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關山明月：邊村奇變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從軍行･其四》唐，王昌齡

或許，人們對邊塞的想像，終究脫不了雄偉城關、漫天飛沙與驍勇將士。但在這高家村，只有客店、飯館，與純樸的人們。

「小華，你爹讓你快回房，興許今天難得有大生意。」客店中，一夥計扮相的青年，對著一旁這不過十餘歲的少年道。

「行行行，我這就去。」被喚作小華顯得意興闌珊，放下手中書冊，拖著腳步向屋內緩緩走去。

少年名為高華，是客店老闆高老九的獨生子。在這窮鄉僻壤，可謂人均胎教肄業，十戶中都難找個識字的。唯有高老九年輕時，在外地上過私塾，懂些四書五經，到他成家立業，雖然仍以開店維生，但卻十分看重文化，砸重金都要讓兒子識字，別像村裡那些鄉巴佬，大字不識一個。是故，十多年前，他特地請了教書先生，給小兒取了個華字，象徵父親的殷殷期盼。

這高家村，近玉門關，在大唐，邊境不是熱絡往來的商貿，就是血腥戰爭，但高家村不曉得是上天眷顧，或是壓根被老天給忘了，由於位在主幹道沙丘後，倒是過起了某種程度的與世隔絕，村民僅知太宗皇帝，不知玄宗，遑論早已落幕的安史之亂，自然也沒經歷過戰爭，更是很少有外人到來。

進了老九書房，小華見父親與一武人扮相對坐，老九道：「小華，見過謝掌門」，隨後父子一同向那武人抱拳行禮。「謝掌門，此乃小犬高華，請您吩咐。」謝掌門此刻開口，隨著雄厚低沉的嗓音，實在讓小華對此人肅然起敬，彷彿他不僅是一名武林粗人，更像是經歷過千軍萬馬的武官：「高老闆，我天宮派於今晚，將有批弟兄帶貨從西，過玉門關往中原而去，今晚欲於此投宿。但貨物寶貴，入夜後將店內夥計盡數撤離，我派將於兩日後上路。多有叨擾，離開前將有薄禮酬謝。」聽到江湖人口中的「薄禮」，倒是讓老九眼前一亮，他可忘不了，上一個蒞臨的武林人士，為求安全，出手是多麼闊綽。「蒙謝掌門垂青，您安歇便是，入夜後，客店僅有我父子倆待著。」老九一介平民，自然連連稱是，既想賺上一筆，又怕得罪這看似上了年紀，實際上壯碩如牛，顴骨禿起，雙手滿是肌肉的彪形大漢。

小華抱拳行禮後便離了書房，離前一瞥，眼見謝掌門一身墨綠勁裝，但他左臂上的白色袖章，讓小華不由得多留了心。

黃昏，十餘名大漢牽著馬車，從村外緩慢但警戒著步入高家村。這群大漢想必就是天宮派的弟子，他們同樣人人墨綠勁裝，並配戴同樣顯眼的純白袖章。馬車想必是載貨的，但整車被黑布遮擋，就連拉車的馬，雙眼也給黑布矇了。這麼一台龐大的馬車，想必運載的玩意不同凡響。

是夜，高家父子留宿店內，而十餘名天宮派武人，散居客店各處，以某種陣勢護衛著黑布包裹著的馬車，交替站哨與入睡。高氏父子待伺候完天宮派諸人食宿後，也在各自房內入眠。

夜已深，小華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剎那間，外頭傳來響徹雲霄的鑼鼓聲，以及陣陣呼喊，「敵襲，敵襲，眾弟兄保護貨物！」隨著天宮派的守衛一聲驚呼，以及用於警示的鑼鼓聲響起，小華和客店中所有人，都一同從夢中驚醒。「我操你媽，貨呢？」「反賊來了，兄弟快拿火把！」「操，這是什麼東西？」「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貨跑出來了，貨跑出來了！」

店早已陷入一片大亂，先傳來一陣陣眾武師嚇罵聲，接著就轉變成聲聲驚呼，最後變成不斷的慘叫，接連不斷的是，兵刃交擊的鏗鏘聲，以及利刃砍穿血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這場交戰似乎一眨眼功夫就結束了，小華一個人待在房內，無能為力。一個生於窮鄉僻壤又毫無武功的普通人，除了渾身顫抖盯著房門，又能做什麼呢？

打鬥結束後，外頭好生安靜，只有連綿不斷的呻吟。有呻吟，或許天宮派贏了吧？抑或是有人還活著呢？

「爹！爹還在對面房！」不知過了多久，小華回過神來，回想起父親還在店內，不知道有無被波及。小華強忍恐懼，推門而出，只見對面老九的房間，門戶大開，但老九卻不在其中。「爹肯定是逃了，肯定是往村裡去了。」一番尋思，小華也跟著躡手躡腳的循著廊道走出，往大門走去。一路上，小華見到本該是天宮派站崗的地方，只剩下一攤攤血跡，與一些斷裂的兵器，卻不見有任何屍體。再往前走，天宮派的馬頭橫落在第，身體卻不翼而飛，偌大的馬車翻倒在地，黑布掀開，只看到裡面有個雕紋奇異的棺材，卻比尋常棺材大上許多。

