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浮世穢 三、釋懷教育著仇恨

三、釋懷教育著仇恨

　　神靈似乎聽到了我的禱告。

　　這四天來我既沒有陷入幻覺、也沒有做惡夢。

　　我鉅細靡遺地將兩個世界的記憶再梳理了幾次，始終有種不對勁的感覺，雖然畫面跟感受都很真實，但就好像在看電影，兩個世界有著明確的主線。

　　一個是夏花溪邊隨師父練武打坐，然後踏上旅程後遇見樹妖；一個是因為被師長冷漠對待以及同儕霸凌而產生思覺失調，進入療養機構近乎臥床三年。

　　順著主線劇情回想，一切歷歷在目，但其餘的枝微末節卻很含糊。

　　夏花溪邊我腦中有一家人在餐桌上一起吃飯、其樂融融的畫面，也有跟他們口角、鬧得不愉快的場景，可具體是為了什麼事情我卻說不清。

　　而病房裡的我雖然知道關於這個國家的歷史、地理，對家裡附近的街景、左鄰右舍卻只有一個大概的印象，我跟那些叔伯阿姨打過招呼也去過街角的商店買東西，但別說他們的臉、特徵，我連那商店是賣什麼的都記不起來。

　　給我的感覺就好像，這些是平常人會有的記憶，所以我也該有，但捏造不出近乎創世般的細節，於是被塞進了一個概括的輪廓，只著重主軸與核心的劇情跟角色。

　　不過我也不敢輕易下結論，只能暫且擱置進行另一個實驗。

　　我向護理師討要了一張小紙條，以精血作畫繪製紋籙，然後用精神勾連，成功點亮了靈光符，溫和黃光驅散病房裡的黑暗，原本目不能視的我，清楚看到牆邊那本還沒閱讀過的小說上的文字。

　　我痛苦的呻吟出聲，這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是單純的認知障礙，那我看見的健壯肉體以及能點亮靈光符都是合理的，因為夏花溪許清禾的五感重疊在病房裡許清禾的身上，「我認為」自己就長這個樣子，「我認為」自己能成功點符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認知障礙不能改變物理現象，本來那黃光應該只是「我認為」的黃光，病房裡的黑暗得無動於衷才對。

　　但它確實讓我看見了書上的文字，我甚至特地挑選了尚未閱讀過的一本，因為我怕如果曾經讀過，大腦為了合理化眼前的場景，自動將記憶檢索出來完成腦補。

　　這表示極大可能我並非認知障礙，而是夏花溪世界真實存在且能影響病房世界裡的我，不管肉體或者精神。

　　可我又是怎麼在兩者間穿梭切換的呢？而兩次穿梭一次原本該在槐蔭谷腹地的我回到了谷外；一次吐倒嚇昏在路旁醒來卻在土屋裡，當「我」在病房世界時，夏花溪許清禾是怎麼移動的？

　　最根源的問題是，以前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忽然間混在了一起，我思前想後，果然還是繞不開師父的死。

　　關於師父──關於師父──我、我、我！我……。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回到那個怪力亂神的世界，在病房平平安安了此餘生也算幸福，何況只要像這四天一樣都不穿梭過去，我完全就是個正常人，積極配合曾醫師的治療跟檢查，出院也不是不可能，什麼夏花溪許清禾就當作是妄想症病患的囈語，他愛去哪就去哪。

　　釋懷後我安心入睡，一夜好眠。

　　早餐過後，我終於見到了曾醫師。

　　我隱瞞靈光符的部分，只向他提問身體變化的原因。

　　曾醫師沉默數秒才開口說：「接下來我要跟你解釋的情況有點離奇，說是超自然也不為過，希望你能冷靜對待。」

　　說完後他拿出了平板電腦撥放起一段段錄像。

　　前段的影片並不長，都是我躺在床上雙手不時無力的劃拉幾下，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嘟嚷聲。

　　中間開始我說話的音節清楚了許多，喊著爹、娘、師父，然後逐漸形成了完整的句子，能聽出我在跟爹娘討論莊稼還有跟師父請教武藝的問題，動作上也變成不時的出拳、揮打。

　　後段錄像則是拍著我身體四肢以及測量新陳代謝、體脂等數據的變化，我明明躺在床上肉體卻變得越來越緊實；手掌、腳掌也憑空結出了繭，數據方面更是比一般人健康許多，雖然沒有體力、肌耐力的實測，但想來不會差到哪去。

　　「只能說，你是靠著想像把自己想成這樣的。」曾醫師看著我的眼睛，特別誠懇的說道。

　　可我只覺得我好像還陷在認知障礙中，這麼荒誕的說法是在逗我嗎？

　　曾醫師看出了我的茫然，開口解釋：「我們也對你進行過斷層掃描、核磁共振，常規上能進行的檢測都做過了，理論上你的大腦不存在著會改造肉體的病變，至少在現階段的科技裡不存在，所以即便再離奇、超自然，我們也只能給出『想像力』這個解釋。」

　　聽完後我冷靜了下來，其實這個說法：

　　夏花溪世界只是我的譫妄，所以那裡有著怪力亂神、不符邏輯的景象，但在幻想裡的鍛鍊透過大腦反應在我現實裡的身體。

　　比什麼在兩個世界間穿梭還要合理吧？想像力聽起來很鬼扯，但穿越肯定更鬼扯啊！二擇其一，我也只能接受了吧？

　　這樣一來，我只要持續服藥抑制幻覺復發，真的就能擺脫現在這爛透了的人生吧？

　　隨後我將夏花溪邊的妄想、對過往記憶的抽離感，還有這幾天的猜疑、恐懼都詳細地描述出來，試圖向曾醫師證明我的理性跟邏輯，還有表現出對治療的積極，而且也怕其中有我認知不到的問題。

　　不過我仍然隱瞞了靈光符的部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跟曾醫師透露這件事。

　　曾醫師聽完後顯得很開心：「這是你清醒最久的一次，兩邊記憶融合造成的抽離感跟不適，可能是大腦在吸收消化並統整人格的進程，資訊量過於龐大的保護機制，我想不必多心，雖然還得實際檢查，但我認為好轉的機率非常大。」

　　他在平板電腦上操作了一番，又繼續說︰「如果這幾天你的病情穩定沒有復發，可以隨時替你安排檢查，身體的、心理的都有，可能有點繁瑣還請你多配合，然後我得帶你去見我們院長，他是這方面的權威，對你感興趣很久了，剛好最近他的研究案結束你也醒來，去跟他聊聊肯定能給你更多幫助。」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我徹底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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