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吸煙室

這是我的同事Z告訴我的、關於他的前公司的故事。

Z以前公司的辦公室在一棟商業大樓，他們公司包括了十四樓一整層和二十樓一整層，Z所工作的部門就在二十樓。

那棟商業大樓是一棟比較新穎的建築，因此內部許多設備也比較現代化。其中，就有包含「室內吸煙室」這種設施。

因為法規的限制，吸煙室的面積不能超過一定比例，所以並不是每層樓都有吸煙室。Z工作的二十樓並沒有吸煙室，但往下一層的十九樓就有一間吸煙室。

Z當時身為一個無可救藥的癮君子，每到一定時間都會到樓下的吸煙室報到，抽上一根放鬆心情。

我聽到這裡，說：「咦，你很喜歡抽煙嗎？我怎麼從來沒看過你抽？」

Z說：「你聽我說下去就知道了。」

Z上班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到晚上七點，中間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不過雖然如此，當時Z幾乎是處於天天加班的狀態。有時候加兩個小時，有時候加五個小時，所以Z大多會在公司待到晚上十點多以後。

六到七點的時候，Z會趁空檔買晚餐回公司吃，有時候也會和加班的同事一起叫外送。

當時二十樓的辦公室有幾個部門，事情發生的那天，其他部門都沒有人加班，只有Z和他這個部門的其他兩個同事K（女）和Y（男）三個人留下來加班。

那天Z吃完麻辣燙當晚餐，收拾好東西，便往十九樓走去想抽一根飯後煙。

十九樓不像二十樓是由一整間公司全部租下，而是分成三個辦公室出租。Z常常來這
樓，這一層三個辦公室到了晚上就關了，一個人也沒有。

三間辦公室裡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慘白的日光燈亮著。

辦公室有透明的玻璃牆，有的地方有貼霧膜，有的地方沒有，沒有的地方就能直接看到辦公室內部。

吸煙室在走廊的盡頭。

今天，剛來到十九樓，Z就發現走廊前方有一個男人在走著。

那個男人穿著很普通的襯衫和西裝褲，一個人往前走。Z跟在他的後面，猜想對方也是來抽煙的人嗎？他不認得這個背影，應該是別的樓層的人吧。

事後回想起來，Z才覺得有兩件事很奇怪。第一件，走在這個夜晚無人的走廊上，如果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依一般人的反應，通常會回頭來看一眼。可是走在Z前面的這個男人，很明顯有聽到Z的腳步聲，卻連回頭察看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第二件，就是對方根本沒有腳步聲。

由於Z實在太遲頓了（他自嘲地說），所以當時完全沒發現在沒有鋪地毯的走廊上，為什麼會只有他自己的球鞋踩在地上的聲音。

眼前的那個男人就一直這麼走著，直到走廊的盡頭，往左拐了個彎，消失在Z的視野中。

進吸煙室了嗎……？Z這麼想著，畢竟走廊的盡頭往右拐才是樓梯，往左就只有吸煙室而
已。電梯則位在走廊的另一端。

Z也跟著往左拐……然而，透過吸煙室的玻璃牆可以看到，吸煙室裡一個人也沒有。

Z呆立當場，喃喃自語：「沒開玩笑吧……」

雖然這麼說，但他也只是說服自己，也許那男人是往右拐，只是他一個不注意看錯了。說起來他剛才也是邊走邊想事情，並沒有很認真注意那個男人。

Z走進吸煙室裡，在一張沙發上坐下，點燃香煙。

就在他抽到第二根的時候，同樣是癮君子的Y也來了。

Y進來後，和Z打聲招呼，在對面的沙發坐下。

兩人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Y說：「對了，你剛剛來的時候，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嗎？」

Z說：「對啊，怎麼了？」

Y說：「我剛剛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的時候，前面走著一個男人。後來他轉進吸煙室這裡，我跟過來卻發現這裡只有你一個人。」

Z說：「我剛才也看見了……」。

兩人面面相覷。忽然，Z感覺有點不對勁。

Y，到底是誰呢？

想破頭，Z也想不起Y的英文名字、或他的本名。

他的同事裡根本沒有Y這個人。但直到剛剛，在他的認知裡，Y就是他認識很久、很熟悉的同事，他們偶爾會聊天，也常常是深夜辦公室裡一起加班的夥伴。

香煙的味道好像有點嗆。Z明明是抽煙抽習慣的人，這時卻感到這間吸煙室裡的味道令他有點難以忍受。

Y不知什麼時候坐到Z的旁邊，忽然伸手抓住Z的手臂。那力道大得驚人，就好像鉗子一樣將Z緊緊拑住。

Z駭然。Y對他笑著，說：「你看看窗戶。」

在吸煙室裡面有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頭的景色。Z轉過去，一開始，除了對面的大樓和夜晚的天空，什麼也沒看見。

然後，Z他看見了。從玻璃窗的倒影，他看見這間吸煙室裡塞滿了「人」。這些人有老有少，或坐或站，每個人手上都夾著一枝煙，他們全都一臉木然地看著Z。

「哇啊啊啊——」

Z 大叫著，用力甩脫Y，全速跑回二十樓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K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到腳步凌亂地跑回來，K驚訝地抬起頭：「怎麼了？」

Z和K一點也不熟，此時卻心安得差點哭出來。

Z說：「我剛剛，在十九樓好像……」講到一半他就停住。如果把剛剛的事說出來，
聽起來好像在故意嚇唬人一樣。

K卻說：「Z，你最近忙得很累吧？」

Z說：「咦？」

K說：「你剛進公司，可能什麼事都想做好，所以常常自願加班，對吧？但你沒發現嗎？我們公司一般很少有人在加班的。組長也有注意到，他叫我勸勸你，放輕鬆一點，別那麼緊繃。」

「其實我今天會留下來，主要是看你今天精神狀態真的很差，我擔心你一個人加班，萬一突然倒下，旁邊都沒有人就糟了。」

Z對我說：「我那時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有特別差。然而，在K對我說了那番話後，我突然有種虛脫的感覺，彷彿整個人的精力瞬間被抽乾了似的。」

「回想起來，那陣子我一天基本上只睡四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孜孜不倦地想工作的事，而且我絲毫不感疲倦，簡直像被下咒了一樣。」

Z向K詢問了Y的事，果然他們公司裡根本沒有這個人。

Z說：「這就是我在吸煙室裡的故事。在那之後，我就不去吸煙室了，就算白天很多人也一樣。如果在其他地方抽，往往抽不到幾口就會回想起那天的事而心煩意亂，久而久之就不抽了。」

Z一年後從那間公司離職。在離職之前，他曾向其他同事打聽過，不過沒有人經歷過和他一樣的事。

Z說：「所以那個地方究竟發生過什麼，我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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