在這節骨眼上，小華也無意多看，只想趕快找到父親。隨後便推開了客店庭院的大門。

他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似與地獄無限接近。

那些天宮派的武師，拖著殘破的身軀，有些人斷了手腳，也有幾個把內臟都掛在外面，更有人腦袋被一層皮鬆垮垮的連在頸子上，彷彿隨時都會掉下來。這些不成人形的東西，卻拿著自己的武器，逐屋搜索，並殘殺裡面的居民，那一柄炳斷裂的劍，被蠻力驅使著，切開無辜居民的喉嚨，而破損的刀，則是被用力刺入熟悉鄰居的胸膛，而「謝掌門」更是拿著戰槌，用著扭曲怪異的姿勢砸爛了飯館老闆的腦袋，而無視自己拖在地上的腸子。

最令人可怖的是，在這些曾經的天宮派武師屠戮居民時，路上卻站著一個身影。那個身影是如此龐大，彷彿有三個小華一般高。這個人形穿著詭異的盔甲，全身被一片片精雕細琢的金屬板所包覆，而在盔甲間隙，則是環環相扣的金屬鎖。這東西帶著金屬頭盔，遮住了面龐，而頭盔上則是一根根尖刺。「他」右手握著一把巨大的劍，上面同樣有著細緻的雕痕，但卻比小華還高，而這東西輕鬆地提著這柄無比龐大的兵器。彷彿只是拿著拖把似的輕鬆寫意。而這東西的左手，拎著雜貨舖老闆娘的半截身子。

為甚麼深夜了，小華還能看得如此清楚？

原來，這巨大的盔甲人形，正在渾身散發冷光，一種不自然的，藍色光芒，正在從「他」周遭，以及盔甲隙縫中飄逸而出，看起來像光，但又像某種發光的煙霧。

此時，村民似乎發起了零星的反擊，張屠戶的大兒子拿刀砍向某個天宮派的「活死人」，一柄屠刀用力地將其腦袋劈開。但只見這活死人，對自己的腦袋不管不顧，反手一劍刺入這反擊者的胸膛。張屠戶眼看那戴甲人舉起劍砍向自己，急忙舉刀試圖抵擋，卻被連人帶刀砍成兩截，頹然倒地。

小華此時正躲藏在客店的陰影中，而他的驚駭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只剩下找到父親這一念頭，支持著他還不崩潰。

此時，盔甲人將手中的巨劍舉向夜空，一股耀眼的藍光瞬間衝出，在半空中形成某種由光組成的圖形，隨後，原先地上的死人，竟然紛紛站起，向盔甲人走去。

就在眼前不遠，小華看到一個人影，隨著其他屍體一同站起。這具屍體的上身左側已然消失，切面中僅剩下血肉與骨骼，左臂自然早已消失。但是這具殘破的屍身所穿的衣服，對小華而言，卻是那麼的熟悉。

「爹！爹！」小華喊道。

而「老九」轉過身來，眼中沒有受傷的痛苦，沒有恐懼，沒有看到兒子的喜悅，卻是滿滿的呆滯，以及瞳孔中散發那陰森詭異的藍光，還有喉嚨中艱難發出的呻吟。

「老九」向小華撲來。整個村子的活死人都在向喊出聲的小華奔來，那個雄偉的身形仍矗立於道路上，盔甲的眼洞散發著藍光，對著小華，就像是用嘲弄的眼神，冷冷盯著他。

小華此刻，已經被恐懼的本能接管，不由自主的轉身，向客店內狂奔，但在靠近那原先由馬車載來的巨大棺材，他不由得多注意了一下。那個棺材上面的雕刻令人怵目驚心，滿是骷髏手持兵刃殘殺人們的畫面，以及無數小華壓根無法理解的圖像。他僅耽擱了一下，就感到背後一陣劇痛，「老九」正用指甲用力抓向自己兒子的背後，撕開一道鮮血橫流的傷口。

「啊，爹！」

小華吃痛，往前踉蹌，跌到了大棺材前。此時他慌不擇路，也僅能爬進棺材，祈求棺材蓋可以抵擋一陣。

小華此時已經無力挪動棺材板，背後的傷口正在潺潺流血，他的生命也逐漸從傷口中流
失。他只能緩緩地垂下雙手，看著自己的「父親」，變成了怪物的老九，以及其他活屍，朝著自己走來。

豈料，那些怪物在靠近棺材時，竟然停下了腳步，彷彿無法再靠近這詭異的棺材。「老九」與其他的活屍，就這樣隔著一點距離，呆滯地看著小華在棺材內，逐漸的虛弱，卻毫無任何動作。

此時小華已經虛脫，就這樣看著眼前的「父親」、「鄰居」與「住客」。在無比的恐懼、驚駭以及失血中，小華的眼皮實在太過沉重，他的意識，也終究離他而去。小華的眼中只剩下黑暗，隨後，他徹底陷入了昏迷，癱倒在那口詭異而龐大的棺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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