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櫻花漫天飛舞

「姿婷，等等要幫妳買宵夜回去嗎？」

林巧臻向她的系排隊友兼室友這麼問道。

「不用了！我最近要控制熱量。」

莊姿婷邊收操邊回答。

晚上9點，在經世大學體育館旁的戶外排球場，英文系系排的練習剛結束。巧臻要跟學長姐去吃豆花，姿婷則是直接回山上宿舍。不過在回去之前，她得先做一件事。

姿婷穿著系排隊服走進體育館，來到觀眾席上。不少女生練完球會想馬上換掉球衣，但姿婷不會，至少此刻不會：因為他稱讚過姿婷穿著排球服的模樣。

體育館裡，經世大學的男籃校隊「經大獨角獸」正在練球。紅黑白三色組成的隊徽高掛在體育館的穹頂上。

「對面從一對一變成212的時候要怎樣？對！很好！RJ跟艾倫在強邊，小李被夾就去掩護！」

場上的球員跟場邊的教練團都十分專注，因為他們離校史首座總冠軍只差兩場比賽。
姿婷也很專注，她出神地望著那個穿著零號球衣的身影。

「小李」李瑞德是獨角獸隊的主力控衛，他留著以運動員來說略長的中分髮型，因此上場總是戴著頭帶，而現在這條是姿婷送他的。

上學期，瑞德以體保生的身分進入英文系，姿婷被指定為他的學伴。一開始，高中念了三年女校的姿婷幾乎沒辦法正常跟瑞德相處。但在頻繁的接觸下，兩人間的隔閡很快就消失無蹤。

漸漸的，姿婷在耳濡目染之下，也開始對NBA球星如數家珍、講得出什麼是普林斯頓戰術；

漸漸的，姿婷開始學化妝、注重穿著，並且總是第一個問瑞德的感想；

漸漸的，姿婷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大男孩了。

「妳覺得我的今天狀態怎樣？」休息時間，瑞德來到場邊，隔空跟二樓觀眾席的姿婷聊天。
「嗯…你是不是改了切入下球的時機啊？」

「哇，這妳也看得出來？」

「當然囉，我從小看你打球長大欸！」姿婷俏皮的抬了抬頭。

「講什麼幹話啦。」瑞德笑道。

兩人聊沒幾句，教練就要隊員去盥洗，等等要看四強對手的比賽影片。
看著揮手離去的瑞德，姿婷感到一陣失落。

能最快抵達山上宿舍的電梯今天在維修，姿婷只好繞路走。夜晚的山路相當寧靜，難免讓人開始胡思亂想。

姿婷很滿意自己跟瑞德現在的溫度，不過她總覺得還不夠。

雖然校隊成員在經大沒有太強的光環，但瑞德還是累積了相當的人氣：個人周邊商品銷售前幾名的那種人氣。就連獨角獸隊的宣傳海報，他也總是在最顯眼的位置。

反觀，自己只是個外表不亮眼、身材不魔鬼、妝容穿搭不出眾，隨處可見的女大生。萬一某天，有個校園女神對瑞德有好感，姿婷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勝算。

要趁還沒有強力對手出現前直接告白嗎？

不對，女生來做這件事好奇怪。

那做球給瑞德嗎？萬一他沒接到或對我其實沒那個意思，不就很尷尬？

說到底，他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當姿婷抽離內心小劇場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往宿舍的那條岔路。姿婷調頭走了幾步，注意力被路旁的一樣東西所吸引。

在學長姐口耳相傳下來的諸多校園傳說裡，姿婷早就聽說過它的存在，但親眼見到本尊這是第一次。

那是棵看似平凡無奇的櫻花樹，品種是常見的吉野櫻。它獨自佇立在一片略顯荒蕪的小空地上，盛開的程度說明了現在正值花期。

唯二奇特的點是，在樹幹中段，靠近一般人胸口到頭頂的部分，布滿了新舊交雜、深淺不一的，被削砍過的痕跡。這些傷痕大幅削弱了樹幹，使它看起來搖搖欲墜。還有就是以滿開的櫻花樹而言，飄落到地面上的花瓣出奇的少。在樹旁插了一塊年代久遠的告示牌，上頭斑駁的手寫字跡寫著：

「注意平衡！別害樹倒掉！」

傳說的內容是這樣的：只要把這棵櫻花樹的一片花瓣跟一部分的樹幹一起帶回去，壓在枕頭下。然後睡前許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就會實現，尤其在感情問題上特別靈驗。

