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聲] 海商軼事-上

「海商」一詞，在歷史學中，泛指在中國東南沿海一帶活動，以閩南人為主的武裝海上集團，這類集團來往於太平洋西岸，遊走於日本、中國大陸，台灣以及東南亞。海商集團的性質乃所謂亦盜亦商，既從事海上貿易，又同時經營海盜生意。海商最盛之時，乃明朝中葉至清康熙年間。

講白話一點，海商其實就是現代對於明朝東南沿海海盜比較文雅的稱呼。

你對海盜有甚麼印象呢？請看看眼前這個男人，他站在一艘木造帆船的甲板上，在熱帶海域的炙熱中赤裸著身子，下身套條麻褲，腰上插了兩把砍刀，揹著把槍，頭上頂著斗笠。唯一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是在他黝黑胸肌之上，懸掛著一條金光閃閃的項鍊。

他姓江，排行第八，江湖人稱江八郎，不意外的，他是一個海盜。八郎來自廣東一個窮鄉僻壤中鳥不拉屎的漁村，從萬曆年間，十多歲就落草為寇了。但是，八郎似乎是一個做海賊的天才，如果他不是生在這個戰亂年代，他或許可以成為海賊王，即使如此，八郎還是成為「中國船長」，知名海盜首領李旦旗下，管理一艘砲艇的船長。

就像那個時代每一個海盜一樣，過的是複雜多元又危險的生活。這條繁忙的航線上，來來去去中國、荷蘭以及日本等國的商船。好在八郎他老闆李旦臉面大，再蠻橫的人，在太平洋上，都要老老實實照著中國船長的規矩來。在這樣的海上秩序之下，八郎就成為李旦那巨大的艦隊中，維護這龐大利益的一顆螺絲釘。這陣子，八郎的砲艇就這樣來去於南海各個島嶼，確保來往的商船都有乖乖繳過路費。

西元1579年八月，在巴士海峽一望無際的海上，太陽正毒辣的照著八郎的砲艇，十多個水手正在各自崗位上奮鬥著。

「老大，今天是否熱得出奇？」大副小陳一邊擦著汗一邊拿著望遠鏡。

「的確是，怪的是，這幾天怎麼吹的是北風？按理來說八月該吹南風才對。」領航員拿著儀器，跟著大副在船上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又熱又吹北風？老弟你沒搞錯吧？」這下子八郎總算來了興趣，一臉疑惑的看著領航員，又抬頭看看微微飄起的風帆。

「這幾天的確是不太尋常，老大你看這風向標，八月天在這個地方不該有北風才對。」

「再看看吧，上頭要我們下個月前到馬尼拉補給，順便看看一路上能不能賺到一些業績，老弟們努力幹活，等下次上岸去爽一下吧。」八郎被這高溫弄得心煩意亂，就催促著大家趕緊回去幹活了。

但是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他娘的，前面怎麼有艘船？沒有掛識別旗號，肯定沒繳保護費，看來有肥羊入口了。」觀測員看著地平線下緩緩映入眼簾的船，興奮到連望遠鏡都拿不穩了。

「操你媽，還有人敢來這兒不繳保護費啊？弟兄們，等等上去殺光搶光！讓他們了解一下來了這裡就要叫我們一聲爸爸！」八郎拿出刀，正愁現在心頭的無名火沒地方發洩一番。「往前衝！從頭攔住他們！」八郎兇悍的發號施令，砲艇看準了那艘來船的方向，將船側對準了來傳的軌跡，準備側邊六門紅衣炮將其逼停。

但是在敵船慢慢靠近時，所有的海賊們都瞪大了雙眼，似乎忘記了手邊的動作。

因為那艘船實在太詭異了。

那是一艘不大的船，大概也就才比砲艇大了一些罷了。但是這船的樣貌實在太詭異了，看起來像是個洋人的船，但卻沒有懸掛旗幟，船首雕刻了一頭被開膛破肚的羊，整艘船似乎用了某種無法確定的材質打造而成，不是木質，更不是金屬，反而像是某種石頭般的材料，黝黑中帶了一點暗紅。船帆則像是皮革，看起來僵硬而怪異。但這都不是這艘黑船最怪異的情形。

甲板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多具屍首。

帶著忐忑的心，八郎帶著弟兄們在對接後登上了這艘船。

「老大，甲板上的屍體太詭異了，這些人身上都長滿了貝殼跟觸鬚，彷彿剛從海裡撈出來，看起來更他媽像這些海產是從死人身上長出來的，不吉利，我們真的要繼續待在這條鬼船嗎？」膽小的王二哪見過這樣的陣仗，腿抖的跟要尿出來似的。

「這條船不對勁，船上怎麼有點冷，剛在我們船上還熱得要命，上來後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真不舒服。」一個個船員開始察覺到這條船的問題，同時，船醫看著滿地的死屍，竟然絲毫無法判斷他們的死因。「這些死人看不出來死了多久，他們的身體變化是我從來沒看過的，人體從剛死到腐敗都不應該變得像是橡膠一樣，這些身上的貝殼觸手就更奇怪，這些人又不是死在海裡的。死屍沒有外傷，我真的看不出個所以然。」

