毫沒有變過。

只是現在少年再也乾嘔不出任何東西,他頹喪的倒坐在牆邊,就像死了一般,再沒有造作的自信,或是輕浮的從容姿態。

丁香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想仔細確認那個住在陳舊記憶裡的人是否正處在她的現實。她走到那瑟縮的少年身前,彎身,只見那蒼白臉上緊閉的眼裂開兩條細縫,抬首,就向她拋出曖昧隱晦的邀請。

丁香差點就要忘記了,少年化名蝴蝶,在情慾歡場上翩翩飛舞了至少十年,他對於自己扮演的腳色得心應手,就算在最不堪的狀態下也能信手拈來玩世不恭的風景。

撲鼻的酒氣撲面而來,丁香來不及反應就被熱切的兩條手臂抱個滿懷,隔著薄薄的襯衫是軟若無骨的溫暖軀體,少年的頭垂在她的肩上,嘴唇抵著她的耳際輕輕吞吐著空氣,丁香嗅到濃烈的酒精中淡淡的花的芬芳。

「喂,喂。」丁香試圖擺脫冷不及防的擁抱,覺得自己被嵌錮得更緊了些。這擁抱已超出了親暱該有的力道,更像是掠食者在吞食獵物前的勒索。

丁香兩眼昏花,恍惚間見到不斷憑空滋長出的蝴蝶。一隻,兩隻,然後是無數的白色的振翅的幽靈,蜂擁而至。



「妖孽,放人,看我滅了你。」

「終於逮到你了,寶貝。」

一男一女的聲音從兩側傳來,丁香逐漸模糊的意識又突然清明起來,她用力掙脫,竟沒有費多大勁就從少年的懷中拔脫開來。眼前人如同失去支撐的布娃娃癱軟在地,沒有了動靜。

空氣中隱約一聲嘆息,原本漫天的蝴蝶也消失無蹤,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不知何時,距離丁香和少年的兩邊不到五米的距離各站了一個人,那男人二十五六歲上下,一身青灰馬褂,活脫脫舊時代道士打扮。女孩十七八歲模樣,細肩帶背心搭配膝上短裙,一頭烏黑長髮綁起高高的馬尾,造型走在現代的尖端。

丁香覺得置身時間軸上,定足在過去與未來的中點。那麼那在她腳邊昏迷不醒的少年呢?也許存在在時間之外。

「你們是誰?」她問。

「這位太太,請你走開,這東西不是妳招惹得起的。」道士男劍眉倒豎,疾聲厲色的說。

「牛鼻子張,這寶貝是我的,別跟我搶。」

「我的阿祖,年紀一大把就認命躺棺材去,別再作長生不老的大夢,給人笑話。」

「張小合小朋友,乳臭未乾想跟奶奶鬥?光是這萬年的甘木也不是你有能力駕馭的,去去去,去一旁玩沙去,要不你祖母第一個拿你祭樹。聽說小道士的血最滋補了,今天就來看看真假,你意下如何?」

丁香夾在兩人的烽火間,腦裡只迴盪著張小合開頭一句話裡「太太」兩字,猶如五雷轟頂。

「等等等,兩位先生小姐,消停歇,現在什麼狀況?當我死人?」

「妳就是死人。」沒想到針鋒相對的兩人竟一口同聲的向她嘶吼。

「差一點,妳就被吃乾抹淨了,太太。」

「小姐,這裡就差一個祭品了,妳幸運,正好補上這個缺。」少女用手指捲著髮尾輕蔑的笑。

「你……們什麼人?做什麼事?」

「在下張小合,三崗會最帥的男人,以降妖除魔,保護人類和平為天職。」

「哈哈哈哈哈」少女大笑,前俯後仰,然後大紅色的嘴角抽了一下。「我的話妳不需要知道,安心上路就行了。進了甘木的肚子,再進入我的肚子,都是一樣的。」

丁香倒抽口氣,看來來者不善,一個想要少年的命,一個想要她的。

此時地上的人形緩緩的動了起來,少年掙扎想站起來又跌了下去,他甩甩頭,眼神飄向左右氣勢洶洶的兩個人,喉嚨裡發出咯的一聲輕笑,身前的影子迅速滋長,越伸越長。

「不好。」張小合大叫,話未落音身體已筆直衝了出去,手上的桃花木劍指向少年敞開的胸口,雷不及掩耳就穿了過去。

「不要。」少女的臉猙獰的扭曲了起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丁香只見血花濺滿了眼簾,捂著嘴嚥下一口驚嚇。

