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調皮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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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皮鬼（1）

晚上十點過後的T車站地下街，僅少數幾間店因仍有零星客人而尚在營業，多數店家已拉起鐵門，結束一日繁忙。

街道雖還有些許人潮，但相較於尖峰時刻的洶湧人流，此刻無異是涓涓細水，襯得一眼難盡的長街像條快乾涸的河床，僅憑幾絲將斷未斷的淺水吊著一線生機，隨時都可能噎下最後一口氣，枯竭成旱地。

一朵紅豔豔的花硬是逆天而行，綻放在這條將要枯死的河道。

這朵花有個名字——小璇。

小璇不是真的花，她是個人，但是像花。

她一身亮紅洋裝，衣上綴滿紫、橘、黃的碎花，在陰冷人稀的地下街中，她顯眼得像把春天穿在身上。每一次輕躍或旋動，及膝短裙便如鳥羽般飄起，好似開綻的紅花。

裙擺飄揚的高度恰到好處，既不會露出裙底的安全褲，卻又能揭示半截足以誘人遐想的白嫩大腿。她的舉手投足都好似經過精心設計，為的不只是要勾路人的目光，還要引網友的注意。

小璇和男友組成的團體『膽大包天』是小有名氣的Youtuber，專門尋訪各地鬼屋廢墟、都市傳說。

小璇停下腳步，停在廁所入口，面對男友大天手中的單眼相機。「大家聽過地下街的調皮鬼傳說嗎？」

大天左右搖擺相機，像在模擬觀眾的視角回答「沒聽過」。

小璇湊向鏡頭，壓低聲音，悄悄話似地說：「幾個月前，地下街的其中一間女廁裡，發現一位難產而死的女人，清潔人員發現她時，小孩也已經沒了呼吸心跳。從那天起，有許多女網友在逛地下街的時候，突然被人拉扯衣服或裙子，剛開始她們不以為意，以為是後面的人不小心鈎到，但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她們開始感到害怕，覺得可能是遇到痴漢，但她們轉頭一看——」

小璇刻意停頓，製造懸念，幾秒才又開口，陡地拔高音量。「後面根．本．沒．人。」

大天快而微地搖晃鏡頭，想在營造出顫抖般的畫面。

「大部份的女網友只是衣服被拉扯幾下，沒有造成什麼傷害，這種行為就像是小孩子在惡作劇，所以網友們戲稱這個在地下街的『東西』叫調皮鬼。」小璇說，「這些遇到調皮鬼的女網友都有一個共同特徵——」

大天將鏡頭焦段轉至廣角端，將小璇的全身帶入畫面。小璇輕輕轉圈，身上的碎花如紛飛花雨，裙擺飛揚恍如玫瑰初綻。

小璇停住身形，花雨乍停，玫瑰斂成一朵花苞含住她花蕊般的幼嫩大腿，等待下一次春暖花開。她挺直身段，兩手橫舉，向鏡頭展示她的紅底碎花洋裝。「她們都穿紅色洋裝。」「網友猜測，這個調皮鬼就是幾個月前難產而死的嬰兒的鬼魂。他其實不是在惡作劇，是在找媽媽。他的媽媽生他的那天就是穿紅色洋裝……」

小璇湊到鏡頭前，壓低音量，用陰森森的口吻說：「小嬰靈誤以為那些穿紅洋裝的女人是他媽媽，才會從她們的腳邊一路往上爬，爬到肩膀上，在她們的耳邊輕聲叫著——媽媽…
…媽媽……」

小璇露齒一笑，恢復正常音量：「我們『膽大包天』今天來到T車站地下街，就是要尋找傳說中的調皮鬼。」

她左右張望一下，細眉一皺，佯裝害怕的模樣。「好緊張，究竟『膽大包天』會不會遇到調皮鬼呢？」

在地下街晃盪半個小時，小璇開始覺得無聊了，而且她的腿也有些痠，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但地下街的店鋪都關門了，沒有能暫歇的地點。

深不見底的地下街此時行人較剛才又少了些，更顯空曠深邃。兩旁的店面全拉下鐵門，森冷的鐵門映著街頂日光燈管投落的米黃光線，好似一顆顆巨大的煙燻黃牙。

她有種走在巨大腔壁內的錯覺，而這條幽深的甬道是惡鬼的食道，會將她吞噬進無間地獄。可怕的聯想令小璇感到一陣惡寒。

她在心中拿捏結束這場『尋鬼』之旅的時機，再這樣耗下去恐怕只是浪費時間。而且她不得不承認，深夜時分的地下街發散著鬼影幢幢的陰寒，她不想再久待。

驀地，她睜大雙眼，驚恐地轉頭往腳邊看，又抬起目光看向緊隨在後方不遠處的攝影鏡頭。「你有拍到什麼嗎？」

大天搖頭。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似在強忍笑意。每次看到小璇佯裝遇鬼的樣子，他都覺得既佩服又好笑。

「剛才我感覺有人在拉我的裙子，力道很輕，就像是有一雙小手抓住我的裙角。」小璇的呼吸變得略微急促。「難道……是『他』出現了嗎？我決定繼續往前走，看『他』打算做
什麼。」

小璇轉過身，邁步前行，刻意放緩腳步，彷彿擔心走太快，小嬰靈跟不上她的步伐。

她邊走邊回味自己剛才的演技。轉身的速度、驚恐的眼神與說話語調都恰到好處，應該看不出任何破綻，畢竟她的演技可是經過千錘百煉。

真實生活哪這麼容易見鬼撞邪，『膽大包天』每一支遇鬼的影片都是假的，靠的全是她的精湛演技。

她相信其他主打靈異賣點的Youtuber也一樣，都是裝神弄鬼。反正觀眾就是那麼無腦愛看，不管是真是假，重點是演得夠逼真就好。

小璇默數腳步：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

差不多了，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演出』。

她深呼吸一口氣，腦海演練等一下要說的台詞，倏地，她渾身僵愣住，臉上褪去血色，一片慘白。

她轉頭看向大天，大天距離她至少還有三公尺的距離，不可能伸手或伸腳觸碰到她。

剛才真的有人在拉她的裙子，顯然不是大天，那會是誰？

她想開口叫大天先暫停錄影，但大天那雙單眼皮的眼睛愈瞪愈大，嘴唇發白。他雙唇開闔想說什麼，卻因顫抖而無法順利發音。

大天伸手指向小璇的背後，「有……有……」

小璇感覺有股冷意從小腿攀向她的大腿……像是有雙冰寒的小手從腿後攀爬上來。

她從右側一扇擦得晶亮的銀白鐵捲門瞄到她的背影上出現一對血色手印。血手印倒映在形如浪板的門片上，有些扭曲、拉伸，恍若枯爪。

豔紅血爪緩慢而堅定地攀升——臀、腰、背、肩胛，最後來到她的右肩。

她聽見稚嫩童音幽幽地呼喚，而且——近在耳邊。

馬麻……馬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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