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短篇：貓塚、請支援收銀

(1)貓塚

尋貓啟事
名字：小米
性別：母（已結紮）
年齡：三歲
特徵：橘黃色虎斑貓，胸口有大片白色
個性：較膽小，但叫名字會有反應
走失地點：台中市北屯區XX路
聯絡資訊：09XX-XXXXXX，陳澄妤小姐

在愛貓群組看到這篇尋貓啟事時，我將目光停留在照片上許久。

照片中名叫小米的貓咪站在鋼琴上，睜著一雙萌萌大眼看著鏡頭，模樣非常可愛。

但我之所以刻意停下來看這張照片，並不是因為小米真的很可愛，而是因為牠身上的橘黃色花紋很眼熟，我之前似乎在哪裡看到過……

我拿出手機點開相簿裡的其中一張照片，並跟小米身上的花色做比對。

特徵完全一模一樣，不會吧……

幫別人找到走失的貓咪，這應該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但我的心情卻沉到谷底，並為牠的主人感到哀傷。

我坐在電腦前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在手機輸入尋貓啟事上的聯絡電話，並撥打出去。

******

我跟尋貓啟事的主人約在我家附近的一個路口見面，對方是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女性，當她抵達時，她幾乎是直接從機車上跳下來，並朝著我直奔而來。

「請問是陳澄妤小姐嗎？」看她那著急的樣子應該八九不離十了，但我還是開口跟她確認身份。

「我就是，你是阿振嗎？」澄妤在我面前停下腳步。

我點點頭後，澄妤很快又接著問：「你說你有看過小米，是在這附近看到的嗎？」

「呃，其實……」我拿出手機，在把螢幕拿給她看時，我也用婉轉的語氣說道：「這有點
難以啟齒，請妳先看一下這張照片。」

照片中有一隻貓橫躺在柏油路上，牠的身體明顯被輪胎壓過，鮮血從口鼻中流出，明顯已經死亡。

澄妤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她馬上用雙手遮住嘴巴，並發出不可置信、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眼淚緊接著從雙眼泛出，看來照片中的就是小米沒錯了。

「這一帶因為道路設計不良，加上常常有大型車經過，所以路上經常有浪浪被撞死的屍體，因為我家就在附近，如果我有看到的話，我都會幫忙把屍體移到路邊，並通知清潔隊的人來處理。」

我看著眼睛越哭越紅的澄妤，心裡也跟著痛了起來，好不容易有毛小孩的消息，但卻是這樣的噩耗，面對這樣的轉折，不管是誰都無法冷靜面對的。

「我是在上禮拜發現小米的，我想還是要通知妳一下，讓妳知道小米已經去另一個世界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壞人，於是補了一句：「對不起，把妳叫出來，卻告知妳這樣的消息……」

「沒關係，很謝謝你，真的。」澄妤擦了擦哭紅的眼睛，對著我擠出笑容，但這一笑卻讓我更內疚了。

「那個，妳會想再跟小米說話嗎？跟牠正式的說再見之類的……」我想試著補償澄妤，就
算只是一點安慰也好。

「咦？可是……小米不是被清潔隊帶走了嗎？」

對於沒有晶片的流浪動物遺體，在無法確定是否有飼主的情況下，清潔隊會統一將遺體交給廠商焚化處理，也就是說小米現在已經不在了。

不過，我在清潔隊到來之前，都會再多做一件事情……

「請跟我來。」我對澄妤說。

*****

我帶澄妤來到旁邊的一大塊空地，空地前方豎著一塊施工告示牌，但預定的施工日期早就過了，可能是建設公司出問題導致這塊地無法動工，空地上因此長滿雜草，也有不少垃圾被棄置於此。

我撥開雜草，領著澄妤在空地上前進，一邊說道：「每次在路上發現浪浪的屍體時，我都會從牠們身上剪下一撮毛髮，並拿來這裡埋葬，這算是我個人的一個小儀式，我覺得這樣才有真正安心的感覺……如果最後等著牠們的只有焚化爐，那牠們也太可憐了，對我來說
，這裡才是那些浪浪真正的墳墓。」

說到最後，我停下腳步，並指著正前方的地面說：「就是這裡，我記得我把小米的毛髮埋在這裡。」

澄妤走到我指的區域上，默默蹲了下來，用手掌貼著地面，她似乎真的感覺到小米的存在，眼眶又紅了起來。

「能請你陪我去便利商店一趟嗎？」澄妤站起來對我說：「我想去買一些罐罐，還有小米之前愛吃的零食來陪牠，再跟牠講幾句話……」

「當然可以。」

我帶澄妤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好零食，再回到空地上時，天色已經快入夜了。

澄妤把罐罐打開放到地上，一邊溫柔地唸著小米的名字。

我想接下來的時間還是留給他們獨處比較好，於是說：「我先去吃飯了，這裡晚上沒什麼燈光，妳最好也不要留太久，盡量早點回去喔。」

「好的，謝謝你。」

澄妤轉過頭對我道謝，我則是簡單揮了個手道別，然後轉身離開空地。

我到附近一家常去的燒臘店解決晚餐，從店裡出來時天空已經全黑了，不知道澄妤還留在那裡嗎？

回家時，我刻意繞去那塊空地，果然看到空地裡有一個人影，澄妤果然還沒走。

出於擔心，我又走進空地裡，並朝澄妤提醒道：「哈囉，妳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吧，妳要看小米的話，隨時都可以過來看……」