樹幹的千瘡百孔說明這傳說的歷史悠久，這棵樹之所以還挺立著，或許歸功於許願者們都很遵守平衡積木式的砍法，也或許是有某種力量在庇護著它。

原本姿婷沒有把櫻花樹的傳說當一回事，但此時的她覺得這是命運的帶領。

「試試看也不會怎麼樣。」

姿婷緩緩走到樹旁，撿起地上一片花瓣，小心翼翼的撕下一片樹皮。當她正要轉身離去時，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要是有別人也來許一樣的願望呢？

傳說裡沒有提到這種細節，但姿婷越想越不安。用不了多久，她就想到一勞永逸的方法：讓自己變成最後一個許願的人。雖然這麼做似乎不太道德，但，反正這棵樹什麼時候突然倒掉也不奇怪，對吧？

確認四下無人，姿婷馬上把想法付諸行動，看準樹幹上感覺最脆弱的位置，用身體一撞。櫻花樹傾倒得很輕易，落地時發出不小的聲響，大把大把的櫻花漫天飛舞。

回到宿舍，姿婷先洗了澡。照理說不太可能，但她總覺得自己身上有股櫻花香。姿婷爬上她的上鋪，把花瓣跟樹皮壓在枕頭底下。

「希望我能跟瑞德在一起。」

她誠心的許下心願，帶著一抹期待中有羞澀的微笑入睡。

當姿婷再次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沒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某片森林中的空曠地。

天上掛著巨大的滿月，周圍的空氣充滿涼意，風中帶著淡淡的腐臭味，但另一股微甜的香氣蓋過了腐臭，姿婷看向香味的源頭。

在空地的中央，一棵巨大到違背常理的櫻花樹盤踞在那裡。它的枝椏鋪天，樹根蓋地，滿開的花朵呈現妖魅的粉紫色，大量飄落花瓣形成的櫻吹雪閃爍在月光中。

姿婷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景色，這不是現實該有的光景，更像是來自某個異界的產物。

她剛要移動腳步，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排球服跟排球鞋，而腳下已堆起了一小堆花瓣。姿婷往前走了幾步，一陣違和感從腳踝傳來。她又踩進一堆更大的花瓣裡。

等等，不對。不是踩進去，是花瓣聚集了過來？

「妳踐踏了無數的意念。」

這是直接在姿婷腦海裡響起的聲音，沒有任何性別或年齡特徵的聲音，不像是人類的聲音。
「比妳渺小的生命更久遠的存在。」

是那棵樹！姿婷的直覺這麼告訴她，她轉身逃向森林。

「現在，妳要付出代價。」

姿婷身旁的地面突然凹陷，她的雙腳陷入了像流沙般緩緩流動的大片花瓣裡，整個人緩緩向下沉沒。姿婷放聲尖叫，做著無謂的掙扎。從被淹沒下半身皮膚傳來詭異的觸感，一片片的花瓣像是有意識那樣鑽動著。

「感受我們，成為我們。」

櫻花散發出的微甜氣味，此時濃烈得令人作嘔。花瓣從嘴巴、鼻子、耳朵、眼睛鑽入體內。在失去意識之前，姿婷突然想到：啊，這應該只是個噩夢吧？睜開眼睛之後一切都會沒事的。沒錯，我的願望會實現的，一定會的…

在她眼中最後一幕，大把大把的櫻花漫天飛舞。

-------------

早晨，巧臻被為了早八設的鬧鐘叫醒。她從下鋪爬起身，瞄了一眼姿婷的上鋪。

「嗯？姿婷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不在了？」

巧臻心想。她還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在房間的地板上有好幾片櫻花花瓣，有一些還發黑了。

「昨天晚上有這些嗎？」巧臻疑惑著。

-------------

「妳安怎看？我係感嘎一定有鬼。」

在山上校內道路旁的一隅，資深工友阿水伯雙手叉腰，向一旁綁著馬尾、戴著識別證的女人問道。

「這棵櫻花本來就要倒要倒的啦，不過怎麼可能倒下來的樹幹到白天就不見？」

馬尾女蹲在樹旁，檢視著樹幹的斷裂面。她環顧四周，周圍只有光禿禿的泥土地跟雜草，沒有任何這裡曾經存在過一棵櫻花樹的跡象。

「我們會查查看，看它到底去了哪裡。不過也有可能，它哪都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