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候補

「列車會誤點啊……，不曉得行不行呢。」離我不遠處的那位西裝筆挺的男人看看手
錶，又抬頭看看跑馬燈喃喃自語著，雖然從我的角度沒辦法清楚看見他的表情，但感覺應該有點緊張。

火車誤點時有所聞，但相較之下，我並沒有像他那樣趕著搭車。

我是一個非常習慣等待的人。

從小時候兄弟姊妹分零食、排隊洗澡、載去上學的優先順序都是。

再到各種球類運動、比賽機會，大大小小的工作嘗試。

家庭、朋友、談戀愛之類，成長過程中，那些對我來說應該很重要的事。

「你是哥哥，就先讓給弟弟妹妹們吧！等一下再補一塊餅乾給你。」

「哎呀，不好意思，我們人剛好滿了，你排下一場候補可以嗎？」

「真是對不起，雖然陳同學和你的分數一樣，但是因為我們只能有一個名額，你可以排候補嗎？」

「很抱歉，我也不清楚人事那裡怎麼會發出這樣的郵件……，雖然您的條件很不錯…
…，但是我們真的沒辦法增額錄取，可以請您先排候補嗎？如果有人無法報到，我們會再通知您的。」

「開什麼玩笑！那傢伙根本只是把你當成備胎好嗎？」

各式各樣的候補。與等待。

我並非一開始就不爭，也不想去歸咎於運氣如何的問題，這世上總是會有人告訴你：「比你辛苦的、比你悲慘的人還那麼多，你現在也不是真的過得很差，應該沒什麼好抱怨的吧？」

可能吧，可能我永遠都是那個不夠努力、方向不對的人，否則怎麼會每次都剛好是我差一點呢？也的確，我現在有一份還能餬口的工作、有普通的家庭、有幾個工作之外的朋友，因此過去我也一直在說服自己。

這終究只是我個人的自我意識作祟吧？也正是因為我還有不斷想嘗試的東西，才一直撞在截止線的那面玻璃牆上，我在某個地方看過一個詞彙，叫「習得性無助」，我總想避免深陷其中，但似乎已經要被那漩渦同化了。

習慣等待大概就是過渡期。

我熟悉那些用語、那些表情。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表現著苦笑的神色，卻不曾有誰真正感到抱歉吧。

即使我嘗試掙扎。

最後的最後，永遠只能、也只會回答同一句話：「好的，謝謝。」

等待是安靜的。

即使我明白，不會有後續。曾經短暫的，我相信過那種安慰似的說法：「候補就表示你還有機會啊！表示你的能力還是有一些水準的。」諸如此類。

然而一定是某些地方出了問題吧？一定是我出了什麼問題吧？否則怎麼會每次都是候補呢？

是我……，我出了什麼問題呢？

最終，我居然習慣了那樣漫長的等待嗎？我居然渴望能聽到一句「好吧，那就候補的上囉？」也好啊……。

「你趕什麼啦！就說車子會慢——哎呀——」一對男女匆忙地從月臺邊的樓梯奔下，
撞上了剛剛那位穿黑西裝的人，讓他手上的筆記本掉在地上，掉到我腳邊，也中斷了我的思考。

「你看吧！真是，不知道在跑什麼。」那對男女中的女方開口，「既然還有時間，那我要去廁所。」

「什麼！廁所？可是你們女生上廁所都很久！」男方嘗試阻止，「到車上再說？」

「閉嘴啦！啊就想上啊不然呢！誰叫你剛剛一直在那裡趕趕趕！我膀胱快爆了啦！不行就等下一班是會死喔！」

女方把行李放到等候的椅子旁，又往樓上去了。

「……」

月臺又安靜下來。這一切發生的過程中，黑西裝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那對男女，嘆了口氣，然後轉身要找他掉落的本子。

「是這個吧？」我順手撿起他掉落在身邊的本子，要遞還給他。

——等等？我剛剛是不是在本子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了？我的名字不常與人重複，應該
沒有這麼巧吧？雖然不是故意要瞥見的，但因為本子掉落時是內頁打開朝上，因此我看到了。

我的名字被寫在一條虛線的下方，上面看起來全都是人名。

他看看我，又看看本子，予我一個點頭示意的淺笑。

在那安靜的幾分鐘裡，我的腦袋卻什麼也想不出來。難道是什麼公司的面試名單嗎？糟糕，我不記得有看過這位面試官啊？還是曾經參加過什麼重要場合擦肩而過的人？

我是否該嘗試說些什麼？看樣子這個人和我要搭的車是不同方向，如果我現在不問，也許就沒機會問了。

我有些猶豫，這樣做是否太唐突？我想起每一次鼓足勇氣的開口。這可能是我的命運嗎？抑或是可能的機會呢？如果我這次嘗試了，是否能為未來種下什麼不同的種子？

「列車準備進站，請退至黃線後方。」

「啊啊！那傢伙！就跟她說會來不及的！」在顧行李的男子後悔似的哀號。

西裝男人往前站了幾步，在黃線後、對應車門的位置等著。

不管了，就再試一次吧！

我也上前幾步，正要開口問個什麼的時候——

「你看。」西裝男人忽然對我說話，並指了指月臺的鐵軌上。

「什麼？」我滿頭疑問，視線也跟著轉到鐵軌上。

「列車進站了。」

然而就那一瞬，他忽然退到我的斜後方，我感覺自己的背被用力推了一下，踉蹌向前跌去。

我彷彿聽見了，在背後，最後的那句話。

「好吧，那就候補的上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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