「張小合,看你做的好事。」少女塗著桃色蔻丹的十指朝張小合的臉上抓去,在接近的當下就霍然停住了。「糟!」她失聲,兩人對視,再一同往腳下望去,臉上盡是不可思議。

丁香朝他們的視線對焦處望去,少年殷紅的鮮血流淌在水泥地上奔放交錯如同一棵快速成長的樹,將在場的所有人的影子都網絡在其中。那血水源源不絕從胸膛傾湧而出,在白色的襯衫上開出一朵燦爛的花,然後沿著赤色的木劍蔓延到了張小合持劍的手掌心,再一路向上游移到了頸項間,彷彿竄動的紅色繩索,勒著年輕道士一張臉脹成了醬紫色。

「阿阿阿。」張小合趕緊撒手,跳著腳向後退去,順便拉了少女一把,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此時張小合平視少年蒼白沒有表情的臉孔和寡淡的瞳孔,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嘲笑,那少年正肆無忌憚的嘲笑著他的無能,用最不屑的態度。此時他才徹底明白,不論眼前的「人」看起來再怎麼虛弱而無辜,都不是他張小合,或是三崗會任何一個初出茅廬的道士可以對付得了的。

「變了,變了,才百年不見,竟是如此瘋魔。」少女恨恨地怒罵。「該死。」

「難得啊難得,鼎鼎大名的紅姑和三崗會也有一拍即合的時候。」張小合雖是亂了分寸,嘴上還是不忘挖苦。

「走。」紅姑揣著張小合站了起來。

「去哪?」

「找你大師兄去,滅了這不聽話的妖孽,再絞成泥,擰出汁水來給姥姥補補。」

張小合還沒有回神就被扯著衣服往巷口走去,咚咚的高跟鞋在寧靜的夜裡敲出憤怒的迴響,越來越遠。

「啊,太太,」張小合遠遠的不忘回頭,對著丁香嚷嚷。「妳也快走吧,趁這魔物還沒回復過來,趕緊逃。」兩道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的盡頭。

一切都像一場夢,來去的飛快,等到丁香冷靜下來已是不知道多久之後了,她甚至不能肯定那道士和少女是否來了又走,直到她確定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孩和那把將他實實在在釘在牆上的木劍是真切的存在,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

現在她進退兩難,做為可能是命案的目擊者或是嫌疑犯,丁香明白十年前開啟的故事在封塵了那麼久之後,又緩緩開啟了續章。



思緒又回到了十年前,她被陌生的男人制伏在牆上,不明不白的,差點就要被侵犯。

「噯,叔叔,我在這裡呢,你看哪去?」那聲音甜膩而嫵媚,響在趙三的腦後。越過男人的肩膀,丁香撞見聲音的主人面容清麗,白色襯衫和寬鬆的藍色牛子褲看似休閒,粉飾不了一身風塵俗氣。

這齷齪交易的正主笑顏逐開,非常自然的就從趙三身後摟住了他,親熱地解開男人的褲頭,下身貼著對方的屁股磨蹭起來。

很快的,趙三就浸淫在情迷的溫柔鄉裡不可自拔,一旁的老胡也忍不住脫下褲子自瀆起來。

盡興交纏的身體為丁香讓出了一條逃生的縫隙。她用盡力氣向巷子的盡頭奔跑而去,頭也不回的,只感到冷汗在背上流淌,身後的呻吟聲高潮迭起,像是那賣春少年的笑顏,充斥搧情的戲謔。

然後她被一扇老舊的紅色木門擋住了去路,門的兩旁掛著兩只大紅燈籠,門環是青銅做的兩頭怪物,齜牙咧嘴,彷彿隨時都準備咬掉來者身上的一塊肉。

正當丁香躊躇,遠處傳來兩聲淒厲的慘叫,她的鼻尖縈繞淡淡的血腥和著不知名花的清香,一隻迷途的白色蝴蝶乘著風在視線裡飄零。丁香看著那游移的小生物不由的暈眩了,紅色的燈籠碎成星光點點,詭異的木門和房子漸漸淡去,她的眼前又是筆直不見天日的一條路,路的最後有熟悉的城市的紛擾,向她招著手,讓她快點從無盡的惡夢中解脫。