「操你媽夠了沒？管這些死屍還有這破船怎麼樣，快他媽進船艙找找有沒有好貨，老子不想空手去馬尼拉。」八郎不耐煩的催促手下，一邊煩躁的帶頭走進船艙，踹開看起來像船長室的地方，找尋這艘船有沒有甚麼證明她來頭的資料。「這東西看起來像書，但似乎是某種硬質板裝訂起來的？」八郎默默思考，一邊拿起了一個同樣是黑色的書本，那東西是由好幾塊薄板打洞後，用繩子綁起來的，上頭寫著異國的文字。

「老九，這啥文字？」八郎問著以前待過巴達維亞的老九，「老大我不知道，這些東西不是任何一個西洋國家用的文字，也不是倭國或朝鮮的，至於是不是南洋土著的文字，我就也說不準了。」不知為何，老九和八郎看著那一整櫃的「板書」，雖然不懂他們的文字，但是看了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厭惡。

在船艙的另一側，「喔老天啊，這啥？」大副跟著兩名船員，開了一間船艙，只看到裡面是一個奇異的物件，是總共五個空心的圓形玩偶，「這東西怪可愛的，還能一個一個套起來誒。」「這也有一個娃娃，不過頭是一隻章魚誒。」似乎大副在這間房間中，找到了些奇特的玩意，玩的不亦樂乎。

「老大！我發現這船有個詭異的地方，我們一路上來，這艘船完全沒有任何武器，甲板沒有艦砲，船艙跟死人都沒有刀槍，實在有點怪。」「老大，這船真的不對勁啊！船艙內居然啥食物都沒，那些死人到底是吃啥過活的？不只沒有食物，連放食物的地方都沒有，這該不會是鬼船吧？」鬼船二字一出，船艙冰冷的空氣彷彿直接凝結一般，所有人動作瞬間停止，只剩下眼珠不安地打量四周。當下鴉雀無聲，船腹中竟然聽不見外頭的風浪聲，靜的似乎只剩下幾個恐懼船員的顫抖，以及暴躁船長八郎一如既往煩躁的呼吸聲。「鬼你媽，老子今天就要把這船拖回馬尼拉，現在開始誰他媽跟我說一句鬼，就把誰丟到海裡餵鯊魚！老子想賺....」

「有倖存者！」一聲呼喊打斷正在破口大罵的八郎，把氣氛凝重的局勢打破，讓船員也暫時忘卻恐懼，拿著刀槍趕往呼喊的來源。只見在右側一個不起眼的小間，裡面跪坐著一個面貌醜陋的女人，這女人三分像人，三分像鬼，倒是有四分還更像魚，身上穿著某種像是鱗片拼湊起的衣物，遮蓋軀幹，披頭散髮的彷彿剛從水中撈起來，皮膚則是慘白而潮濕，帶著兩顆微凸泛紅的雙眼。看著這怪異的「人」，幾隻槍不由自主地對準她的腦袋。

「綁起來，綁起來，看了穢氣。」群盜隨後將怪人從這小房間中束縛後帶了出來，仔細一瞧，怪人本來跪坐之時，抱著一個拳頭大的黃金塑像，這塑像上半身是個人形，下半身則是魚尾，彷彿是西洋傳說中的人魚。但看著這亮澄澄的黃金，被雕刻成甚麼樣子都沒差了，對吧？

「不對吧？怎麼天黑了？」當群盜帶著戰利品與俘虜，從船艙走出準備回去砲艇時，驚見天已經全黑了，一輪明月高掛空中。但是，八郎此時完全沒心情管這奇怪的天候變化，心中正在盤算該如何將這條黑船拉回去，李老闆肯定會給八郎不少甜頭。「弟兄們，要如何把這條天殺的黑船拖回去？」

無人應答。

眾人看著八郎身後的，使得八郎跟著視線，轉過頭去。

黑船消失了。

這時候，在夏夜悶熱潮濕的空氣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與恐懼。一艘偌大的船，怎麼會這樣消失了？看著天上的明月映照在海平面上，前一刻還承載著三桅帆船的平靜海面，只剩下一輪明月的剪影，雖美，但在這樣的情形下，連八郎都止不住的開始害怕起來。「這....不可能....船....不見了....」八郎低聲的囈語，喃喃自語中透漏百年一見的恐懼，面對這超出常理的現象，八郎也恐懼了。但盜揆終究有其過人之處，「快，檢查戰利品，還有那個女人，他們總不會都不見了吧？」八郎稍微恢復鎮定後，立刻果斷的指揮起船員，「大副，老九，你們去關押俘虜點收戰利品，其他人，去確認海圖上我們的位置，準備隨時啟程，趕快回馬尼拉。」

就這樣，海賊們掛上帆，帶著忐忑的心，繼續往南邊的西屬菲律賓駛去。

在船腹內，八郎看著俘虜而來的女人，手中拿著黃金魚人像，而那個神祕的女人，被鐐銬牢牢的束縛在角落，但卻不見一絲一毫的恐懼，反而是持續用一種呆滯痴愚的表情，看著眼前略顯不知所措的海盜船長。

漫漫長路，距離馬尼拉還有多遠？想著這群雖然貪生怕死，但卻情勝手足的弟兄，雖然一起面對過各種磨難，西班牙人的槍砲，殘暴的日本武士，瘋狂的土著，他們都一起活了下來，成為這無情海上獨當一面的豪傑。

只是，那條憑空消失的黑船，竟然第一次讓八郎感到久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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