我的話還沒講完就停住了，因為隨著我越來越靠近澄妤，我就越覺得不對勁。

澄妤沒有待在埋葬小米毛髮的地方，而是在更前方幾公尺處的地方背對我蹲著，本來要給小米的罐罐跟零食都被打翻，散了一地。

我慢慢靠近澄妤，澄妤縮成一團的背影看起來又瘦又小，但卻充滿危險氣息。

「……陳小姐？」我小心翼翼地呼喚她，澄妤卻因此有了激烈的反應，她整個人從蹲姿變
成用四肢趴伏在地上，然後咻一下迅速地鑽進旁邊的草叢裡，消失不見。

那幅模樣，就像貓在受到驚嚇後馬上逃走一樣……

周遭草叢傳來密密麻麻的窸窣聲，有東西正在草叢間快速移動，但我的眼睛跟不上她的速度，我不斷轉頭想定位澄妤的位置，但她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窸窣聲出現在背後，我一轉頭，澄妤終於從草叢裡現身，直接向我撲過來。

澄妤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但瞳孔卻不是人類眼睛該有的樣子，而是貓眼的形狀。

我還沒反應過來，澄妤已經撲到我身上，我因為她的體重而直接被壓倒在地上，澄妤直接用她的手指及指甲攻擊我，而且所有攻擊都是朝著臉部而來，我趕緊用手護住臉部，不讓眼睛等重要部位受到傷害。

雖然我在身材上具有優勢，但我知道澄妤不是自己想攻擊我的，而是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於是我專心用手防禦，一邊喊道：「陳小姐！妳看清楚！是我啊！」

一聲貓叫突然傳出。

一個橘黃色的小身影突然竄爬到澄妤身上，澄妤看到這身影後，同樣也發出一聲淒厲的貓叫聲，然後從我身上跳了起來。

那道橘黃色身影的形狀跟顏色都很眼熟……是小米嗎？

澄妤像身上著火般不斷用雙手想把那道橘黃色的身影從身上趕走，橘黃色的身影由下往上開始竄爬，最後直接撞向澄妤的頭部。

澄妤又發出一聲哀淒的貓叫聲，接著整個人失去力氣，身體歪斜癱倒，眼看即將摔到地上。

我急忙從地上起身扶住澄妤，並用手輕拍她的臉龐：「陳小姐，妳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阿振？」

澄妤微弱地睜開眼皮，雖然恢復了意識，但她的身體還很虛弱，甚至無法自己行走，我只好先扶著她離開空地，並祈禱剛才附身在澄妤身上的東西不會再追過來。

******

我扶著澄妤又來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我先請澄妤坐在店裡的座位上休息，然後再去櫃檯買兩杯熱茶回來，讓我們的情緒能夠緩和。

等我們都平靜下來後，我問澄妤，我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時候我在跟小米講話，然後旁邊有一隻貓從草叢裡走過去，我想過去跟牠打招呼，並請牠過來一起吃罐罐，結果我跟過去後就記不太清楚了。」澄妤敲了敲額頭，勉強回憶著說：「那隻貓……牠好像在草叢裡瞪我，而且是很恨我的那種眼神，我看到牠的眼神後
就沒有記憶了，我完全不記得有攻擊你，對不起……」

「沒關係，妳看到的那隻貓是不是黑白雙色的？」

「咦？你怎麼知……」

「因為牠是我害死的。」

我嘆出一口長氣，也是時候該找人說出這件事，讓自己解脫了，雖然我不想在一個愛貓的女孩子面前承認這件事，但現在不說也不行了。

「我根本不是什麼善心人士，我也曾經在這條路上撞死過一隻貓，那隻貓就是黑白色的，應該就是妳看到的那隻。」

我直視著澄妤的雙眼，毫無保留地說出：「或許是為了彌補奪走一條命的罪惡感，我才會開始在這條路上協助處理那些浪浪的遺體，希望那隻貓也能原諒我……但現在看起來，那
隻貓果然還恨著我，要不是小米為了保護妳而出現，我實在不敢想像後果會怎樣。」

「不要說這種話，就算牠沒原諒妳，但被你幫助過的那些浪浪一定都記得你的。」

澄妤捲起袖子，露出自己完好且沒有半點傷痕的手臂，說：「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罪惡，你真的是好人，你看，我身上沒有傷痕就是最好的證據，就算你被我攻擊了，但你卻始終沒有還手。」