那日之後,丁香有意無意就會在經過安樂廣場的時候放慢腳步,偷偷打量廣場上逗留的人群,那些挑選與被挑選的人,獵物與他們的獵人。丁香不想承認的是她竟開始在一張張粉墨紅顏裡尋找那個獨自清秀的少年,他是如此魅惑而純情,骯髒也乾淨,宛如一隻黑夜裡恣意遊行的白色蝴蝶,從容得如此矯情又誠實。

就一眼,火石電光之間,丁香自認為在那年輕輕浮的笑臉中讀到了洪水般的滄桑。那裏面有著少女丁香不能想像卻萬分好奇的世界,那個如果她不去追究,就永遠不用參與的過去與未來,歷史和慾望。

如今她找到了,是一個垂死的人和更多的謎團。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無法接受這場虛幻得太過真實的夢才要開始,就嘎然而止。

「喂,喂。」丁香輕輕拍打少年的臉頰,他雙手握著那把穿透身體的木劍,眉頭微蹙,緊閉著雙眼像是沉睡在惡夢中無法清醒過來。

丁香脫下外套壓在出血的胸膛上,觀察著那傷口似乎是無藥可救。

「喂,那個……蝴蝶?。」她試探性的叫喚記憶中他的名字,男孩的睫毛抖動了一下,疲
憊的睜開眼睛。他的瞳孔漫不經心對上丁香的視野,瞬間明亮起來,張口好像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最後只是揚起嘴角綻放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

血從他的嘴角滴落,暈染唇上一片鮮紅。

「你,還好嗎?我們去醫院,好不好?」丁香問,在手提包裡搜尋手機。

少年只是意猶未盡瞧著她,如同欣賞一幅久違的畫。

「我打119,救護車很快就到了,你不要怕。」丁香握著手機的手劇烈抖個不停,真正害怕的人是她。少年的手附上她的手背,冰涼且堅定。

「小小。」他說得很輕,卻讓丁香震驚了。

他的嘴裡湧出更多的血,源源不絕。

小小是丁香的小名,八歲以前大家都是這麼叫她的,可是一場意外之後,這名字就永遠的被遺棄了。這個萍水相逢的男孩無論如何都不該知道這個稱呼的。

「小小,」但是他卻如是說,語氣乞望也熱切。「二十年前妳承諾過的話,還算數嗎?」


二十年前丁香八歲,一場事故讓她丟失了部分的記憶,已致八歲以前的童年在腦海中幾近空白,到底當時經歷過什麼可怕的創傷,更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曾經承諾過什麼?」她迷惘。

「妳說,」他傾身向前。「不要怕,一起……」話未盡就潰散成無數蝴蝶,在血泊中死絕
一片。

丁香捧了滿手破碎的透明翅膀,抬頭,天空被樹枝切割成碎片。圍牆內有一棵張牙舞爪的樹,樹枝上光禿禿的,只綻放了一朵白色的花,花的形狀似蝴蝶,展翅,彷彿就要一躍而下,粉身碎骨。

她隱約想起來了,遺忘的記憶裡也有這麼棵樹,被禁錮在廢棄的三合院。

那天在樹下的有五個孩子,四道影子,三個月,兩次大雨,一場遊戲,無人生還。




丁香跪著,面對牆裡的樹宛如一個虔誠祈禱的人。她沒有注意身後有片烏雲緩緩朝她前進,那陰影聚集變得濃厚,化成一隻巨大的野獸,齜牙咧嘴,張口就要把地上的人吞噬殆盡。

忽然狂風吹來,樹頭吱吱搖曳,那玲瓏的白花瞬間翻落枝枒,不偏不倚打在黑影的大嘴上。黑影一驚,發出受傷憤怒的嘶吼後便煙消雲散。白花像是活的一般歪歪斜斜朝丁香的手掌依偎而去,可惜在快要碰到她的幾釐米處用盡力氣墜落在地。

蝴蝶的血染紅了花瓣。

丁香垂簾,發現躺在手邊染血的白花。她拾起那片落英湊到鼻尖,若有似無的特殊的香氣將沉睡的記憶牢籠又打開了一些。她想起來了,又多了那麼一點。八歲的她手裡揣著澆花用的紅色塑膠水桶圍繞著一棵枯槁的樹灌溉了一圈又一圈,樂此不疲。

然後有一天,那樹開了滿頭的白花,燦爛輝煌的讓人睜不開眼睛。高高的花叢中躺臥一個模糊的人,他身著大紅色古典嫁衣,搖盪一雙輕巧的繡花鞋,手裡捻著花瓣,輕輕一吹就散播滿天清香。

「一起……玩嗎?」
樹下的女孩瞇著眼對著枝頭咧嘴一笑,清脆的問了。




「哥,你記得嗎?我八歲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丁香坐在書桌前,打量檯燈下枯萎的白花靜靜躺在盆栽裡,若有所思的傳了簡訊。

「你被綁架了,被綁到一個廢墟的房子,但是兇手不知道為什麼畏罪自殺了,你肯定定是嚇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醫生說是解離性失憶症。」千篇一律的回答。

「可是我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樣才能再想起來?」

「為什麼要想起來呢?放下吧,不要想起來不是最好的嗎?你現在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我們一家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這樣不好嗎?」哥哥為什麼要一直強調她很幸福呢?冰冷的手機螢幕上,肯定反射著哥哥一貫的,似笑非笑的臉。

「可是我今天見到了一個人,我覺得我是認識他的,我想要記起他,他似乎想跟我說什麼,和二十年前的那事件一定有關。」

「親愛的妹妹,遺忘是幸福的,經過了那麼多事之後,妳難道還不願意沒有牽掛的平安的活著嗎?有些事就是想起來了也改變不了,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可我想,我是逃不掉了,那個未完的惡夢,如果不去結束它,就要永遠的被困住了。」

「你那麼想要追根究柢,讓哥哥有些苦惱了。既然你執意要想起來,我就給妳個提示吧,

但是想好了再決定要不要查下去,一但妳接近了真相,就也無法回頭過原來的生活了。」

原來的生活嗎?她似乎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中,但為什麼呢?感覺不到幸福。

她原來過的,一定不是現在的生活。

「提示是什麼呢?哥,記不記得以前我們最喜歡玩猜謎遊戲了,贏的人獲得的獎賞可好了。」原來的生活是什麼呢?她預感如果追尋下去,便有機會知道了。

「是啊,香香,如果這次妳猜對了,哥哥要給妳的獎賞都想好了,比以前的都好上百倍。」

是什麼呢? 一小袋來路不明的雄黃粉?一支黑掉的銀十字架?還是脫柄的銅製小刀?這些哥哥口中的寶貝不過都是他們故弄玄虛用的道具,早被她一麻袋埋在老家旁邊的樹洞裡了。謎題的真相,才是代表勝利的果實。其他的,誰在乎呢。

隨著記起來的片段越來越多,她也越來越懷念那個熟悉也陌生的名字「小小」。如果能夠重新找回「小小」的記憶,是否就可以過上原來的生活了呢?

「我準備好了。」她說。現在不做,更待何時。

「那就聽好了吧。」手機裡傳來不冷不熱的一句話。

其實哥哥早就等不及想要講了吧,丁香隱隱知道。

他只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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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ta113002/26 17:42特地看了一下是marvel,但是很有言情的fu,推推!

mista113002/26 17:42期待後續XD

susanSB02/26 18:22時間線是不是接的有點不太好,童言童語後說半載上了花轎

susanSB02/26 18:23,但下一行卻又說多年前的玩笑話。

※ 編輯: hwwhww (124.189.1.226 澳大利亞), 02/26/2021 18:41:18

hwwhww02/26 18:45真的哈哈謝謝小天使 已改 還有這真的是marvel不是言情 這

hwwhww02/26 18:45篇marvel不夠會被水桶嗎?

※ 編輯: hwwhww (124.189.1.226 澳大利亞), 02/26/2021 19:15:31

shy80102002/26 19:15

※ 編輯: hwwhww (124.189.1.226 澳大利亞), 02/26/2021 19:20:32

yjeu02/26 21:43好看推

k5967302/26 23:33很好看 好期待後續~

mista113002/26 23:48marvel不夠應該還好,看板上別的系列文

mista113002/26 23:48有的我看了三章還沒看到marvel點XD

mista113002/26 23:54另外更個錯字 「泫」然欲泣

IBERIC02/27 00:12

ridle02/27 03:45推!^^

isaacc002/27 09:56推 寫的很好

taxit02/27 11:46

eroh21002/27 17:33馬上又盼到作者的新故事大推~

shnshn02/27 17:34ㄊㄨㄟ

shnshn02/27 17:35推 真的很好看

※ 編輯: hwwhww (124.189.1.226 澳大利亞), 02/27/2021 19:29:17

grassbear02/28 07:44

sasaline03/02 15:48

winspree03/02 21:34

greywagtail03/07 16:51好看但太長,有點累

beastwolf03/09 14:20

moonisblue04/16 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