突然被發好人卡，我無奈地笑了一下，從有罪惡感的那天開始，我就決定不再傷害任何東西了。

澄妤喝下一口熱茶，茶的溫度讓她的臉頰像蘋果那樣微微發紅。

「我給小米的罐罐跟零食還放在那裡，等一下你可以陪我去收嗎？」

「當然可以。」

我不會害怕回到那塊空地，如果會怕的話，我就不會把浪浪的毛髮埋在那裡了。

而我現在除了贖罪之外，內心裡也多了一股溫暖的力量……

(2)請支援收銀

我在傍晚接到了超市店長的電話，請我回店裡支援晚班收銀的工作。

其實這天我本來是排休的，但店長說今天原本的晚班女店員L小姐出了一點事，沒辦法來上班，所以請我來店裡支援，假之後再補給我。

我們店長是公認的好人主管，對每個員工都很照顧，老大哥有難，我當然義不容辭回去幫忙。

現在剛好接近年假，許多民眾都來採買過年要用的東西，把超市擠得水洩不通，站在收銀台的我手一刻也沒停下來，就算想去上廁所也只能硬憋住。

在收銀檯前排隊的臉孔一張換過一張，每幫一組客人結完帳，我就會抬起頭來看一下隊伍還有多長。

而我漸漸發現，當我每次抬頭的時候，都會在人群中看到一張固定的臉孔。

那是一名穿著灰色外套，臉上表情也灰濛濛的陰沉男子，他站在隊伍中一動不動，既不前進也不後退，雙手空蕩蕩的，似乎沒有想拿東西結帳的意思。

他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的收銀台，任由排隊的人潮從他身後超過去。

源源不絕的客人已經讓我很煩躁了，男子的存在更讓我覺得不自在，你不去拿東西，也不來結帳，那你到底站在那裡幹嘛？

真正讓我感到厭惡的是他的眼神，從他那雙如老鼠般的小眼睛中散發出來的並非正常的眼神，而是帶著某種執念、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邪惡眼神。

難道他是新型態的變態，不透過言語跟肢體，而是透過眼神來騷擾對方？不得不說這方法還真的有用，面對一個眼神如此討惹人厭的傢伙，自己卻只能站在收銀台後面不停結帳、無法採取任何應對措施，真的會讓人感到很無助。

終於撐到準備打烊，剩下最後幾組客人要結帳的時候，那名男子的身影才從隊伍中消失。

「大家辛苦了，我有叫宵夜喔！」

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後，我們的工作還沒結束，還要對帳、整理貨物等等，店長通常都會自費叫宵夜來慰勞同仁，這也是我們這麼挺他的原因。

店長還特地走到我旁邊，拍拍我的肩膀說：「謝謝你今天晚上過來支援，不然店裡真的沒人手了！」

「欸，店長，說到這個……」

我整個晚上都被那名男子搞得很不爽，既然店長來了，我就把所有苦水都吐到他身上。

店長本來還用陪笑的表情聽我說話，但當我開始跟店長描述那名男子的外觀特徵時，店長臉上的笑容卻逐漸消失，我馬上發覺不對勁，難道店長知道那男子的身份？

「你看到的是這個人嗎？」店長拿出手機，點出一張男女合照的相片讓我指認。

「啊，就是他！」

我馬上認出合照中的男性就是剛才那名詭異的男子，他身上還穿著一模一樣的灰色夾克，雖然照片上的他是微笑著的，但他揚起的嘴角帶著邪念，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至於跟他一起合照的女性，竟然是今天原本的晚班L小姐，再仔細一看，店長正是從L小姐的臉書上點出這張相片的。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L小姐出了什麼事吧？」店長開始跟我解釋，原來這名男子是L小姐的前男友，不過他們分手的過程並不和平，聽說鬧得很難看。

今天下午，就在L小姐準備出門上班的時候，前男友竟然開車埋伏在L小姐家門口，至於他是想開車撞傷L小姐後再把她擄走，還是打算直接撞死L小姐？現在也沒辦法問他本人了，因為男子開車撞向L小姐之後，車頭直接撞進一間機車行，衝擊力道造成男子當場喪命。

至於L小姐，幸虧她閃的夠快，雖然腿部有被撞傷，但一條命至少保住了。

但是……要是那個男的在下午就已經撞死的話，我怎麼還會在結帳的隊伍裡看到他？

「他一定是發現L小姐沒有死，所以想來這裡把她帶走吧。」店長用複雜的眼神看向我站的收銀台，說：「畢竟這個收銀台之前都是L小姐固定在站的……」

******

店長把這件事轉達給在醫院休養的L小姐後，L小姐就決定辭掉超市的工作，並在出院後搬到外縣市了。

至於還留在超市工作的我，偶爾仍會被叫去收銀台支援，但我已經養成不抬頭去看結帳隊伍的習慣。

那名男子對L小姐的執著讓他變成守在收銀台前的地縛靈，只要一抬起頭，就可以看到他一臉哀怨地站在結帳的隊伍裡。

就算店裡廣播再多次的「請支援收銀」，L小姐都不會再回來了，那男的也算是活該被困在這裡吧。

=================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224.155.106 (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